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敏散文:父親、母親和我


“鬼子慫說走就走了!”

  “鬼子慫走了倒享清福了!”

  “鬼子慫捨不得把他的孩子戳一指頭,鬼子慫把我欺負咋咧……”

  父親已經走了二十多年,母親每次提起他,還總要罵他是“鬼子慫”。我不知道其他人對此怎麼想,我很生氣。

  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高大威風,而母親的“罵罵咧咧”,讓我聽來非常不爽。

  “別叫我爸鬼子慫,太難聽,我不愛聽……”我為此時常毫不客氣疾言厲色地當面頂撞母親,母親有時會回罵,但越來越多的時候,母親會微微一笑,沉默下來。

  有好多好多年,我都覺得,父母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也曾暗自揣度,假如把父母的婚姻放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結局大概一定會是離婚吧!

  很小的時候,父母親吵了嘴或者打了架,母親總愛在我的耳旁絮叨,所以對於父母婚內的不和諧,打小我就知道很多。

  母親的愛情經歷實在非常簡單。十八歲的她在一個親戚家被安排和一個瘦瘦高高的小夥子相親,母親說:“我在炕上,他在地下”,母親說炕上的她因為高高在上,反而羞怯的不敢抬頭,所以相親後的她,居然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男孩給女孩留了一張自己的相片,這張相片的功能有兩個,一是告訴女孩,他看上了她,他同意這門婚事;二是給羞怯的女孩一個機會,讓她能夠通過照片,清清楚楚地看清對方。

  這兩個青年相親的時候,男孩十九女孩十八,相親後不到一年,女孩就被敲打著的鑼鼓和一頂花橋迎進了新家。

  母親的家境曾是很好的。雖然及至母親出嫁的時候,家境早已衰敗,但畢竟,母親是大戶人家出身,而且母親孃家村莊的土地都是水澆地,所以論起日子來,比身處“沙窩窩”裡的父親一家要好上許多。

  母親說:“結婚當天,炕上被子是四床,桌面上也有一些小玩意,婚後第二天,好多東西都不見了,就連被子也少了兩床。”母親猜到那是爺爺奶奶為了撐門面,從別人家借來的,但是母親沒有問,也沒有說。

  結婚一年後母親生了大哥,大哥還未滿月,二十一歲的父親就參軍去了。

  又過一年,母親和眾多莊戶人一樣,為了國家修建三門峽水庫,積極響應號召,成了“移民”中的一員。

  這其間的父母,一個在部隊,一個在遷徙,天各一方,很少相見。而寄託相思的工具,就只能是信件。

 隻身一人在外的父親常常會給家裡寫信,母親的回信總是很少。母親說:“你爸那時也抱怨,總嫌我不給他寫信。”然而母親又說:“哪裡有時間啊?家裡老的老小的小,還要去地裡幹活,實在沒有寫信的那份閒心。”這話我是相信的。我也堅信,艱辛的生活,的確能將人的內心打磨的越來越粗糲。

  幾年後,父親復了員。在復員後的父親的一手操持下,移民後的我們一家總算有了自己的房屋,總算不用再借宿別人家。

  這一對年輕的夫妻有了屬於他們的窩,有了朝夕相處的機會,日子也似乎,終於可以安定下來。然而這時他們才發現,他們在性格和人生觀方面,有著諸多不合。

  父親熱心公眾事業,敢想敢做,性格剛烈;母親膽小怕事,只喜歡安安靜靜地過自家的小日子。所以婚姻內的他們總是說不到一起,總是有摩擦,令人遺憾的是,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夠靜下心來,認真地琢磨出一套適合他們彼此的相處之道。

年輕時的父親雄心勃勃、自尊心極強,非常的好面子。母親對這樣的我的父親並不理解,甚至於終其一生,在我看來,母親對父親的理解都不算到位。比如對於父親因為爭勝心強而產生出的好多苦悶、痛苦以及無奈,母親的看法是“活該”;比如非常大男人的父親,不願意被女人當著別人的面呼來喝去,而母親卻時常不去注意。

  父親幽默、達觀、堅強、果敢。父親的性格里有好多令我受益甚至讓我崇拜的東西,但我也知道,讓我欽佩的父親並非完人,比如說,他的壞脾氣。

  有意無意間,母親總會傷害父親。母親的工具,是語言,而氣急了的父親,有時候,則會動手,也就是說,父母親,會打架。

  打架這個事情,在如今的夫妻之間非常稀少。而在我生活的那個村莊,夫妻打架的現象稀鬆平常。儘管這樣,一旦這打架的事實發生在我的父母身上,我還時無法接受,不管是心靈上還是精神上。而這,也是這麼多年,我在文字上從來不願意去觸碰的一個話題。

  我想,在這一點上,我是有著心理障礙的,很深很深的障礙。我無法跨過我對父母的愛,將他們不好的一面,撕扯在我和眾人的面前。

  要怪,只能怪父親,怪他走得太早,如果他能多活幾十年,我想聰明的父親一定會將我記憶裡那道慘痛的溝壑修繕起來。然而不講理的老天爺,沒有將這樣的機會賜給我深愛的父親。

  父親好客、善談。父親的朋友總是很多。小時候,喜歡被父親帶著出門,因為一路之上,到處都有人跟父親打招呼,而那時節的我,縱然只是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那種美滋滋的自豪感覺,絲毫不亞於如今那些坐在寶馬車上的人。

  讀書的時候,時常會帶一些同學回家。每當那個時刻,心裡就會暗暗盼望,父親最好在家,因為一旦父親在,就不怕沒有話題,就不怕家裡會氣氛尷尬。

  對我而言,父親是可以用來炫耀讓我驕傲的,而母親,則是那個讓我吃飽飯的人。也可以說,父親母親在我的心裡,一個是我精神的渴望和需求,一個是我離不開的柴米油鹽茶。

  母親是賢惠的,也是心靈手巧的。

  小時候,我的所有衣物,都是母親幫我裁剪縫紉的。母親不但幫我們姊妹幾個做衣服,還幫助我的表弟表妹,甚至村莊中不少孩子做過衣服。母親做衣服是免費的,只是會留下裁剪後的小布頭,大的布頭,母親是會退給別人的。而至於這些小的布頭,母親會將他們拼湊在一起,做成五彩繽紛的褥子面。

  母親不但勤勞,而且還吃苦耐勞。母親大概覺得,父親既然是農民,就應該安安分分種好地,就應該“面朝黃土背朝天”“兩耳不聞窗外事”才好。

  然而我的父親,顯然不是母親心中希望的另一半的樣子。父親從來都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

  父親十二歲上的時候,就被爺爺送出家門,拜了一個獸醫為師。十多歲的父親每天幫師傅掃地、倒尿盆,到了十七歲的時候,總算學成了手藝。

  父親進了獸醫站,算是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工作不久,父親卻因為受不了獸醫站領導的“欺負”,在跟領導打了一架後,鋪蓋一卷,回家務農了。

  也就是在這一時期,父親經媒人介紹,認識了母親,並且很順利地成了家。這之後的父親,又去參了軍,去部隊工作好幾年後,再次回到了農村。然後先去大隊獸醫站工作,後來,又好幾次被選為大隊長。

  “文革”時期的父親作為“老大難”被送到縣城批判,母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父親卻很淡然。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那時大隊的學校很少,有很多學生上學的時候要走很遠的路,於是父親做主,給孩子們就近蓋了一間校舍。於是父親被揪出來狠狠批判,罪名是“毀苗建校”。

  父親膽子很大,而且從來都不甘寂寞;母親膽子很小,她希望父親安心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無慾無求的生活。終其一生,在這方面,他們誰也沒能改變誰。所以在我看來,他們之間,起碼少了那份心心相印的感覺。

  父親已經走了二十多年,而母親也越來越蒼老。我有時會好奇,不知道年邁的母親,回顧她的婚姻,會有怎樣的想法?

  在我看來,母親如果能找一個踏踏實實的莊稼漢,也許她的一生會更幸福,而父親如果能找到一個更加理解他的伴侶,也許他的精神,會能得到更多滿足的吧?

  母親說:“我跟你父親吵架拌嘴一輩子,我也說過好幾次要離婚的話,但是你爸,從沒說過一回。”

  在我看來,父母親的婚姻磕磕絆絆,談不上幸福,然而常常,母親的一些表現,又讓我有些茫然。

  有一段時間,姐姐日子艱辛,為了掙錢,承包了一些地,想利用業餘時間種地賺錢。可是,沒有農具,沒有技術。那陣子,姐姐忙前忙後,有時會找母親抱怨,訴述姐夫如何不操心、不管事,母親聽後竟然會不假思索地說:“是啊,你爸在的時候,這些事,從來都用不著我一個女人家去操心。”

  前陣子去看望母親,晚上躺在床上,又聊起這個話題,我說:“媽,我爸脾氣不好,你跟著他也受了一些委屈,如今回想起來,你覺得這輩子跟了他,後悔嗎?”

  母親患慢性咽炎已好幾年了,所以母親平時說話的聲音細小輕微,然而那一刻的母親,聲音卻變得剛強洪亮起來,母親很大聲地、很堅決地,對我說了四個字:“我不後悔。”

  母親鏗鏘有力的四個字,在黑色的夜幕裡透過空氣的震動穩穩地傳進我的耳膜,突然間,我很感動,也很釋然。我也分明覺得,暗夜中的自己,眼眶竟有些微微地溼潤起來。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父母的婚姻不夠完美、不夠幸福,而這樣的想法,時常,自覺不自覺間,如一塊巨大的堅冰橫亙在我的胸口,讓我不願想起,也不願談起,聽到母親的這個回答,我心裡突然變得暖暖的,心頭的堅硬冰塊,也似乎開始一點點地消融。

  母親說:“你爸爸這個人啊,磊落坦蕩、熱情而又沒有私心,比那些整天囉囉嗦嗦,整天打小算盤的男人,要好上一千倍。”

  母親說:“你爸爸這個人啊,雖說脾氣不好,但心眼賊好。我將你外婆接到咱們家裡來,他從來沒有對老人高聲說過一句話,我有時跟你外婆頂嘴,他還總說我呢。”

  母親說:“你爸爸這個人啊,總想做事。為了做事,他不怕被誤解、不怕得罪人。雖然我不喜歡他愛得罪人這一點,但總歸,社會需要這樣的人。”

  父親倒下之前,剛剛結束了一場會議。

  時間是1993年2月25日凌晨三點,父親開始心絞痛,開始咳血,母親說:“你爸爸啊,腦子真靈,他咳嗽後,使勁讓我把手絹給他,說要看他究竟咳了些啥。”

  母親說:“我看到你爸爸咳了血,嚇壞了,我當然沒有讓他看,我對他說,沒啥沒啥,幾口痰而已。”

  父親走的那一刻,我就呆在他的身邊,那一幕場景我永遠都無法忘掉,父親面對死亡的那種堅強和勇敢,更讓我覺得我的父親,到死都是個勇敢者。

  那一刻,父親呼吸急促,卻吐字清晰,父親說:“我不行了。”

  那一刻,父親喊母親,用的稱呼是我所罕見的很親暱的母親的小名,父親給母親交代後事,一條一條……

  母親邊哭邊說:“鬼子慫乾脆利落了一輩子,就連死,也死的這麼幹脆利落。”

  母親說:“鬼子慫說走就走了。”

  母親說:“鬼子慫走了也好,就不用操那麼多心,受那麼多累了。”

   二

  以前的我,總覺得我的父母親的婚姻裡沒有琴瑟相和,沒有舉案齊眉,在我看來,如果不是時代的關係,他們應該離婚才是。

  如今,當我自己在婚姻的圍城內也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我又似乎覺得,以前的想法其實很片面。

  我只看到了父母親不和的一面,而且我無意之間將這些鏡頭在腦海裡一再放大,於是我得出了我的很可能是錯誤的判斷。

  然而父母親卻沒有離婚,不但沒有離,我的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父親,終其一生,壓根就沒有提過“離婚”這個詞。

  而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想起了父母親之間的一次打架,原因是我的二哥的逃學。

  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好多莊戶人是不讓孩子去上學的。因為大家大致覺得,沒必要花那閒錢,而且實話說,飯都吃不飽,上那勞什子的學又能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當年的我的父親是怎麼想的,總之不管家裡日子多麼苦,父親沒有讓他的任何一個孩子失過一天學,而在這一方面,母親則是父親的最堅決的擁躉者。

  父親送他的兒子去學堂,母親則忙著在廚房給她的兒子蒸饃、炒菜,遇到突然變天的時節,母親會獨自步行十餘里路,給她的女兒們送衣衫。

  別人家跟我們一般大的孩子已經開始掙工分了,而我們卻還花著父母親的血汗錢在教室裡搖頭晃腦呢。

  母親的兒子女兒,讀書的讀書,上學的上學。父親去大隊工作後,家裡的大事小情,挑水施肥、餵雞養羊,全部落在母親身上,母親卻喜滋滋的毫無怨言。

  每週兩次,我要回家背饃。母親即使再忙,等我回家的時候,也一定幫我蒸好了饃,炒好了菜。有一段時間,我和姐姐同時在高中上學,母親每次給我們炒的紅白蘿蔔,差不多有滿滿一臉盆。母親還幫我們醃茄子,幫我們炒熟面。母親只要有時間,就會走上十多里的路來給我們送吃的穿的。高三那年,有次母親來看我,給我買了幾根熱乎乎的油條。現在想想,那時的油條咋就那麼香呢。只是我的記憶裡,只有我吃油條的場面,而母親則是一直默默地坐在一邊的。

  我想我不至於會不讓母親吃,我想母親一定是說她從家走的時候剛剛吃飽,可是,十多里路啊,縱然是吃飽的,也應該又餓了吧。而那時的我,也就傻傻地相信了,於是一個人心安理得香香地吃著母親給我買來的熱油條。

  之所以我要將上面的這段話,鋪墊在父母的那次打架之前,是想說明,對於我們幾個孩子的上學問題,母親的態度是積極的,她絕對沒有扯過後腿。也就是說,我的父親母親在一些大的事情方面,思想上其實是高度契合的。

  少年時期的我的二哥非常頑劣,不愛學習。到了初中階段,更是動輒逃學。那一天,父親知道兒子逃學,風風火火出去找,臨行前特意叮囑母親,如果老二回來,不要讓他出門。

  父親急匆匆的出門去尋老二了,而老二在父親出門的這個空檔,還真的是回了家。母親將父親的話如實告知了她的二兒,老二聽後,不但走了,而且還是飛毛腿的速度。

  父親回家聽說此事後,不由大光其火,指責母親辦事不力,母親則說:“你兒子已經是個十幾歲的大小夥子了,難道我能把他綁了不成?”

  母親終其一生,都為此事抱怨父親,說這件事充分說明,父親有時候不講理。而我作為一個局外人,看到的卻是面對不愛上學的兒子,父母親在態度上的截然不同。

  母親是願意她的孩子去上學的,為此吃苦受累,她心甘情願,但她的前提是孩子們自己要願意,而當她的孩子不樂意上學的時候,母親也就樂得順其自然。畢竟,村裡去上學的孩子,也沒有幾個呀。

  父親則不同。父親小時候想上學,爺爺不讓,爺爺說:“學門手藝是真的,上什麼學呢?”爺爺送父親去做學徒,讓父親學做獸醫。可是父親心裡,其實渴望的是上學。

  父親將他未圓的夢,寄託在了他的兒女們身上,他希望他的孩子們,不管是男是女,都能夠去讀書、去上學。他希望他的孩子們,都能成龍成鳳。父親送他的孩子們去讀書的意志堅若磐石,而對於母親的表面配合實則綏靖的做法,自然大為惱火。

  而這,就完完全全是兩個人的性格問題。

  就比如這兩年來,我有了碼字的愛好,母親也看,看完給我提意見,說:“那個誰的稱呼,應該是叔叔,不是舅舅;那個誰的名字,錯了一個字。”母親的意見,既不專業,也不深厚,所以我每次聽完,不置可否。

  然而再見到母親,母親又會說:“以後別寫東西了,怪累的,也沒啥用,寫那些做什麼呢?”

  雖然知道母親是怕我累著,但每次聽她這樣說,心裡還是會有些失落。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母親,同樣也是不懂得我。我又設想,假設父親在我的身邊,他會怎麼說呢?

  父親會支持我嗎?我想他一定會的。對於母親的反對,他會怎麼說呢?我想他一定會撇撇嘴,不屑一顧地對母親說:“切,啥叫沒用?我看有用的很!再說了,讓你去寫,你寫得出來嗎?”然後又轉過身,看定我,說:“自己認定的路,就要堅定的走,別聽你媽的……”

  寫到這裡,忽然地,我腦海裡出現了一幅畫面:深夜的我正在燈下苦讀,父親對母親說,娃娃真辛苦,而母親一邊嘴上說別學了別學了,一邊給我送來一杯溫熱的奶茶。而這,其實也正是父母親對待我寫字的態度。

  母親不讓我寫字,是怕我累著;父親支持我寫字,是想讓我得到精神上的愉悅和人生價值的實現。他們都愛自己的孩子,但愛的方式,卻又是多麼的不同。

   三

  父親走的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那時的我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像是個孤獨的遊魂。

  從小,我總夢想著,能為我的父親爭點氣,能讓父親因我而自豪,可是,直到父親離世的那一刻,我兩手空空,我一無所有。

  父親臨走的那一刻,最不放心的人有兩個,一是我的母親,另一個就是我。因為彼時,我的哥哥姐姐都有了穩定的家,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唯獨我,空空如也。

  我是老么,一直單純,我的單純到了父親眼裡就成了傻。父親總覺得我傻,心眼少,總怕我在社會上吃虧,然而我才剛剛畢業,剛走進複雜紛繁的社會,正在需要父親指導幫助的節骨眼上,老天爺,卻急乎乎地要帶父親走了。

  在父親離世之前,我沒有親眼見過人的故去。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被老天爺安排的那麼倉促的一場離開,父親居然也能應付的那麼的有條不紊,那麼的坦然自若。

  父親看著我,說“木娃可憐”。父親說有一些人欠了他的錢,父親讓哥哥們把那些外債要回來後統統給我,說算是他留給我的嫁妝錢。

  我在父親的身邊哭成淚人。我說爸你放心,我不可憐。我說爸你已經將我供養到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你對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啊。

  然而父親臨到閉眼的那一刻,還覺得他對我付出得少,覺得他虧欠了我。這麼多年,我的生活雖不能說沒有一點點挫折,但總歸而言,一切都算順利。我的老公、我的女兒,都非常的善解人意,都深愛著我。我常想,也許,冥冥之中,是父親的在天之靈保佑的吧。

  父親臨走的時候,還覺得他對我付出的不夠,他虧欠了我,而當我回想我的人生,我對父親的虧欠,又如何能用語言說清呢?不但說不清,而且無處可說。

  是的,我覺得我欠父親很多很多,而父親卻連報答的機會都不給我,而我的這些想法、這些情感,必須要找個發洩的出口,不然,沒準我會崩潰,我會爆炸。幸運的是,我找到了這個出口和通道,不是別的,正是文字。

  說到這裡,我想談談最初的我之所以願意寫作,我的原因,不是因為孤獨,不是因為無聊,更不是因為無事可做,而是因為,第一:我想找到一種方式,讓我跟已經故去的父親能夠神交,而我又分明覺得,除開文字,我找不到第二個能夠實現我的這一夢想的工具了。第二:沒有了父親的母親,好多時候難免孤獨,而我很希望我的文字能夠喚起母親對往日舊事的記憶,能夠讓孤單的母親內心儘量的豐盈愉悅。所以,可以說,為了我的父親母親,我拿起了筆,並且由此,漸漸地愛上了它。因為常常,在我與文字的神交中,我能看到英姿颯爽的父親那張栩栩如生讓我終生難忘的笑臉,看到留著長辮子的母親年輕俊俏的笑顏,而這,也正是文字帶給我的最大樂趣。

  我常想,如果沒有父親的早逝,沒有母親晚年的孤單,在父母身邊快樂遊弋著的我,是不是還會如現在一樣的痴迷文字呢?

  實話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會活得更加努力。因為打小,我就想讓我的父母親,能夠因我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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