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座山》2:千金一諾


《第二座山》2:千金一諾

咱們繼續講布魯克斯的《第二座山》這本書。這一講說的是攀登第二座山的方法。上一講很多讀者問是不是一定要先攀登第一座山再攀登第二座山,其實不是的。第二座山沒有多少先決條件。有的人受家庭教育影響,一出道就是以第二座山為目標,也有很多人同時攀登兩座山,這兩座山並不矛盾。


不過布魯克斯調研發現,人們走上攀登第二座山的道路,的確有一些共同的規律。選擇第二座山之前,人們通常會經歷一段人生的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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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定聽說過這樣的事情,一個人得了一場大病,他在病中重新思考人生,認為如果自己這一生就這麼過了,實在太不值得了。痊癒之後,他立即選擇投身一項比自身大的事業,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那個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有的人是經歷了人生最大的不幸而做出改變。布魯克斯認識一位女性,三個兒子被人在一天之內槍殺而死,她悲痛欲絕、終身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美好生活的狀態了,她選擇把餘生投入到為他人服務之中。

有的人是目睹了一個什麼事件,反思人生。魯迅和托爾斯泰都是因為旁觀了一場死刑的執行而走上新的人生道路。托爾斯泰原本已經是個非常上進的人,一心想要完善自我;魯迅想的是去做個好醫生。可是看到死刑,托爾斯泰就想,這個殺人的暴力做法肯定是不對的,你說什麼理論它也不對,世人怎麼是這樣的呢?魯迅看到的是被殺的就是中國人,而中國人居然在旁邊看熱鬧玩,這都什麼人?他們從此決心不再為自己,而是為了世人和國人寫作。

也有的人是第一座山已經攀登成功了,接下來感覺沒什麼可追求的了,感到倦怠了 —— 這個狀態有個專門的英文名詞,叫做“acedia”。如果你發現自己對什麼東西都沒有熱情了,你可能需要使命的召喚。

不管是什麼原因,當一個人經歷人生低谷的時候,一般的做法都是趕緊設法走出來。比如多跟親友聚一聚、喝點酒、安慰安慰。但是布魯克斯說,正確的做法,是看看這段經歷能教給你什麼。

古往今來仁人志士的道路,是從自己的痛苦中學到智慧,然後運用這個智慧去服務別人。你的第二座山就此開啟。


那這個山應該怎麼爬呢?這個方法是,你得提出一個“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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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約”的英文是“commitment”,一般翻譯成“承諾”,我感覺這個詞在現代漢語裡用的不多。誓約的意思是你主動向別人提出,你要做到如何如何,然後你自己約束自己,拼命也要做到。

我們講博弈論的時候說過承諾,那是一種可信的信號,能確保對方相信自己,而我們這麼做本質上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我們今天常用的工具叫做“合約”、或者更直白的說法叫“合同”,是通過外界力量約束自己。我們今天有時候也發誓,但是人們發誓就好像是籤合同一樣,誓言中常常會有“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之類的狠話 —— 女主角聽到這句話通常會制止男主角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但是制止總是發生在男主角說完之後。

可是在秦始皇讓中國普遍實行郡縣制之前,在那個分封制的年代,在國家權力不能領導一切的時候,中國人講的承諾,是不需要附帶什麼違約責任的。因為承諾是自己對自己的約束,這樣的約束最厲害。

李白說朱亥和侯嬴是“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人家一句“我答應了”就OK,根本無需再來一句“我要完不成任務你就把我如何如何”。曾子說君子都是“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都是看似輕鬆地承諾,然後用生命去捍衛。


喬治·R·R·馬丁的《冰與火之歌》時代背景模擬分封制的歐洲,所以書中結婚有誓詞、被封為騎士有誓詞,生活狀態的正式改變總是伴隨著誓約。咱們先看一段騎士誓詞 ——

我發誓善待弱者 我發誓勇敢地對抗強暴 我發誓抗擊一切錯誤 我發誓為手無寸鐵的人戰鬥 我發誓幫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發誓不傷害任何婦人 我發誓幫助我的兄弟騎士 我發誓真誠地對待我的朋友 我發誓將對所愛至死不渝

最後並沒有一句“如果違反上述約定,我的騎士資格就會被取消”,更沒有“如果我失去騎士待遇,上述約定自動無效”。

誓約是無條件的。


為啥有人願意自己束縛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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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專欄前面剛講了薩波斯基的《行為》,你可能忍不住會琢磨“第二座山”的腦科學依據是什麼。第二座山的思維大約對應三個腦神經活動來源:演化帶給我們的渴望情緒、群居生活帶給我們的道德設定,以及前額葉皮質的理性判斷 —— 不過布魯克斯沒使用這些科學語言,他提出的三個更直白的名稱:心、靈魂和大腦。

心,代表你的渴望。你渴望很多東西,但是歸根結底,你最大的渴望,是“被愛” —— 正如阿德勒說人的幸福和煩惱的根源都是人際關係。而要想被愛,你就得做個“值得愛”的人,你就得愛別人。

靈魂代表道德。如果一個人只是一堆原子,為啥強暴女性是重罪呢?從物理學角度來說那個女性受到的傷害很小。因為人這堆原子湧現出了“意識”這個東西。人的意識總覺得各種事情都是有意義的。靈魂代表一個人的道德價值 —— 所以你不能侮辱他;靈魂還代表一個人的道德責任,所以他的一舉一動,會受到別人的評判。

靈魂決定了你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事必須做。世界上沒有一個文明會讚美那些從戰場上逃跑的人和出賣朋友的人,靈魂具有普遍的意義。

最近我聽說趙忠祥老師再次出山了,在淘寶賣祝福:你只要花兩千塊錢,趙老師就可以給你錄一段祝福視頻。按理說把聲望變現沒啥不對,可我總覺得彆扭……也許就是因為兩千塊錢的祝福沒有靈魂吧。

好,布魯克斯說,心和靈魂在人的意識中的排位順序,都在代表理性思維的大腦之上。有心,你的生活才有目的;有靈魂,你才知道什麼對什麼不對。


心的最高追求是愛,是自己與他人、或者與一項事業的融合。靈魂的要求是做正直的事。誓約就來自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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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和子女之間,情侶之間,我們和朋友,人和事業之間,當你愛一個什麼東西愛得特別深的時候,你會想要把自己生命的某一部分拿出來,無條件地奉獻給他。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願意付出時間和精力給他。你就提出了一個承諾。

我們考慮自己的時候,總想讓自由度和獨立性最大化,儘可能地保留選項,讓自己永遠都有選擇權。但是當我們考慮他人,考慮自己和別人的關係的時候,一旦建立了誓約關係,你就是在取消選項,讓自己依賴他人。

誓約是不求回報的許諾。父母對孩子就是這樣的,任何時候孩子有事你就得管,生孩子給你帶來了無窮的責任和義務,可是沒有對等的權利 —— 可是我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後悔生孩子。

婚姻也是這樣。兩個人互相喜歡那就一起生活唄?為啥非得弄個結婚程序呢?將來萬一不喜歡了分開豈不麻煩嗎?愛到一定深度,你就想弄個這麼正式的承諾。

學習和工作也是這樣。你喜歡讀書就讀書,為啥非得讀個學位呢?這些都是對自己的約束。誓約是哪怕我將來某個時刻覺得這不好玩了,我也不能放棄。

戴荃的《悟空》這首歌裡有兩句說「叫一聲佛祖,回頭無岸。跪一人為師,生死無關。」我入了這個門就不管發生什麼也不能反悔了。這就是誓約。


誓約可能會帶給你痛苦。但是誓約也會帶給你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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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克斯說,誓約給了我們身份認同。別人問你是什麼人,你能回答說我是一個喜歡吃爆米花的人嗎?你可以說你是做什麼事業的人,你是誰誰的丈夫或者妻子,你是一個信仰什麼東西的人,你是哪個組織的人。

建立了誓約,你生活才是連貫和自洽的。我是專欄作家不是因為我擅長寫專欄,而是因為我必須寫專欄。

誓約給了我們目標感。布魯克斯引用蓋勒普 2007 年的調查,說世界上認為人生有意義的人口比例最小的國家是荷蘭,因為他們日子太好了人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奮鬥的;而認為人生有意義的人口比例最大的國家是西非的利比里亞 —— 那裡的人必須苦苦掙扎,他們對彼此有強烈的責任感。

誓約讓我們得到更高級的自由。可以*不做*什麼的自由 —— 比如“免於恐懼的自由” —— 是低層次的。你什麼都可以不做,那你做啥呢?能去*做*什麼的自由,是高級的自由。

你想表演鋼琴,可是你沒有那個水平,那你就沒有那個自由。想要表演鋼琴的自由,你必須首先限制自己的行動,逼著自己在該練琴的時候只能練琴才行。

自由不是沒有限制,而是選擇正確的限制。

誓約還能讓我們建立品格。現在一提“品格”人們首先想到的是自律、自控、堅毅力這些跟工作相關的東西,可是別忘了品格更是道德的要求。真正高貴的品格不是吃飯時候遵守禮節那個自控力,而是仁義禮智信那些自古以來就被人推崇的東西。


建立和遵守一個誓約,你就能在攀登第二座山的過程中,慢慢改變自己。誓約總是你對一個別的東西建立的。布魯克斯說最重要的誓約有四個,分別是使命、婚姻、哲學信仰和社區,咱們一個一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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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聽一段《冰與火之歌》裡守夜人的誓詞,我每次聽到這個誓詞都熱血沸騰。你想想,如果你有一個這樣的誓約,你是變得更卑微了,還是更強大了呢? ——

長夜將至,我從今開始守望,至死方休。 我將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將不戴寶冠,不爭榮寵。 我將盡忠職守,生死於斯。 我是黑暗中的利劍,長城上的守衛,抵禦寒冷的烈焰,破曉時分的光線,喚醒眠者的號角,守護王國的堅盾。 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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