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闲聊锅边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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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锅边糊

市场边那家锅边糊的老板看上去很凶:中年汉子,冗长脸庞,不像其他餐饮业老板那样观之可亲,散发着一种“饭饱百事足”的安定感。他总是板着脸在餐台后忙碌,操着一口莫名带有北方味的闽南话。小学时,有次我还看见他呵斥后厨杂工大妈手脚不利索。有什么办法呢?他家的锅边糊太好吃了。于是过了三天仍旧大着胆子去吃。

闽南话称“锅”为“鼎”,故“锅边糊”即“鼎边趖(音‘suo’)”:烧开一口中华铁锅,锅底留小半高汤,把粘米浆顺着锅壁浇一圈。米浆遇到滚烫锅子的瞬间就凝固了大半,把半熟的米皮刮铲入汤中煮开即可。成品呈半透明面片状,晶莹弹牙,绝非“糊”字暗示的“米糊糊”。“趖”字是制作过程的拟态,语义比较准确。为行文方便,姑且仍称锅边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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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做好的锅边糊倒入店面餐台大锅中即可出售。餐台煮着两口大锅,除了烧着本店独家汤头,不断续着锅边糊的主锅外,还有一口煮各类卤料的配料锅,笋干豆干鸭血鹌鹑蛋猪下水应有尽有,全在里头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搁一小玻璃橱,盛着新炸的油条。餐台后一锅守一人。点餐出餐,流水作业。主锅这边的先按客人吩咐利落盛好,迅速换给配料锅一侧,打包堂食碗数稀稠先后顺序丝毫不乱,紧凑又不紧张。不过美味在即,客人们多少怀有一点被旁人口中夺食的警惕,有时忍不住声明:“这碗是阮(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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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加料环节。管配料锅的老板一手拿剪子,一手拿镊子,正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客人发话后,老板就从锅里夹出指定卤料,“嚓嚓嚓”给你碗里剪出合适的分量,之后“嚓嚓嚓”往碗里剪断一根油条,顺手再添把勺子。齐活儿出货!自己端到一边去。剩下的什么蒜蓉、芫荽、辣油等一干调料,悉听尊便。

全过程又快又准。尤其加料环节,更是险象环生——身后是腹中饥饿、不时探头探脑的食客队伍;面前老板的剪子毫不停歇,就算不剪卤料,也习惯性地嚓嚓作响,仿佛在催促你赶快决定。可是锅里煮的,餐台上摆的配料又那样多,即便没有二十种也有十余种,真是逼死选择困难症了。这时若露了怯,岂不失了本地食客的面子。于是,每当这时,一类食客如我就会立刻拍板祭出集合多年本地小吃经验,精心比较、万无一失的“经典套路”。不待老板“你要加什么料?”的话声落下,已是当机立断:

“阮要大肠笋干壳仔肉!”

一气呵成!于是老板剪料我交钱,效率奇高,主客尽欢。此之为境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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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一类食客就游刃有余得多,常见于有一点年纪的本地阿伯阿姨。他们会充分利用短暂的时间,依据今天配料食材的优劣,灵活调整方案。这些趿着拖鞋,溜溜达达来吃早餐的阿伯们常常站在卤料锅前略一沉吟,随即胸有成竹地发问:

“今日的大肠有够厚吗?”

“厚啦,今日拢嘛是(都是)好料。”

“那给阮加两次大肠,再要猪肺和豆干。”

高手过招,刀光一闪已是几个来回,犹自气息不乱。此之为境界二。但是这需要对卤锅里每一种食材烂熟于心,即便经加工也能一眼看穿食材优劣的毒辣眼光,加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句句踩到点上的沟通技巧。若不怀揣慧根,在人间的菜场灶台再浸润个几十年,或许仍是画虎类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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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还是坚守我的“大肠笋干壳仔肉”。顺便说句,“壳仔肉”即猪的横膈肌。两面都是白色的结缔组织,食之鲜美有嚼劲。也不知道这块肉还有什么别的俗名,以至我现在远离家乡,实在不知如何从肉店购买这个“壳仔肉”——总不能要人家给我来一斤“猪的横膈肌”吧?但“壳仔肉”这名字本身很有意思:“壳子里的肉”,让人想起契科夫的《套中人》。

只可惜当下远途如山,乡念寂远。身处北地,常常是羊肉烤鸭地长篇累牍。羊肉烤鸭自是好东西,只是一年到头难得吃几次亲爱的锅边糊。但我确信午夜梦回,再听到“嚓嚓”的剪子声,依然能条件反射地大声报上:

“大肠笋干壳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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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舒静敏:

小镇姑娘,现居北京。看起来好像是编辑小鞭子催促下苟且偷生的一个写文儿的。但其实是一边晕车一边满世界乱逛,走哪儿吃哪儿,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爱发白日梦,欣赏蛇精病,自言自语综合症的患者。千字文┃闲聊锅边糊

本文原载于《中国民航》杂志2018年第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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