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魯迅就強調肺炎可傳染,並提出“壓軸”警告

100多年前,魯迅就強調肺炎可傳染,並提出“壓軸”警告

1902年,青年魯迅留學日本,本來的專業是醫學。曾經就讀的仙台醫專,如今已是著名的日本“東北大學”。這所大學至今以魯迅曾經留學為驕傲,在該校百年校慶時,四位與學校有關的著名人物中,魯迅位列其中。同時,這所大學還為魯迅留學100週年作過相關慶祝和學術活動。在這所大學以及仙台市,至今還保存著與魯迅有關的許多文物以及紀念碑。即使不瞭解魯迅學醫歷史的讀者,也一定讀過魯迅著名的散文《藤野先生》。藤野嚴九郎,即魯迅在此留學時的恩師。作為仙台醫專唯一的一名中國留學生,魯迅在此間還是頗受人關注的。這其中就因為他雖是外國學生,成績卻位列140多名學生中的中游,引來各種關注。

但魯迅的棄醫從文決定也發生於仙台。那是看了一部幻燈片,看到同胞被殺害,而更多的同胞卻看戲般去圍觀。魯迅受到刺激和震動,他意識到,倘若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再強壯也是沒有用的,首要的是要改變他們的精神。要改變精神,魯迅當時認為,當首推文藝。於是他做出了人生中的重大決定。從此,也許中國少了一位傑出的醫生,但卻擁有了一位世界級的偉大作家。當年的恩師藤野先生在魯迅逝世後,讀了這位中國的文豪以自己為題寫的文章,其激動和感慨簡直溢於言表。

但學醫的經歷對魯迅的影響始終沒有消失過。甚至在他成為文學家之前,仍然有“重操舊業”的經歷。那是1909年,魯迅因母親及家庭經濟原因,受摯友許壽裳邀請,從日本回國,到許所在的杭州兩級師範學堂任教。魯迅教授的課程是生理學和化學,還是一個“理科生”的角色。以魯迅的敬業態度,即使仍然懷揣著文藝理想,對待職業卻從來都有自己盡職的堅持,尤其又是朋友介紹且涉及教育學生。在此期間,魯迅親自編寫了10萬字的教材,名《生理學講義》。

這部講義足可見魯迅在醫學上的功底絕對不虛。這幾乎是一部完備的生理學和基礎醫學教材,內容十分豐富。在此,我想就魯迅關於疫情方面的講述介紹一下。在關於呼吸系統的章節裡,講到了肺炎。當時,肺炎,包括肺結核還屬於傳染性極強的不治之症。這麼多年過去了,世界醫學取得了太大進步,普通的肺炎,包括肺結核似乎早已被擒服。然而,2020年春天的經歷告訴我們,病毒會以各種變異的方式侵犯人類,我們面對的難題其實還很多,甚至100多年前的聲音也並不過時。魯迅講義的要點,是強調了肺炎的可傳染性。認為“肺炎為肺泡之發炎,肺結核為腠理之壞滅。究其原因,皆緣病菌,惟肺強固不蒙害。一人之疚,能傳於眾,故必有唾壺,盛消毒藥及水,以貯其痰,使不幹燥,否則病菌溷於空氣,傳於他人。”這道理,在這個春天之前肯定顯老舊吧,可今天讀了,方知人類常犯的錯誤就是經常忘記了常識。

教材的最後一節就公共衛生提出建議。其中的“壓軸”警告是關於傳染病防治。“關於預防傳染病者,為公共衛生首要,凡最險之疾,如霍亂,赤痢,黑疫,痘瘡等,時或流行,則當急施遏止及撲滅之術:(一)有人物(當指,‘人員’或‘貨物’——本文作者注)自病源地來,則行檢疫及消毒;(二)普行灑掃及免疫(如痘)之制;(三)納病人於一定之醫院,病家鄰近,當絕交通,而病人所用什物,衣服及輸瀉品,則並施消毒,此法常用日光蒸汽,或以石炭酸,昇汞水及石灰乳灑之。”可見,隔離,甚至“當絕交通”,也是從前就有的防疫必須之策。

事實上,魯迅談疫病更藉此談國情、世情的文字,可謂“起步早”“時間長”。與“講義”同時期的文言論文《文化偏至論》《摩羅詩力說》,就數次以古今中外發生的流行病為例,談一國之民情,論歷史的轉變。一直到晚年,在《我的種痘》等雜文裡仍在探討類似問題。

魯迅在世的時候,也曾遇到過流行疾病的暴發。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西班牙流行感冒”了。西班牙流感,暴發於1918年。此時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戰爭對壘不但增加了病毒傳染的概率,而且也為治療帶來更多的困難。據史料記載,此次流感,全世界18億人口中有5億人被感染,死亡人數更是達到嚇人的5000萬(參見《國家人文歷史》2020年第3期文章)。可稱是現代史乃至人類史上的一次巨大災難。這次病毒始發於何地據說至今都無定論,傾向於美國的更多,但肯定不是西班牙。而那一年,也是魯迅發表《狂人日記》,開啟中國文學新篇章的重要一年。他從此成為中國新文學的旗手和高峰。

魯迅的一生也是對付各種疾病的一生。胃痛、牙疼、肺病,等等,不時來糾纏他。在魯迅的諸種病症裡,發熱比較常見。如果統計魯迅日記,會發現他自己提到的“發熱”次數是很頻繁的。“規那丸”(即奎寧丸)等退熱藥也是他必備和常要服用的。魯迅自己也常會提到流行病對他的侵襲,其中就有“西班牙流行感冒”。當然,應該是魯迅自己認為是“西班牙流行感冒”。因為他所說的這次感冒還真不是1918年,而是1934年。

1934年11月,魯迅身患感冒。當月,在致日本友人增田涉信中說:“舍下大抵都好,只我傷風,發熱一星期,大約就會好的。但在發熱時似有身體在膨脹之感,倒也不是沒有趣味的事,這是西班牙流行感冒。”稍後的信中又說:“我每晚仍稍發熱,弄不清是因為疲勞還是西班牙流行感冒。大概是疲勞罷,倘是,則多玩玩就會好的罷。”語氣不失從容。12月致曹聚仁信中說:“一月前起每天發熱,或雲西班牙流行感冒,觀其固執不已,頗有西班牙氣,或不誣也。但一星期前似終於退去,胃口亦漸開,蓋非雲已愈不可矣。”話中帶著諧趣。但這次感冒拖延時間其實很長。在致曹靖華信中就說道:“這回足足生了二禮拜病,在我一生中,算是較久的一回。”實際上此信後仍有反覆,所以才有“觀其固執不已,頗有西班牙氣”一說。

實情卻是,這回的流行感冒不但拖得時間久,而且對魯迅身體的影響很大,有點“轉折點”的意味。一向談疾病帶玩笑語氣,對治癒前景持樂觀態度的魯迅,言談中也會露出身體大不如前的信息。去世的前一年也即1935年,他在致友人信中就主動說到這一話題。如4月23日致曹靖華信中,“上海也總是常有流行病,我自去年生了西班牙感冒以來,身體即大不如前;近來天氣不好,又有感冒流行,我的寓裡,不病的只有許(即許廣平——本文作者注)一個人了,但今天也說沒有力氣。不過這回的病,沒有去年底那麼麻煩,再過一禮拜,大約就可以全好了。”同日寫給蕭軍、蕭紅信中也說:“今年北四川路是流行感冒特別的多,從上星期以來,寓中不病的只有許一個人了,但她今天說沒有氣力;我最先病,但也最先好,今天是同平常一樣了。”5月14日致臺靜農信中,則流露出更多無奈:“收集畫象事,擬暫作一結束,因年來精神體力,大不如前,且終日勞勞,亦無整理付印之望,所以擬姑置之;今乃知老境催人,其可怕如此。因為我自去冬罹西班牙性感冒之後,消化系受傷,從此幾乎每月必有小病一場了。但似未必壽終在即,可請放心耳。”

發生在1934年冬天的這場感冒,讓魯迅體能下降加速。當然不能說他最後逝世的原因就直接源於這場感冒,而且也不能確定他所患的就是“西班牙流行感冒”。這種“自主命名”,可能也是那個年代人們對流行感冒的一種泛指吧。畢竟十幾年前的那場流感死亡人數遠遠超過了世界大戰。

說“西班牙流行感冒”肯定不是源自西班牙,這也是疫病命名汙名化的典型案例。當時人們就知道這一點,只是因為西班牙感染人數更多而已。多少年過去了,還只能這麼稱呼,可見汙名化的結果多麼嚴重。聯想到當下,各國確應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科學命名原則,即不把病毒聯繫到一國、一地、一人,甚至於一種動物。當然,清者自清。“西班牙流行感冒”的說法雖然沿用至今,但科學家們至少在一點上是有共識的,即“西班牙流行感冒”的真正源起,至今尚無法做出定論。我們能做的是爭取科學防範,努力精準施策。即使魯迅110年前寫下的“講義”裡,也有值得借鑑的防疫啟示。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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