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稠禪師非鄴人更不是安陽人

近讀《教授稱少林武術源自河南安陽 與印度僧達摩無關》(《東方今報》2007年11月6日記者張波) 的新聞稿,內有:“馬愛民說:據他考證,稠禪師又名僧稠,祖籍河北昌黎,他的出生地、成長地、活動地都在安陽一帶”等句;兼讀馬愛民先生《論我國武術史上稠禪與嵩山少林寺──兼析北朝時期鄴下寺院的武術活動》(《北京體育大學學報》1999年01期)一文,在這裡,想就一些問題與馬愛民先生商榷並向研究文史的專家學者請教。

僧稠禪師非鄴人更不是安陽人

河南安陽小南海北齊石窟中窟正壁比丘僧稠供養浮雕像及榜題拓片

問題之一:“鄴”是河南安陽,還是今河北臨漳?

馬愛民先生在《論少林二祖稠禪師》一文中說:“能否確認稠禪師為“鄴人”這一點至關重要。” 那麼,要弄清楚上述問題,首先,要明瞭“鄴”字的含義和“鉅鹿廮陶”的含義。

鄴,查《現代漢語詞典》解釋有二:1.古地名,在今河北臨漳。2.姓。此處顯然適用於第一層含義河北臨漳。據此,“鄴人”不能指“河南安陽”,而馬先生的依據之一張鷟《朝野僉載》中“北齊稠禪師,鄴人也”一句,“鄴人”專指“河南安陽”的觀點不能成立。據此,“僧稠的出生地、成長地、活動地都在安陽一帶” 的觀點亦不能成立。


問題之二:是應該相信張鷟《朝野僉載》,還是《續高僧傳•僧稠傳》?

《朝野僉載》屬於筆記小說類的書,顯然錄自傳聞,可能還有作者的渲染加工。《新唐書》對張鷟的文字評價甚低,說他“屬文下筆輒成,浮豔少理致,其論著率詆誚蕪猥,然大行一時,晚進莫不傳記。”證諸以上關於僧稠的記述,《新唐書》的這些評價應該是確有依據的。

史事的記載,一般情況是年限越接近,可信程度越高 。《續高僧傳》成書於唐太宗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早於《朝野僉載》數十年,其作者道宣是位嚴肅的佛教大師,貞觀初年曾經親往僧稠晚年居住的寺院調查,得到最可靠的原始資料,直接轉錄到《僧稠傳》裡——“ 餘以貞觀初年陟茲勝地。山林乃舊情事惟新。觸處荒涼。屢興生滅之嘆。周睇焚燼。頻曀黍離之非。傳者親閱行圖。故直敘之於後耳。”因此,《續高僧傳•僧稠傳》是關於僧稠生平事蹟的最權威、最可靠的歷史資料。與它相比,《朝野僉載》關於僧稠的記述近於荒誕,不能視為信史。

《續高僧傳•僧稠傳》所記僧稠生平,與《朝野僉載》出入極大。如:《續高僧傳》記他是廮陶(今河北省寧晉縣)人,《朝野僉載》說他是鄴城(今河北省臨漳縣)人;《續高僧傳》記他出家前任太學博士,二十八歲才出家,《朝野金載》說是“幼落髮為沙彌”等等。

據此,眾多史家依據《續高僧傳•僧稠傳》而不依據《朝野僉載》。

再說還有一個人之常情、最為淺顯的道理:作為僧稠的忠實門徒,道宣絕不會數典忘祖,即使師徒口耳相傳,也不會把自己的師祖的籍貫記錯,至於為了獵奇、八竿子挨不著的張鷟,那就另當別論了。

問題之三:“釋僧稠,姓孫,元出昌黎,末居鉅鹿之廮陶焉。”一句是否“指秦代或東漢時期稠禪師的祖上曾經居住在鉅鹿郡的郡治廮陶”?

馬先生說“指秦代或東漢時期稠禪師的祖上曾經居住在鉅鹿郡的郡治廮陶”(《論我國武術史上稠禪與嵩山少林寺──兼析北朝時期鄴下寺院的武術活動》),筆者不能認同。析義應該整體理解,何況這句不長也並不難理解,“末居鉅鹿廮陶”,是指僧稠而不是指“稠禪師的祖上”。


僧稠禪師非鄴人更不是安陽人

問題之四:“末居鉅鹿廮陶”是實指,還是是指“郡望”?

馬先生《論我國武術史上稠禪與嵩山少林寺──兼析北朝時期鄴下寺院的武術活動》一文言之鑿鑿:“稠禪師幼年生長在鄴,而郡望昌黎。說稠禪師“末居鉅鹿廮陶”,實際上也是指“郡望”而言。”恕筆者亦不能認同,原因有五:

1.一人不可能有兩個“郡望”。以筆者的才識,竊以為,既然“郡望昌黎”就不可能“鉅鹿廮陶”。而“郡望昌黎”世所公認,當無異議。

2. “末居鉅鹿廮陶” 是指“後來居住在鉅鹿郡廮陶縣” 以及“末居”的具體含義即“後來居住”亦為世所公認。

3. 舊時代文人對地名往往喜歡用古名、別名,對行政區劃也喜歡用古稱。

4. 僧稠與鉅鹿廮陶有何淵源?僧稠生於480年,560年去世。而480年——556年,廮陶縣始終叫廮陶縣,意即在僧稠生年80年的時間裡長達76年廮陶縣叫廮陶縣。道宣寫的是當時的縣名,跟《續高僧傳》成書時間無關,更與鉅鹿郡已廢癭陶縣隸屬河北道趙州無關。《續高僧傳》載:“僧稠年二十有八,投鉅鹿景明寺僧寔法師而出家。”可知,僧稠28歲前的大部分時間也生活在 “ 鉅鹿廮陶”。

欲知鉅鹿癭陶為何地,請看歷史沿革。《讀史方輿紀要 》載:“廮陶,今趙州寧晉縣西南二十五里故城是。”廮陶城,始建年代不詳。西漢高祖(劉邦)十一年(前196年)置楊氏縣,楊氏城南14.5公里處置廮陶縣,隸屬鉅鹿郡轄。東漢為鉅鹿郡治所。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廮陶縣更隸魏郡。三國魏時,廮陶縣仍為鉅鹿郡治所。北魏魏時,廮陶縣屬北鉅鹿郡。北齊天保七年(556)省廮陶縣併入廮遙縣。隋開皇六年(586)改廮遙縣為廮陶縣,治今河北寧晉縣城關,屬趙州。大業三年(公元607年)廮陶縣改隸趙郡。唐代,廮陶縣屬趙州(武德五年改名欒州,貞觀元年複名趙州)。天寶元年(公元742年)廮陶縣改名寧晉縣,屬趙郡。

鉅鹿郡,郡治廮陶。馬先生當無異議。

5. 有關旁證。先說道宣在《續高僧傳》記述的僧稠弟子、同為如今寧晉縣人的智舜(533~604),“釋智舜。俗姓孟。趙州大陸人。少為書生。博通丘索工書善說。庠序附焉。年二十餘。厭世出家。”道宣為何在同一本書裡記述僧稠“末居鉅鹿之廮陶,而智舜是“趙州大陸人”,就是因為年代不同,寧晉縣當時的歸屬不同、名稱不同。

大陸縣在何地?請看《讀史方輿紀要 》卷十四載:“大陸城,在(寧晉)縣東南十里。隋開皇十六年,析廣阿置大陸縣,屬趙州。大業初,改象城縣為大陸,而以故大陸縣併入焉,即此城也。今名魚臺村。又縣東二十五里,有歷城。”

問題之五:僧稠究竟是“鄴人”,還是“元出昌黎,末居鉅鹿廮陶”?

“生地”所指是一個人的故鄉和出生成長的地方。馬先生《稠禪師古寺武術文化遺蹟尋蹤》一文說:《安陽縣金石錄》稱稠禪師的“生地”近於小南海的鄴下一帶,“生地”,就是指稠禪師幼年生長之地。惜五實證,並不能確指。近於小南海的鄴下一帶。並在《論我國武術史上稠禪與嵩山少林寺──兼析北朝時期鄴下寺院的武術活動》一文言之鑿鑿: “與張鷟《朝野僉載》所記稠禪師為“鄴人”互不牴牾,張鷟是以稠禪師的“生地”在鄴而稱,道宣則是以稠禪師祖上的居住地言其郡望”。

筆者倒以為“相互牴牾”得很,理由有五:

1. 馬先生所舉佛窟、寺院及碑刻沒有載明僧稠確係“鄴人”、“ 鄴下”或河南安陽人氏的例證,均系推測,一家之言,故不能斷言。歷史研究容不得絲毫主觀臆測,要的是真憑實據,此其一也。

2.無論是 “投鉅鏕景明寺僧寔法師而出家”的鉅鏕景明寺、 “北遊定州嘉魚山”的定州嘉魚山還是“詣趙州障供山道明禪師”的趙州障供山甚或數年後“北轉常山”,數入“ 燕趙之境”,都距鉅鹿廮陶很近而與“鄴”絕遠,此其二也。

3. “鄴”僧稠生活的年代當時稱“魏郡”,而“魏郡”和“鉅鹿廮陶”互不隸屬,和南鉅鹿郡、北鉅鹿郡均是是並列關係,互不相容。怎能說“互不牴牾”?現存曲阜孔廟《有漢泰山都尉孔君之銘》延熹七年(164)碑陰載:“門生鉅鹿廮陶張雲字子平 門生鉅鹿廮陶趙政字元政 門生鉅鹿廣宗捕巡字升臺 門生東平寧陽韋勳字幼昌 門生魏郡館陶張上字仲舉 門生魏郡館陶王時字子表 門生魏郡陰安張典字少高 門生魏郡魏孟忠字待政 門生魏郡魏李鎮字世君 門生魏郡館陶吳讓字子敬 門生魏郡館陶文儉字元節 門生魏郡館陶鄉瑱字仲雅 門生魏郡鄴暴香字伯子……”。“元出昌黎,末居鉅鹿癭陶”是否與其一脈相承?為何此處不籠統言“鄴”而言具體魏郡某地?此其三也。

4. 僧稠是“鉅鹿廮陶”人氏的旁證。《佛祖統紀卷》第二十二 “宋景定四明東湖沙門志磐撰” 載:“禪師僧稠。鉅鹿孫氏。”此其四也。

5. 在廮陶古郡、如今的寧晉縣,像僧稠一樣,“元出昌黎,末居鉅鹿廮陶”的人物從宋代的曹彬以及當代的陳強、趙忠祥、陳佩斯不勝枚舉,他們都是元出寧晉末居他方的,更令人驚奇的是還有現代“僧稠”,據2011年10月10日中國佛教新聞網消息:加拿大湛山精舍開山宗長性空長老抵達河北參訪,性空長老出生於河北寧晉縣,幼年出家,童真入道。於1948年離開大陸到香港,後長期在香港弘法,1967年又由香港移居加拿大,創辦了加拿大佛教會。像性空長老一樣,雖然身居他鄉,數年後“北轉常山”,數入“ 燕趙之境”的僧稠仍然心繫故鄉,念念不忘報答家鄉的養育之恩也未可知。因此,誰也不能說自己長期在外就不是廮陶人、寧晉人了,儘管許多地方有你的居所或是其他“物證”。

問題之六:僧稠的身世問題,學術界是否多有爭議?

馬先生說:“稠禪師的身世問題,學術界多有爭議。”並稱:一種認為稠禪師是“昌黎人”,另則認為稠禪師應為“鄴人”。學術界當指歷史學界,但搜遍網絡,除馬先生髮表諸多文章,聲言僧稠是“鄴人”、“ 鄴下”或河南安陽人氏外,不見類似文章一篇,純系一廂情願,何來爭議紛紛之聲?請將贊同的專家學者列舉一二。

綜上考證和歷史文獻資料,僧稠不是“鄴人”、“ 鄴下”或河南安陽人氏,更不能說“僧稠的出生地、成長地、活動地都在安陽一帶。”,而應標明僧稠是“鉅鹿廮(癭)陶”人氏為宜。

最後順便說一句,馬先生屢屢提及的“癭陶”應是“廮陶”。網上百度一下,馬先生是體育系教授,不是專業搞歷史的,難為馬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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