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讀書[NO.11]

在家的日子,讓我們“疫而不荒,宅而有書”,一起變得更好,一起迎接新的開始。

今天閱讀的書是:


疫期讀書[NO.11] |《眾妙之門》線上閱讀

▲《眾妙之門》


《眾妙之門》是赫胥黎記錄自己服用一種從美洲仙人掌中提取的麥司卡林後的視幻體驗,以及一些神秘經驗造成的影響:“我想,我見證了亞當被造出來那個清晨所見的一切──每時每刻都有奇蹟,以赤裸裸的方式顯現。”是其親臨天堂、地獄般神秘領域的第1手經驗記錄,開啟了現代知覺、靈性、極限探索的先河,深刻影響了西方當代文化。《天堂與地獄》是《眾妙之門》的續篇,進一步深入探討了藝術經驗的感官極限與非常態的心智體驗。


▼藥物開始起作用,赫胥黎開始在迷幻狀態中進行文學創作


我在十一點時服用這種藥物。一個半鐘頭之後,我坐在書房中,專心看著一個小小的玻璃花瓶。花瓶之中只有三朵花——一朵是盛開的葡萄牙玫瑰,呈貝殼樣的淡粉色,每一個花瓣的底端都透露出一丁點兒較強烈、似火焰的色調;另一朵是紫紅色和奶油色的大康乃馨;第三朵是很明顯、很像紋章的鳶尾花,斷裂的花莖末端呈淡紫色。這一小束花顯得出乎意料,屬於臨時性,違反了傳統美好品味的所有規則。那天早晨吃早餐時,它的顏色所透露的生動的不調和狀態,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這不再是要點了。我當時不是在看著一種不尋常的插花,我是看到了亞當在他被創造出來的那個早晨所看到的東西——裸露的存在物在每個時刻都有奇蹟出現。

“感覺很愉快嗎?”有人問。(在進行這部分的實驗時,所有的談話都被記錄在一臺錄音機之中,所以我可能重溫當時人們所說的話。)

“既不感覺愉快,也不感覺不愉快,”我回答,“它就是存在在那兒。”

Istigkeit——這難道不就是埃克哈特大師喜歡使用的字眼嗎?“存在狀態”,也就是柏拉圖哲學的“存有”——只不過柏拉圖似乎犯了一個嚴重、怪誕的錯誤,將“存有”與“變化”分開,將之等同於“觀念”的數學抽象。可憐的人兒,他永遠不可能看到一束花閃亮著自身的內在之光,幾乎在所被賦予的意義之下顫動著;他永遠不可能知覺到一個事實,那就是,玫瑰、鳶尾花以及康乃馨所強烈象徵的,正是它們的本然——一種短暫的狀態,然而卻是永恆的生命;一種永久的消滅,同時卻是純粹的“存有”;一些微細、獨特的東西,藉由某種不可言喻然而卻不證自明的弔詭,可以在其中看到所有存在物的神聖本源。

我繼續看著那些花,在它們生動的亮光中似乎察覺到那種在性質上相等於“呼吸”的現象,但是這種“呼吸”並不會迴歸到一個出發點,也沒有一再出現衰退現象,只是不斷從“美”湧向“強化的美”,從“較深的意義”湧向“更深的意義”。我心中出現諸如“優雅”與“美化”的字語,而這當然是這些花所代表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從玫瑰看向康乃馨,從那像羽毛的白熱狀態看向那有知覺力的紫色所形成的光滑旋渦狀花紋——鳶尾花。“有福的幻象”“阿難陀”“意識狀態的福分”——我第一次瞭解了,不是在詞語的層面上,不是藉由起始的暗示,或隔著一段距離,而是完全瞭解這些非凡的音節所指稱的對象。然後,我記得我在鈴木大拙的一篇文章中所讀到的一個段落。“佛陀的法身是什麼呢?”(“佛陀的法身”是“心”“本質”“空”“神性”的另一種說法。)這是一位剛學禪的真誠弟子於困惑之餘在一間禪寺所問的問題。禪師表現出馬克斯兄弟那種實時顧左右而言他的手法,回答說:“花園盡頭的籬笆。”“所謂瞭解這個事實的人,”這位剛學禪的弟子以懷疑的口氣問,“請問他是什麼?”格勞喬以手杖敲擊他的肩膀,回答道:“一隻金毛獅。”

當初我在讀這一段時,覺得它只是一則意義曖昧的無稽之談。此時它卻變得非常清晰了,一如歐氏幾何學那麼明白。當然,“法身”是花園盡頭的籬笆。同時,同樣明顯的,我——或者神聖的“非我”,從令人窒息的擁抱中擺脫一會兒的時間——所喜歡看的東西就是這些花,就是任何東西。譬如說,我的書房牆壁上所排列的書,它們像那些花一樣,當我看著它們時,都閃爍著更明亮的色彩,閃爍著一種更深沉的意義。有紅色的書,像紅寶石;有翡翠色的書;有以白玉裝訂的書;有瑪瑙色、海藍寶石色、黃玉色的書;有青金石色的書,顏色很濃,飽含內在的意義,似乎就要脫離書架,以更堅持的方式強迫我去注意它們。“空間的關係如何呢?”檢視人員在我看著書時問道。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是的,背景看起來很奇怪,房間的牆壁似乎不再吻合正確的角度。但是,這些並不是真正重要的事實。真正重要的事實是:空間的關係已經不再很重要,我的內心是以非空間範疇的方式知覺到這個世界。在平常的時候,眼睛所專注的問題是何處?——多遠?——與什麼東西處在什麼情況?在服用“麥司卡林”藥物的經驗中,眼睛所關注的暗示性問題,則屬於另一種層次。地點與距離不再有很大的重要性了。內心在知覺到這個世界時所採取的方式是;存在物的強度、意義的深度、一種固定的形式之中的各種關係。我看到了書,但完全不關心書在空間之中的位置。我所注意到的,我在內心所獲得的印象,是一個事實:所有的書都閃爍著生動的亮光,有些書的光亮程度比其他書更明顯。在這種情況之下,位置與三度空間就變得不相干了。當然,“空間”這個範疇並沒有被消除掉。我站起來走動時,能夠表現得十分正常,不會誤判東西的位置。空間還是存在,但它已失去其主要地位。內心所主要關心的對象不是量度與位置,而是存在與意義。

由於對空間不關心,因此對時間更加不關心。

“時間似乎很多。”當檢視人員要我說出對時間的感覺時,我只是這樣回答。

是有很多時間,至於確實有多少,則是完全無關宏旨的。當然,我可以看看錶;但是,我知道我的表是在另一個宇宙之中。我的實際經驗已經(仍然)屬於一種不確定的持續時間,或者屬於一種永恆的現在,由一種不斷改變的天啟所構成。

檢視人員把我的注意力從書導向傢俱。一張小小的打字桌位於房間中央。從我的地方看來,打字桌的遠處是一把柳條椅,柳條椅的遠處是一張書桌。這三件傢俱形成一種複雜的圖樣,涉及水平、垂直與對角的狀態。由於並不是以空間關係的觀點去詮釋,所以這種圖樣變得更加有趣。打字桌、椅子與書桌在一種構圖中結合在一起,而這種構圖就像畫家布拉克或胡安·格里斯所畫的東西,是一種靜物,顯然與客觀世界有所關聯,但變得沒有深度,並不企圖達到照相寫實的狀態。我看著我的傢俱,不是像功利主義者那樣必須坐在椅子上,坐在書桌和打字桌旁寫字,也不是像攝影師或科學的記錄者,而是像純粹的唯美主義者,只關心形式以及它們在視覺領域或圖像空間之中的關係。但是,當我在看的時候,這種純粹的唯美與立體派藝術家的觀點,就被另一種觀點所取代了,而這種觀點我只能描述為“對於現實的神聖幻象”。我回到了當初在看那些花兒時的情況——回到一個世界,在那兒,一切都閃爍著“內在之光”,並且其意義是無限的。例如,那把椅子的腿——其管狀是多麼神奇,其上過漆的光滑是多麼超自然!我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或者是幾世紀的時間嗎?——不僅凝視著那些竹子椅腿,並且實際上也成為它們——或者說,在它們之中成為我自己;或者,更準確地說(因為在此事之中,“我”並沒有涉及;就某一個意義而言,“它們”也沒有涉及),在“非自我”(即椅子)之中成為我的“非自我”。

我回顧自己的經驗,同意傑出的劍橋哲學家C.D.布勞德博士的見解,他說:“我們應該比現在更加嚴肅地考慮柏格森在記憶與知覺方面所提出的那種理論。其中的暗示是:腦部、神經系統與感官的功能主要是排除性的,不是生產性的。每個人在每個時刻都能夠記得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能夠知覺到宇宙各地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腦部與神經系統的功能是:不要讓我們被這麼大量的大多為無用與無關的知識所壓倒與迷惑。而其方法是:排斥我們在任何時刻會知覺到或記住的大部分事物、只留下可能有實際用途的很小、很特別的部分。”根據這樣一種理論,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是“自由的心智”。但是,由於我們是動物,所以我們的要務無論如何都是“生存”。為了達到生物學上的生存的目的,“自由的心智”必須經由腦部與神經系統的活瓣來加以過濾。從另一端過濾出來的東西是一點點的意識,將有助於我們活在這個特殊的星球上,為了有系統地表達這種簡化的意識的內容,人類已經發明並不斷說明那些符號體系與暗示的哲學,也就是我們所謂的語言。每個人誕生在自己的語言傳統中,是其受惠者,也是其受害者——之所以是受惠者,是因為語言提供他有關其他人的經驗的累積記錄;之所以是受害者,是因為語言使他相信,簡化的意識是唯一的意識,也因為語言會迷亂他的現實感,所以他容易把自己的概念視為數據,把字語視為真實的事物。在宗教的語言中,所謂的“這個世界”,就是那個涉及簡化的意識的宇宙,由語言表達出來,也因語言而變得僵硬。人類以不穩定的方式所接觸到的各種“另一世界”,則是屬於“自由的心智”的所有意識中的很多因素。大部分的人在大部分的時間中都只知道一件東西:從腦部與神經系統的活瓣過濾出來,被狹隘的語言尊為真正真實的東西。然而,有些人似乎天生擁有一條迂迴道,可以規避那個活瓣。還有些人則可以獲得暫時的迂迴道——以自然的方式獲得,或經由謹慎的“靈脩”,或經由催眠,或藉助於藥物。經由這些永久或暫時的迂迴道,會有一種流動存在,但所流動的東西並不是並不是對於“宇宙各地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知覺(因為迂迴道並不會把活瓣消除掉,活瓣仍然會排斥“自由的心智”的整個內容),而是另一種東西,不同於那經過仔細選擇的功利主義材料,雖然我們狹窄的個人心智將這種材料視為一種完全的——或至少充足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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