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八十六歲，某天突然就癱瘓了，躺在床上看誰都笑，看誰都不認識。
她會把五個兒子女兒當成侄子或者外甥媳婦之類的人，把媳婦女婿當成在農村時的鄰居，孫子外孫女更不用說了，老太太以前脾氣就不大好，自糊塗後把我的堂弟罵得躲到房間裡抹了一晚上眼淚——以前她可寶貝這個小孫子的啦。
因為是這樣的情況，只好由五個兒子女兒輪著把她接到自己家照顧。在我的三個姨媽家她渾渾噩噩，我爸把她接來的那個禮拜剛好我開學住校，我媽還鬆了一口氣說“這樣就不會耽誤你了”，我沒說話，其實心裡還是有點贊同。我奶奶那時候大小便失禁，半夜經常一詠三嘆地呻吟或哭。
然後那週週五我回家。幫著我媽給她擦身。
我知道她誰都不認識了，但我還是想試試。畢竟她清醒時，我和最小的堂弟是她最喜歡的孫輩。
我媽還說，“你奶不可能認識你的，她連自己兒女都不認識了。”我不死心，拉著她的手，指著自己問，我是誰？
根本沒指望她回答的。我以為她會像之前那樣，定定地看著問她這話的人一會，作出非常努力回想的模樣，然後像個傻乎乎的孩子一樣轉移視線。
沒想到。她非常隨意地轉過頭，目光非常柔和而專注，語氣篤定地道，我知道你，你是我乖孫嘛。
很難形容我當時什麼心情。
我應該是愣了一下，然後非常自然地回答，對啊，我是你乖孫嘛。
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在她慈愛的眼神裡鎮定地走出門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但是我沒敢出聲音，我怕她聽見。她正因為看見我而高興。
真是撕心裂肺地哭，我的袖子是溼透的。我明明知道這是件好事，但我還是無法控制地哭，我差點就要順從於時間和病魔了。
直到我媽強行把神志不清的我從地上拎起來，喝令我去陪她說話。
她特別高興，攥著我的手一直不撒開。
小時候她就是這麼拉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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