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味道

奶奶的味道

奶奶的味道

又到中秋思親日,思念穿過了雨林,超越了動車的速度,跨過了溝溝壑壑,和您墳頭翩然起舞的蝴蝶一道,默默地棲息在桂樹的枝頭。雨,絲絲縷縷,淚,也朦朦朧。

奶奶,黃泉之下的您可知道:每逢著春,您墳頭的草,便一寸一寸地瘋長。茂茂密密地蔓延,直至覆蓋了整座墳。遠遠瞧著,像是著了新裝的蒙古包,也像穿一身綠袍的您……到了冬日,草的綠被枯黃所替代,寒風呼嘯,掠過荒草。草亦孤單,墳亦寂寞。

家裡的親人,您的兒孫,總要去替您梳理。將枯草拔掉,將蓬蒿清除,然後燒一炷香,插上一束花,讓您在天堂也能聞到花香……

春去冬來,日子好像比咱家門口的湘江水流逝得更快。轉眼間,您已離開二十幾年了。這麼漫長的日子,您在天堂守護著我們,我們在人間思念著您。

每每回憶起有您的日子,總是那樣的甜蜜和溫馨。彷彿又聞到了您給我們煮雞蛋的味兒,彷彿又瞅見了紅通通火灰裡藏著香噴噴的烤紅薯,彷彿又看到了您操起木棍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教訓我父親的模樣…

我的回憶,盡是奶奶您的味道。

有奶奶的日子真好!我們兄妹幾人,無不是在您紅雞蛋的吸引下,一點兒一點兒成長。在那個並不富裕的年代,沒有幾個孩子能像現在的孩子那樣地嬌貴,那樣的奢侈。可以驕傲地燃起蠟燭,吃蛋糕,開派對。

那段歲月,能讓父母惦記著“長尾巴”的日子便是一種驕傲,我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榮耀。父母為生活所迫,日夜操勞,密密麻麻的日子哪有記住孩子們生日的空隙。他們忘了我們的生日,何嘗不是忘了他們自己……

在那貧乏的日子裡,幸好有您。無論再忙,不論再累,也不論再窮。您總是記得咱家每一個娃娃的“尾巴”。

逢著那一日,一大清早,公雞還未打鳴,小鳥也還未歌唱,您便起身為“長尾巴”的孩子煮雞蛋。煮好了,泡在水裡涼了,您再用巧手在雞蛋殼上描上了紅。

當我們睡眼惺忪起床的時候,看到您手上拿著的紅雞蛋微笑著朝這邊走來,頓時有種喜從天降的感覺。整個人從早到晚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和驕傲。

接過您遞到手中餘溫尚存淡淡清香的紅雞蛋,也接過了您愛的祝福。您摸著我們的小腦袋,樸實而慈祥地說:“寶崽又長大一歲了,吃了奶奶煮的紅雞蛋,要長高長智慧哦……”

奶奶,您的味道,常出現在夢裡。

時隔多年,常常悼念您,常常回味著那喜從天降的感覺。

奶奶,您在的時候,日子都像是上了顏色的畫,畫面除了紅紅的雞蛋還有一團紅紅的火焰。

冬日裡,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您都在伙房,坐在灶臺燃起溫暖的大火,不是燒水做飯,就是煮豬食。我們兄妹幾個圍坐在您的身邊,既是烤火取暖,又是看你被火光映紅的臉;既是聽您滔滔不絕地講述那被重複了無數次卻永遠聽不膩的陳年舊事,又是鼻子嗅著嘴饞著火爐裡的地灰埋著的紅薯。

您可知道,那從土灰裡散發出的烤紅薯的味道和您那不膩的嘮叨,竟然讓我們暫時忘卻了在屋外堆雪人的激情;您可知道,您烤出來的紅薯那股味兒,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香,最甜,最有滋有味的……每到冬日,我便常常想起您溫暖的火爐,想起火焰跳躍著被映紅的您的臉!

奶奶,不高不大身體還有點佝僂的您,卻是家裡的定海神針,擎天一柱!

父親是個充滿正義感,有俠骨卻無柔腸,脾氣還有點暴躁的男人。母親則是一位溫婉賢淑勤勞的婦女。不知是他倆的八字不合還是上輩子的歡喜冤家。記憶中,父親對母親總有點雞蛋裡挑骨頭的味兒,尤其是父親三兩杯高度烈酒下肚後,舌頭打卷,說出來的話全變成了翹舌毒音。他有時在奚落母親的同時,又在自我嘲諷。母親偶爾的回嘴就像是下了一道應戰書,一場大戲就算是正式上演了。我們哭著,勸著,驚嚇著,屋外的風兒戲謔著,一切都無濟於事。

直到聞訊而來的奶奶,一邊不由分說地衝父親大罵,數落著他的不是,一邊順手抄起門口的掃帚,高高地舉起,怒目直視著已開始安靜得像個孩子的父親。父親只怕奶奶,與其說怕,倒不如說敬畏更為貼切一點。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因為有您而飛灰湮滅。

奶奶,您是我眼中的守護神。

九歲那年,迷戀江湖的父親開始帶我去闖蕩。他從家鄉買了一個車皮的芹菜,運到湖南倒賣。確切地說,他只負責運輸,買菜吆喝的事兒,都很放心交給只有9歲的我。在異鄉的街頭,我沒有膽怯和彷徨。也許是天生熊心豹子膽,也許是那個時候的人比起如今,善良,淳樸,沒什麼壞心眼,讓人自然而然地感覺踏實和安全。

我獨自一人,在熙熙攘攘鬧鬧哄哄的菜市吆喝著,叫賣著。整整兩天,喉嚨乾澀得快要冒煙了,堆得人頭高的芹菜不見少,口袋裡的錢自然也不見多。究其原因,才知當地人不喜歡吃長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莖多葉少的芹菜,他們喜歡的是還未長大的芹菜秧子,葉多莖少。

我很驚訝,已闖蕩多年的父親竟然連這麼重要的消費習慣都還沒搞清楚的情況下就弄來這麼幾千斤貨物。

第一次跟父親跑江湖,我就見識了父親單有闖蕩的雄心和經商的熱情,全無盈利的謀略和運籌帷幄的算計的單純。那是一次徹徹底底,赤赤裸裸的失敗的生意。

那天,我也終於明白,為何母親總是為了父親不好好珍惜那份羨慕了很多人的體面工作而喋喋不休。

父親大概也是虧紅了眼,開始變得急躁。最後居然做出一個讓我至今仍然猶疑的舉動——為了扳本,他又從湖南批發了幾百斤的牛肚運回家鄉。把我獨自寄放在異鄉的一間小旅館裡!並交代我繼續賣芹菜,過兩天再來接我。

雖然後來想著有些後怕,但當時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還真不假。白日裡,我照舊吆喝叫賣,收穫一丁點大媽大嬸因憐憫而打賞似的貨款。晚上,躺在狹窄的床板上,盯著泛黃的天花板,我開始思念奶奶,媽媽,我的兄弟,我遠處的家……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來了。見到安然無恙的我,他長吁了一口氣,用從來沒有的溫柔緊緊擁抱著我。我有些詫異,卻在盡情地享受著。

我不曾想象父親來得那樣快,不曾想象他對我的那種失而復得如獲至寶的擁抱。後來我知道呢,原來他是捱了奶奶狠狠的一頓揍。

奶奶一聽說父親把我一個人寄在旅館,立即火冒三丈,一邊破口大罵:“你這短命鬼,不懂事的迕逆子,如今把我孫女一個人丟在湖南,你不馬上去把她接回來,今天我就死在你面前……”操起木棍就朝父親一頓亂打。父親大概是嚇懵了,或是瞬間意識到我的重要性,立即就上了火車火速趕來接我。

……

奶奶,對您的思念何止一天天,一點點。那些流逝的日子,那些發生的故事,那些留在我生命中您的味道……

我在人間,回憶,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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