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直覺，我的預感，一向很準確。我想，對於我的老父親而言，生命中必將到來的那天就快來了。這是任何生命的歸宿，誰也無法避免，只是到來的方式、途徑，以及當事人的感受不一樣罷了。
我的老父親可能還不知道，他還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以為自己身體雖有小恙，卻並無大礙。他極度迷信個人的中醫技術，似乎也有那麼些賴以自負的經驗。但這些在我眼裡，等同於剛愎自用，頑固不化，甚至是無可救藥。
中醫是何等的博大精深，中醫跟傳傳統武術一樣，是需要童子功的，要積累很多的知識，人體經脈、穴位分佈，還有各種草藥藥性，以及彼此調和的規律。我的老父親半路出家，無名醫導引，無官方資質，讀的最多就是《千金方》和《本草綱目》，僅此而已，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那麼強大的自信。趙普可憑半部《論語》治天下，戲言而已。我的老父親若憑兩部基礎藥典，就躋身中醫行列，那一定是莫大的諷剌。
雖然，他的自學能力，歲月已給出了證明。他自學了很多東西，早期的電影放映技術，繪畫，電氣修理，尤其是電氣修理技術，成為他長年生存的資本。但是，相對於行家而言，他仍然差上好大一截，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而且年歲愈長，我愈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人自負到了極致，是聽不進別人的意見的。抽菸差不多半個世紀了，從年輕時一天三包煙，到如今一天一包煙，煙早已成為他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管我們兄弟二人如何相勸，不管我的老母親如何發脾氣，他都可以巋然不動，可以怒言相對，可以摔門而去……
他應該想到這麼一天的，這一天是天底下嗜煙如命的人共同的歸宿。老天爺是公平公正的，絕不偏袒任何一個菸民。我的老父親不然，他堅信抽菸無害的論調。只要他的手往衣服口袋上一摸，我和我兄長就知道，他是在找煙抽了。
數十年來，吞雲吐霧，何曾顧及過家人的感受，又何曾換位思考過別人規勸的善意。我的老父親固執得如同山上堅硬的大理石。別人在歲月中是越磨越圓，他則是稜角肆意地伸展，無所顧忌地傷害自己，也傷害周圍的親人。而且，無論是傷己還是傷人，他都一概不自知。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當兄長告訴我，他肺部CT影像中的細胞病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沒有震驚的感覺。真的，我的悲哀和憤怒都化作水底的暗流。兄長說，不要跟爸說他的病情，他自己到現還不知道。
我不會說的，我還有什麼話可以說！如果真要說什麼，我想對我的老父親說，你的這一天快到了，誰也無法延緩！從你選擇把香菸視為你的生命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想到了！自己選擇的路，就快走到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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