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位普通而又勤勞的農村婦女。她十九歲那年從鄰村嫁給父親。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爺爺在村支部供職，家庭狀況還不錯，至少不會捱餓。只是奶奶心眼不好，近乎刻薄。母親嫁過來沒多久，她就隔三岔五為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和母親吵架。父親向著他的母親，孤立的母親只好忍氣吞聲的受著。她孃家的人難得來一次，奶奶的厲害，他們或多或少領教過，個個打從心底不喜歡她。

母親懷了哥哥以後，奶奶還是一如既往的壞，甚至還無情的提出分家。兩個年輕人只分得了簡單的東西，搬進了鄰居家一個破草房子裡，過起了寄人籬下的苦日子。

父親不是個精明能幹的男人，直接導致了家裡的日常生活開支日日受窘。但是他卻承繼了奶奶的壞脾氣，動輒就謾罵母親，有時還會動手打她，打得很重，一點都沒有心疼的樣子。母親卻很少和他去爭吵，默默的承受著。她把她的希望寄託在了兩個兒子——我和哥哥身上。可惜我們哥倆都沒有為她爭氣。哥哥初中沒讀完就和人家學木工去了，而我勉強的考入鎮上的一所職業高中。

母親的孃家嫡系親人有外公、小姨、舅舅、舅母。外婆在我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小姨沒有出嫁之前，母親還帶我去玩玩，帶一些吃的東西看望外公。小姨出嫁以後，她就很少去了。那時，外公已經和舅舅他們住在了一起。舅舅是個怕婆娘的男人，什麼事都由舅母說了算。而舅母心眼又小，為人尖酸，左鄰右舍沒有幾個人喜歡她。那年我家蓋房子，只因為外公偷偷借了一百塊錢給母親，她就和母親狠狠的吵了一架。母親的心都傷透了。從那以後，迫不得已她是不回孃家的。她經常哀聲嘆氣的對我說，她已經是沒有孃家的外嫁女了。

母親四十五歲那年，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辰光。舅舅被確診為得了胃癌，已經到了晚期。那些日子裡，她幾乎每天都不在家。白天四處求醫問藥，晚上還要去看望舅舅，總希望他會奇蹟般的康復。當她看著高大魁梧的舅舅一天天消瘦下去，只能在背後偷偷的流眼淚。她一生最愛的人就是這個哥哥，可憐他沒有走完五十年的人生之路。在他快要嚥氣時，他突然把母親和舅母叫到一起，從喉嚨裡發出幾個字，希望她倆重歸於好。兩個人含淚的答應了他。為他守靈的幾天裡，母親的嗓子都哭啞了，幾次昏厥過去。可是她還是慟哭不止，淚流不止。

第二年，外公因為太想他的兒子，在鬱悶中死去了。重重打擊，母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她還是堅強的支撐著這個家庭，默默的承受著。這一點，連一向頑固的父親也自嘆不如。

我職高中畢業以後，學校安排一批人去江南的一家鋼廠工作，需要繳五百塊錢的介紹費。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家裡。父親一臉無奈地對我說："家裡的錢都被你上學花光了，哪裡還有錢？現在欠下一屁股債正等著要去還。"望著父親無能為力，勸我放棄的樣子，我真是氣憤至極。還是母親站了出來。她先從鄰居的家裡湊了兩百塊錢，然後又叫我用自行車把她背到小姨家去。憑著姐妹深情，小姨毫不猶豫就拿給我四百塊錢。回家的路上，母親不停地囑咐我："在外一定要好好幹，為這個窮家爭口氣！"甚至在我背上行襄離開家時，她還給我撂下一句："在外闖不出個名堂，就不要回來！"我從沒想過去恨母親最後一句近乎無情的話。恰恰相反，每當我在外遇到挫折就想回家時，她的這句話就鞭策我鼓足勇氣繼續向前拼。我憑著一鼓勁，在外一干就是五年，從來沒有回去過，只是偶爾給家裡寫封信。家裡的回信總是重複著這樣的話："有空回來看看，母親非常想你！"

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母親突然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口，之前，她根本就沒有提過要來。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五年母親的變化多大呀！她的頭髮幾乎全白了，臉上的肉開始松馳，背也有點駝，剛過五十歲的人就象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我的心像針刺般的痛。我能想象她這五年一定吃了許多苦。也許是我一下子不能接受我的母親已經這麼老的事實，竟然衝她發起火來："我在信裡不是說過叫你不要過來的嗎，為什麼就是不聽我的話？"母親頓時哭了，淚不停地往下流。也許她還以為我在記她的恨，不停地說："我很想你！我很想你！"

沒有一個兒女不在母親的眼淚面前軟化下來。那一夜，我和母親睡在同一張床上。多少年沒有碰過她的腿，瘦得只剩下骨頭了。可她還對我說："看看你這麼瘦，在我身邊的時候多胖啊！"第二天，我陪母親去城裡玩了一趟。只要是熱鬧的地方，我們都去了。母親開心得一下子好像返老還童了，什麼東西她都要去摸摸，去瞧瞧。是呀，母親活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來過大城市幾回。我為她買了一些衣服和兩盒專治類風溼性關節炎的藥，她說她這幾年被這病折磨得險些癱瘓。望著母親開心的笑臉，我也頓然開心了。這時我才覺得自己才是一個真正的兒子。

我不想說我的母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但是她的心卻和天下所有的母親的心一樣，那就是對兒女無私的愛和奉獻。

後記：這是2000年寫的一篇散文，那年我25歲，和父母分別將近五年。五年裡，我在無錫上海兩地各生活了一段時間。儘管很努力，依然沒成績，內心有點愧對家人。將近年關，母親突然來無錫看我，一看到母親幾乎不敢認識的蒼老的臉，情緒一下子失控了。我有點不能接受，才五年時間，母親老成這樣子。可想而知，這五年，她吃了多少苦。於是忍不住寫了上面這篇拙文。人生一世匆匆而過，唯有文字容易把人帶進過去，於是當時的一幕幕重新浮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