囗黃河
1
牛奶尖有幾個似是而非的名字：牛奶尖、牛乃尖、牛奶澗。
“牛奶尖”究竟叫“牛奶尖”，還是牛乃尖？抑或牛奶澗？
似乎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我少年時傾向於它叫牛奶澗，青年時傾向於它叫牛乃尖，如今傾向於它叫牛奶尖。
2
這篇文章動筆之前，我在網上看到一個達州小學生的作文：今天我們去征服牛奶尖。我們問一位老奶奶牛奶尖怎麼走？老奶奶告訴我們，你如果遠看山頂像小牛在吸奶，近看山頭像個戰神，那就是了！
作文結尾：大自然真是太偉大了！
我禁不住撲哧出聲：這簡直把牛奶尖形容得太神了！
3
牛奶尖是我年少時繼青山、白臘坪之後要征服的第三座大山。
三座大山中，牛奶尖離我們最遠。如果要走路，得過兩次河，先從下壩過巴河，再從沙灣過渠河；如果是坐船，得沿著州河先到舵石鼓，再轉到爛泥灣。
當然，這還只是到了山腳下。
我是個天生的冒險家，因此總是選擇從號房過河到火柴廠，然後沿著充滿懸崖峭壁的峽谷公路徒步。為了讓行程更加刺激，我們就從三匯火車站沿著鐵路行走。鐵路，在那個時代，就是現代文明的象徵，也是通向未來的時光隧道。它的神秘與刺激就像多年後的初戀一樣。
行走的時候，我們很害怕與火車遭遇，但又渴望與火車遭遇。特別是當火車隆隆駛過我們身邊時，我們往往緊緊抓住欄杆，害怕被捲走，同時又很享受那驚心動魄、心驚肉跳的感覺。這是青春的荷爾蒙第一次勃發的時候。
當我們走進隧道，如果這時與火車相遇，那就更刺激了，我們會把身體跟隧道壁緊貼在一起，享受著嗆人的濃煙和呼嘯的狂風。那時，除了些微害怕，絲毫不為吸進大量廢氣而擔心。不像今天，時髦者在街道上行走也要戴著口罩，提防PM2．5的侵襲。我經常想，男人大白天在大街上戴著口罩，大致上是荷爾蒙分泌很微弱的那種。所謂那種無知者無畏，當今時代是如何難得呵！
我記得第一次去牛奶尖春遊是4月15日，跟第一次上青山是同一個日子，只不過晚了幾年。
我們起了個大早，但到牛奶尖山下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鐘了。太陽還沒有出來，牛奶尖濃霧緊鎖。那漫山遍野的乳白色的霧，像牛奶一樣覆蓋了山，覆蓋了樹，覆蓋了河，覆蓋了路和草。我們踩著潮溼，沿著陡峭的山路蜿蜒而上。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只有松針和著晨露簌簌下落的聲音。我們幾個少年，誰也不說話，牽著手，努力上攀。
突然，太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白白的，躲躲閃閃地拍打著海一樣的霧。
我們歡呼著，內心充滿驚喜。至少，今天我們爬上牛奶尖的時候，應該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了。
然而，很不幸，它很快又裹進了厚厚的雲層中。於是，那次爬牛奶尖，我們視線很不好，幾乎什麼都沒看到，只能看見近旁的松樹和杉樹。
到達山頂，霧輕了些，然而依然只能看到幾十米遠。
牛奶尖山頂並不尖，它只是一個不大的有點兒凹凸不平的壩子。絕不像我們小時候遠遠看到的，乳白的雲霧牛奶一樣包裹著它，碧青的山尖錐子一樣直插藍天。那種景象，永遠只可以遠看，不可以欺進。
我們多少有點兒失望。它就像你青春期看到的一個少婦，遠看近看都可以，但千萬別剝開她的衣服。否則，少年那旺盛的荷爾蒙分泌，瞬間就將降低到極致！
5
第二次去牛奶尖，好像是秋天。依然濃霧瀰漫，但中午時分，霧漸漸散了。遠山近壑，清晰地展現在眼前。谷底是州河，河對面是白臘坪。那黛青色的山，似乎比牛奶尖還高。背後據說是伍家山，伍家山那邊是青山——究竟是或不是，我也沒有考證過，只是聽說。
山下有個鄉，叫木頭鄉。為什麼叫木頭鄉呢？是不是曾經所有山上砍伐的木頭都要拉到這個鄉場去賣，所以叫木頭鄉？恍惚記得，三匯當場是3、6、9，木頭當場是2、5、8。
但鄉民們都叫它木鬥石。據說州河裡有個石頭像棺材一樣，故名木鬥石。
小時候我一聽到這個名字就駭怕。因為跟棺材和死人沾邊都是令小孩敬畏的。長大以後，不再害怕了，就只覺得那個地方很神秘，也是因為那個像棺材一樣的石頭。當然，由於陌生，我至今也沒見過那個石頭。只是一直充滿好奇。
據說木鬥石的歷史很悠久，清乾隆建場，屬翠屏鄉，民國元年改為木頭市，1940年置木頭鄉，1958年改公社，1984年復還稱鄉。木頭石位於達縣西南部，州河東岸，距縣城32公里。面積只有17.6平方公里，人口只有8000人。襄渝鐵路過境，州河常年通航，算是水陸碼頭了。木頭轄新安、五星、前鋒、清水、鍾咀、紅旗、星火7個村委會和1個居委會。鄉鎮企業涉及採煤、印刷等行業。
那些年，上述那些山村大致都留下了我青春的足跡。名為社會調查、磨練意志，實為苦行僧般的遊山玩水。在那些大山深處，每當長途跋涉邁不動腳步時，每當乾渴難耐掬飲山泉時，每當大步流星把手甩得跟頭有一樣高、讓後面的二桿子恨不得一石頭砸過來時，每當山民們為我的毅力翹起大拇指稱讚並拿出臘肉、山貨犒勞我時，我青春的荷爾蒙就在大山深處噴薄而出！
6
我第三次上牛奶尖是我當樂江村團支部書記的時候，組織了樂江的一批熱血青年去牛奶尖春遊。團旗迎風招展，好像不久就上了山。說不久，只是一種感覺，其實也花了一兩個小時。
很久以後想起這次春遊，忽然悟到人生的兩個維度：激情和信念。當一個人有激情的時候，怎麼累也不覺得累；當一個人有信念的時候，怎麼難也不算難。
那一次，我已經開始有意識觀察牛奶尖。在三匯人眼裡，牛奶尖應該是三匯最高的山。然而，站在牛奶尖上我們發現，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牛奶尖外是神奇的華鎣山，神秘的大巴山；天外不知是哪裡的天，達州？重慶？還是萬源？那一刻，我只覺得雲捲雲舒，蒼山如海，大地如歌，我願化只雄鷹，展翅去天外翱翔！
後來想想，或許那一刻已埋下了我要外出闖世界的種子？
地上斷垣石牆，彷彿訴說著山頂的滄桑歲月。這裡曾經山寨？廟宇？還是兵營？已無從考證。只有山風嗚咽，松濤潮湧。我握緊旗杆，朝著山下奮力搖晃，如有千軍萬馬跟隨身後掩殺！
霎時，我再次感覺到荷爾蒙自體內聚集噴發，熱血僨張。
7
牛奶尖確實是個好地方！一腳踏三界——渠縣、大竹、達縣，清河、木頭、龐家嘴。
牛奶尖確實是個好地方，可以發古思今，蕩氣迴腸。
8
下山時，一個嬸孃級的大女人讓我陪她去木鬥石走一趟親戚。再三推卻不過，只得陪著她。
她是我們村數一數二的大美女，但因為年齡大我們5、6歲，跟我們這些後生崽總有點兒距離。但直覺，她對我非常關心和照顧。我卻總是不敢直視她，一直視自己便要臉紅筋脹。
下坡的路有些陡，一不留神就會蹭蹭往下狂奔。她讓我用一根雜木棍拉著她，以防收剎不住。每一段下坡，我都要被她帶很遠。而她，則笑得花枝招展。而我心裡像揣了只兔子，又慌亂又緊張。
有一刻，她突然猛一拉，扔了棍子，我就倒在她懷裡了。我急忙爬起來，還沒站穩，她抱住我就吻了一個！我掙脫一個箭步跑開，又氣又恨又羞地瞪著她。
她卻滿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自此，我開始跟她保持距離，一直到她走完親戚從木頭回來。而她，卻像沒事一樣，跟船上所有的人有說有笑，並不正眼看我一下。
而我迎著江風，五味雜陳，開始了遣不散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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