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林》頭條詩人

《詩林》頭條詩人 | 蘇歷銘:多年以後

蘇歷銘 出生於黑龍江省佳木斯市。畢業於吉林大學,留學於日本筑波大學、富山大學,主修國民經濟管理和宏觀經濟分析。1983 年開始公開發表作品。著有《田野之死》《有鳥飛過》《悲憫》《開闊地》《青苔的倒影》《蘇歷銘詩選》等詩集,《細節與碎片》等隨筆集。

多年以後(組詩)

多年以後

我想起童年藏在煙囪下的信

寫給21世紀的自己

遠離故鄉的日子

老宅被悄然拆遷,無人注意到

裹在灰土中的信封

它們消散於往昔的風中

故鄉成為異鄉,熟悉的長輩越來越少

記憶中的城市只剩下幾個老地名

鄰家安靜如貓的女孩

乾淨得像一幅畫

總在傍晚的小街上相遇

慌亂躲閃,從來沒有說過話

額頭上的皺紋裡深藏的秘密

每一個都能寫成悲喜交加的劇本

偶爾穿插無奈與荒誕

無法完美塑造自己

又不想做自己的觀眾

在滄桑之後,我原諒所有的錯誤

不再記恨欺騙和謊言

選擇遺忘,像小時候用橡皮

擦掉方格本上全部的錯字

我收養了一隻特別像狗的土狗

牠的依戀,讓我隨時回到童年

我懷疑牠是誰的轉世

否則不會讓我如此牽心

毫不猶豫地把牠當成走散的親人

我長得越來越像善良的母親

秉性越來越像耿直的父親

過去是多麼牴觸

現在卻引以為榮

我已習慣了獨行和任性

不再委屈內心

做好隨時與世界翻臉的準備

《诗林》头条诗人 | 苏历铭:多年以后

南半球

赤道是一條奇妙的線,往南一步

楓葉凋零的深秋迅即反轉為

鮮花綻放的初夏,甚至還能

把陰鬱反轉為晴朗

逼仄反轉為遼闊

生於北半球的我,終將

在北半球終老,南半球始終會是

全然陌生的世界

沒有一盞燈為我而亮

更不會有人抖落風琴上的灰塵

按響黑白琴鍵

人生有多少個無法抵達的地方

就有多少個空白和無奈

可以從頭再來是善意的謊言

赤道能夠反轉季節,卻無法

把我們反轉為少年

逾越赤道,最終還要退回赤道以北

南半球不過是一場意外的旅行

不過是美好的遇見

生命只有一次,無須重新上演

愛恨情仇

早餐時間

在油條與麵包之間,我選擇一碗粥

在咖啡與紅茶之間,我選擇一杯白水

在窗邊與中央之間,我選擇角落

早餐時間,電視裡滾動著全球各地的新聞

其實我已很久不看電視

只想聽聽天氣預報

決定自己是否出門,是否帶傘

如何躲開每一場雨

浪擲太多的光陰

剩下的時光已經越來越短

屈指可數,驚出一身冷汗

我要減持好奇心

預備各種冠冕堂皇的藉口

隨時拒絕任何人

在青年與老年之間,我選擇童年

在遇見與邂逅之間,我選擇擦肩而過

在尊嚴與體面之間,我選擇自由自在

花費前半生的時間修築生命的另一個維度

雖然置身塵世,卻活在另一個空間

我要珍惜餘下的光陰

不再揮霍內心的善意

寧可熟悉變成陌生,直至

視而不見

《诗林》头条诗人 | 苏历铭:多年以后

午 睡

光天化日之下,我睡著了

而且是在陽光最為耀眼的時候

陽光照亮屋脊

蜻蜓抖動翅膀

植物們裸露著最後的筋骨

我的雙臂已成醬色

臉龐散落隱藏的黑斑

趁著陽光,曾想把胸口

曬成健康的膚色

無法做到,秋風已起

寒意逼迫我穿上長袖襯衣

我的內心曾裝滿山河

它們一點點凋敝

只剩下一小塊碣石

殘留在膽囊裡

空談和謊言盛行的時間

我選擇與狗為伴

午睡或許也是一種顛倒黑白

把白睡成黑

黑暗中,陽光悄悄移出腳面

落葉一樣的船

消失於海平線

西 山

天氣好的時候

我能看清西山

看見錯落的楓樹

它們並沒有紅

葉子們擁擠在一起

像無人涉足的草地

蝴蝶在上面飛

影子如火苗一樣

在地上晃動

天氣壞的時候

我看不見西山

高低不平的屋頂

鋪成寸草不生的戈壁

駝隊消失於明朝

偶爾又浮現於天際

刀客們自詡替天行道

攔路搶劫私人錢財

剁碎抵抗的勇氣

天氣不好不壞的時候

我喜歡泡一杯綠茶

用邏輯解決困惑

用善意體諒人間

有時還會扶欄張望

看地鐵站裡走出的人群

他們在祖國的大地上流浪

有人快,有人慢

走得快的人臉上閃現驚恐

其實何須慌張

熱愛生活,不過是一場睡眠

不過是一日三餐

《诗林》头条诗人 | 苏历铭:多年以后

青岡晚市

我說的晚市,是第一中學圍牆外的

街邊小集市,自家院子裡的土豆

沾著黑色的泥土,渾圓、飽滿

被圍著紅格方巾的大嫂攤在地上

她的臉上盪漾驕傲的笑容

每一個土豆都像是親生的孩子

夕陽起伏在遠處的樹梢之上

隱約聽見啪的一聲

落入翠綠的溼地。麻雀們便飛起來

嘰嘰喳喳地散落於屋脊上

天空的雲朵由亮轉暗

大地吹起凜冽的秋風

集市上並沒有吆喝聲

很像八十年代的愛情

慾望深藏於內心的角落

目光移到相反的方向

一個蘋果滾向一堆白菜

或者一隻尖椒墜入一地蘿蔔

人世間的遇見和錯過

大都是命中註定

學校教室裡的燈一盞盞地亮了

讓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

曾幻想長大後做一個菜農

栽種各式各樣的蔬菜

像外祖母那樣,每到秋天

在寬大的窗臺上

晾曬夏天的茄絲、豆角絲和蘿蔔絲

安靜等待雪的落下

麥 地

鋒利的麥芒刺破低垂的雲朵

水洗過的天空,藍成一塊碩大的寶石

此刻我俯身細看麥穗

一隻田鼠“嗖”地一下竄出

逃向麥地深處

起身時,西風正烈

疾走於麥穗之上

翻卷金色的麥浪

波瀾壯闊的海泅渡不了飛鳥

羽毛零落,橘紅色的夕陽

染紅地平線

人生真的很短

來不及重新播種,大火會把

大地上殘留的麥秸

燒成一捧灰

麥芒再鋒利,最終不過是大地上

飄浮的塵埃

人類有過多少個誓言

就有過多少個失信

一望無際的曠野上,一株株麥子

始終不離不棄

一起青,一起黃

一起倒下

《诗林》头条诗人 | 苏历铭:多年以后

煙 花

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詞

描繪煙花的絢爛

在漆黑無際的夜空裡

每一次騰空而起的綻放

閃現人間所有的花

驚豔與悽美、繁茂與寂寞

我必須緊抿嘴唇,不讓淚水

落下來

初到北京的深秋夜晚

坐在景山後街的街邊

看廣場上空

升起一夜的煙花

它們點燃血脈裡的每一滴血

我曾想把自己變成

一束璀璨的煙花

在祖國最黑暗的時候

發出應有的光

光陰消減生命的長度

煙花的光芒不再燃燒青春

只照亮結痂的內心

現在,煙花出乎意料地盛開

我只會安靜仰望

在光芒暗淡的瞬間

有時想起一些傷感的往事

往事比煙花開得長久

有的鐫刻在身體裡

灼傷堅硬的骨頭

今年春節

我打算多買一些煙花

不再賦予任何寓意

在人潮退去的時候

獨自點燃它們

只想看它們照亮黑夜

看自己的生命裡還能開出多少朵

美好的花

再 見

正午過後

不再有送快遞的人敲門

寫字樓裡的人們早已四下散開

我洗淨抹布,擦拭每個角落的灰塵

重新坐在椅子時

深冬的陽光已悄悄地滑過桌面

一年就要過去了

多想下一場鋪天蓋地的雪

把大地染成一張遼闊的白紙

我要重寫心中的字

而今天與平常並無不同

辭舊迎新,不過是光陰送別光陰

自己再見自己

我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人

突然期待來自遠方的一封信

在疏於問候的當下

即便信箋上沒有一個字

依然欣喜若狂

摺疊處必將隱現久違的指紋

光陰使我們長大

又讓我們變老

它的無情大過人世間所有的傷害

無奈於生命的無奈

置放於窗臺上的杯子

最終退隱於黑暗裡

往事只是一個倒影

我開始嘲笑自己

一直努力做一個好人

臺詞有時瞬間轉向反面

在人生的舞臺上

依舊演好自己的角色

將善意進行到底

太陽照常升起

繼續照亮明天的山河

在抽屜深處找出生鏽的指甲刀

我要剪掉多餘的指甲

讓自己變得更乾淨

起身打開窗子

新鮮的空氣吹動懸空的吊燈

光在跳躍,撫平既往的悲喜

我確信自己還有無數個明天

然後撕掉最後一張日曆

看都不再看

揚手丟向清冽的風中

選自《詩林》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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