袁河，被築壩攔截成“仙女湖”，這是大壩下游的袁河小景，上世紀70至80年代，我們家就住在這條河邊。
媽媽，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你的背影。
媽媽，窗外飄著細雨，屋裡滿是牽念，我的心被纏繞著，溼漉漉的。我的魂兒，在鍵盤上彈跳著，忽地就飛出了窗外。媽媽，你的背影又突兀於我的眼前，你好像還在走啊走，走過河灘，穿過蘆葦，走在朦朧的地平線上，走在海天相連的沉沉暮靄之中。
而一睜開眼睛，你卻杳如黃鶴，惟見天蒼蒼，野茫茫，雲悠悠。
但媽媽，這是清明瞭，我來看你，到您住過的老房子來看你了。我是和如琦一起來的，我們給您買了蘋果、沃柑、芒果，還有獼猴桃，這都是你喜歡的水果。如琦還特意挑了兩盒榴蓮酥，她說這也是你喜歡的點心。
媽媽，您看見了嗎？我們點燃了檀香，在給您作揖、叩拜之後，一齊插入了香爐。於是，嫋嫋香菸升騰起來，從我們的眼前飄到了你的眼前——在香爐和供品上方，鏡框裡的你栩栩如生，你老人家一臉燦爛，笑容可掬。
偶然找到一張老照片，媽媽的笑容很燦爛
媽媽，這就是我們的301房居室，是你帶過孫子的301，是你坐在搖椅上怡然自得地唱過50年代婦女解放歌的301，是你跟兒子一起住了23年的301，是你千百回做好飯菜一頭白髮伏在陽臺上等兒子回來吃飯的301……哦，這屋子的陳設還是你走時的模樣，一切都沒變。只是，弟弟給你買的醫療床，還有我給你買的沒坐多久的輪椅，我們都送給了東區醫院了——就是位於沙崗墟北面您最後住過的那間醫院。
301樓下皆為你熟稔的場景：居委會，派出所，還有燈光球場。穿過燈光球場，往北跨過一條小街就是你喜歡的沙崗墟了，那裡是你經常去買菜淘寶的地方。
媽媽，偌大的屋子裡好靜，好想聽到你的腳步聲。雖然你已乘鶴而去，但兒每每凝視您的笑容，恍惚間便覺得你不曾走遠，似乎你就在球場邊跟老鄰居在嘮嗑，或者正帶著你的那杆袖珍小秤，在沙崗墟貨比三家地轉悠著。甚至有種“恍驚起而長嗟”的期待：只要我靜靜坐在你目光所及的木沙發上打個盹，就能等到你上樓的腳步，聽到你掏鑰匙開門的聲音。
媽媽一生勤勞節儉，這是她生前在起灣家中整理家裡的雜物。
媽媽，你曾給予兒子兩次生命。去年10月，在南昌跟小叔一起吃飯時，他兩眼紅紅，說起了你的一段故事。那還是很早以前，在皖南的祖居，還是我睡在搖籃裡嗷嗷待哺的時光。媽媽，你當時正一面搖搖籃照看我，一面納鞋底做鞋子。後來，你想起裁鞋樣，起身踩著凳子伸手到架子床頂棚上拿一塊糊鞋幫子，你使勁伸長手摸索著，好像夠到了，但拽不動，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你猛力一拉，就在糊鞋幫子被拉出來時，就聽得“哐當”一聲，一個重物落在床前我睡得搖籃傍邊的一個著炭火的瓦盆裡，你跳下凳子一看，竟是幾管沒有引信的黑色炸藥——是懵懂青澀的爸爸在築路隊打工順回家準備炸魚用的……媽媽，你只大叫了一聲：我的天啦，不得了！你看看搖籃裡的我，片刻都沒猶豫，就赤腳端起瓦盆往外衝，那可能是你一生中跑的最快的時候，你忘記了自己的安危，一直跑過門前曬場，跑到田埂頭，然後拼盡全力將瓦盆拋向遠處的田野，只聽到火盆落地“轟”的一聲，一股烈焰騰空竄起，衝到了天上……小叔對我感嘆說，你媽要是反應慢一點點，就是一場驚天大禍，房子沒有了，你也沒有了……媽媽，當時望著滿是稻茬的田裡的爆裂的瓦盆，你顫抖著發了一會呆，然後跑進屋子，一把從搖籃裡抱起我……還在玩耍的叔叔一定驚呆了，他一定看見了你奮不顧身的勇敢的背影。
記得少年時，我第一次跟小夥伴去江口水庫裡的青松嶺砍柴，因沒帶乾糧，下午下山時餓得頭昏眼花，挑著一擔柴跌跌撞撞，走走停停。這時，媽媽，你來接我了，還給我帶來了你煎的麵餅。看見我狼吞虎嚥吃完餅，你就挑起了柴擔，大步流星下山了，我只能空著手，在後面攆著你的腳步。媽媽，那時在兒子眼裡，你的背影是那麼硬朗厚實。
媽媽喜歡中山，這是媽媽在中山紫馬嶺公園的涼亭裡小憩。
媽媽，真的好想你。我知道，你也捨不得離開我們。還記得去年4月最後的一天——您涅槃昇天的那個日子迥異的天象，天氣本來好好的，沒雨，也無風。然而，當您的靈柩被推進火化爐的一瞬間，天空驀地烏雲低垂，一場暴雨驟然而至。當其時，我的心上跳出了“淚飛頓作傾盆雨”七個字。媽媽，我只知這是萬里長空飄落的悲淚，是我們的淚，是不絕如縷的哀傷；也是您的淚，是千針萬線的牽念！
媽媽，您終於和爸爸在一起了，你們可以在天國朝夕相伴，須臾不再分離了。不過老爸的脾氣不好，但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讓著他點就沒事了。新餘離仙女湖（江口水庫）很近，你和老爸有空可以去轉悠，去仙女湖踏春，那裡已經脫胎換骨變得很美了，看你是否認得出你曾經推過水泥車的三副壩、四副壩身藏何處？還有你坐船砍過柴的龍王廟又隱匿在哪一座山頭？你們還可去老江口看看水電人雙手托起的大壩、發電廠房，還有老秦家曾經住過的老房子——燈光球場邊，那幢原本青磚青瓦的“青樓”還在，雖然後來貼了一層灰白色的瓷磚，但空置已久的屋子裡仍能嗅到上世紀70年代的人間煙火氣息……
這是2018年1月，武漢已經下雪了。這是媽媽在武漢小女兒家門前的光谷街留影。
媽媽，你知道嗎，去年底二舅走了，就是你最心疼的那個弟弟，一提起老家你就會牽掛不已的我們的“矮子舅舅”，我和二妹美慧都趕回安徽老家奔喪，我們代表五兄妹給二舅戴孝、磕頭了，並一直送二舅上山。媽，那天好熱鬧，你老陳家的親戚朋友，我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來了好多人。最傷心的是你的小妹——我們的小姨，她坐在靈堂裡哭成了淚人……你走了，二舅也走了，小姨心裡自有一種十指連心的痛楚。媽媽，兒這一趟皖南之行，雖來去匆匆，卻已經深深領略了皖鄉風俗，感受了厚實溫馨的故土親情，甚至尋覓到了一種久違的遊子認祖歸宗的心境。不過媽媽，我知道這都是因為爸爸，因為您啊！
媽，本來這個清明，我們兄弟姐妹早已相約，要跋涉千里過新餘去看你和爸爸，但想不到，一場恐怖蔓延天下的瘟疫捆縛了我們的腳步。因疫魔肇始武漢，一直封城，小妹美香一家困在家裡都兩個月了，她還沒下過樓，要到4月8日才能解封出城。而很多地方雖未封城，卻封了山。好在新餘疫情不重，尚可網約分流登山祭掃。媽媽，你不要驚詫，這個清明你或許會見到我們的好朋友、好兄弟偉力，一個敦實魁梧的漢子，他會代我們來看您和老爸，他是老江口基地王幹事的兒子，王幹事記得嗎？他是老爸的好朋友，他們一家你都認識的。他兒子偉力很出息，一直在新餘工作……媽媽，請原諒我們沒來看你，沒來給您磕頭。這一次，真是碰到瘟疫，實屬無奈，我們也痛感糾結。還是偉力弟弟主動提出來看你，這讓我很感動，我覺得他就是弟弟，跟親兄弟亦無二致。媽，你也認識偉力，就讓偉力弟弟代表我們了！
2018年春節，我陪媽媽在上海小弟家中過年，其樂融融。這是我們母子的一張難忘的合影。
媽媽，我還想告訴你，瘟疫雖然可怕，但你的兒女們都有幸逃過一劫，美香一家雖處疫區，也都平安，只是天天禁閉悶得難受；大妹美慧在南昌也無恙，每天都能收到她給我的祝福；上海的小弟一家三口亦吉祥如意；我和二妹美榮兩家都在中山，也是平安無事。媽媽，我在想，一定是你和爸爸在保佑我們！
媽媽，給您的信就寫到這裡了，最後告訴你一件開心的事，美榮女兒熙熙在中山博愛路買了一套帶裝修的新房，很快他們一家就能喬遷新居了。媽媽，如果你在多好，那我就可以帶你去看看他們的新房，離我們家不遠，你若喜歡，還可以在那兒小住。
媽媽身體一直很好，年過八旬腰不彎背不駝，走起路來很精神。這是我偷拍下的媽媽的背影。
媽媽，兒子想你，我在檢索你的照片時，驀地發現一張您的背影照——那一次，好像是家裡來了客，我們說去沙崗墟富韻酒店喝茶。那是你最喜歡的喝茶去處，你特高興，說，我先去佔位子，就拎起你的小拎包出了門。但你不知道，兒子也尾隨你下了樓。我悄悄地跟在你身後，走在月灣路的人行道上時，我用手機拍下了你的背影——唯一的一張媽媽的背影，腰不彎背不駝的媽媽背影。
媽媽，我凝視著你挺直的背影，我心裡禁不住千絲萬縷的牽念，媽媽，兒子相信，你跨過奈何橋，穿越陰陽界，走向天堂，走進另一個世界時，也一定是這樣的腳步，這樣的背影！
媽媽，願您和老爸在天堂一切安好！
每到清明，看到一地落花，便不禁感慨萬端，想起媽媽。
這裡是新餘長安陵園，是媽媽永久的棲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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