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與貧困戶約茶


穀雨,與貧困戶約茶

今天穀雨。

一大早,我便駕著車子奔馳在前往五斗江的山路上,去赴一場十一天前的約定。今天的車開得特別的溜,用我們地方話說是"絡活"。車窗外,是刷刷後退的山和樹,是雲和霧,是沸騰的綠意,是無聲的音階。早晨的太陽,象坐在雲端的水彩畫師,在車窗前一會兒著綠,一會兒飛紅,一會兒鎦金,一會兒潑墨。

心兒嘣嘣地跳,腦子裡充滿各種想象,是幸福,是興奮,好比與情人約會一樣的激動。

十一天前,與我的貧困戶老李頭有約,穀雨那天一起做茶。這個約定的緣起,要追溯到四年前,我來到莊坑口扶貧,老李頭夫婦成了我結對幫扶的貧困戶。

老李頭叫李義垣,今年83了;妻子羅辛蓮,今年剛滿80歲,正月初一生,啞巴,駝背,上身與下身幾乎成90度。剛接觸兩個八旬老人時,為他們的勤勞所折服,他們土裡山上忙個不停,等把這些農活都忙停當了,又忙起庭院經濟,圩鎮經濟。老頭到外面採購拷煙,切絲到圩鎮擺攤;老婆婆則從菜園裡、雞窩裡要生產力。五斗江三天一圩,老兩口有圩便逢,各自做各自的生產生意。所以,我看到他們的存摺上總不會少於五位數。

莊坑口村不是個等閒飛雲渡,它與五斗江村、橫石村毗鄰,當年五斗江大捷的主戰場就在這一帶。紅軍長征先遣隊紅六軍團西征從這裡邁開鏗鏘的腳步,改寫中國歷史、震驚整個世界的偉大長征從這裡拉開序幕。

所以在莊坑口扶貧,確實是一件山河助我長精神的人生快事!


由於職業的習慣,這塊土地與茶、老人與茶的故事,一直深深地吸引我——


共和國第一首紅色茶歌——《請茶歌》,創作於上世紀50年代。1957年,《請茶歌》曲作者解策勵隨中央交通部文工團來江西省歌舞團工作,來贛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背起揹包,沿著紅軍當年走過的路,從永新縣出發,徒步直奔革命聖地井岡山,沿途尋找當年老紅軍進行慰問和採訪,聆聽他們當年在井岡山英勇鬥爭中的故事,深為他們英勇頑強的革命行為所感動,創作激情油然而生。

當時井岡山倘屬遂川管轄,在井岡山革命博物館,解策勵見到詩人文莽彥著作的《井岡詩抄》,翻開第一頁是一首《請茶》,其詩情畫意與解策勵所切身體驗的生活感受不謀而合,《請茶歌》於1958年就這樣問世了。

與這首膾炙人口的紅色茶歌有相似創作經歷的,是另一首婦孺皆知的紅色歌謠——《十送紅軍》。其中七送紅軍五斗江,歌頌的就是這片土地。

莊坑口村有12個自然村,3萬多畝山場,就國土面積而言可敵過一個小鄉鎮。村裡種茶至少有數百年的歷史,所產"石壁茶"小有名氣。新茶園和野生茶、野放茶近千畝,宏茗茶業、大灣裡茶場、毛桃茶社等環繞周邊,井岡紅公司與井岡雲霧茶廠一村之隔。

在物資匱乏年代,百姓常用來換取糧食和生活用品。革命戰爭年代,紅軍常用茶葉獎勵打了勝仗的將士,戰士們常用茶葉療傷治病。解放後老李頭的祖輩在生產隊裡負責茶葉生產,他們所在的生產隊可以交售茶葉給供銷社,代替交公糧,公社文藝隊還把他們的故事編成《挑擔茶葉上北京》的採茶戲,到各村巡演。戲臺下有人說,人沒去北京,茶葉倒是真去了北京。

因為每年穀雨時節,我便想方設法把老李頭做的那點茶"賣"出去。開始還好,被我推薦的"客戶"為他和婆婆做的茶買了單。可後來作為從事茶文化推廣工作多年的我,自己覺得不妥。因為兩老做的茶確實不敢恭維。採摘上不講究,做工上又有他"煙香茶"的獨特性,反覆殺青,曬乾,悶幹,什麼辦法都上。據老人介紹,這種"煙香茶"在毛主席家鄉十分了得,是一種被當地村民用來嚼吃的茶葉,非常生津、解渴、健胃、通秘。因其原料均採取山中的野生茶,故有最耐泡的神奇特色。用這款茶作功夫茶道,沖泡十幾道後,依然保持醇厚的味道。但茶的活性少了,靈氣沒了,泡茶的過程再也看不到茶美人慢慢"醒"來的優雅與別緻,還欠缺了許多清香,與當前的茶時尚很有那麼點不諧調。所以,前年起,他的茶基本是我自己"消費"掉了。喝的少,用的多。洗澡洗腳,抹桌子,洗餐具什麼的。

讓我堅定與老李頭一起做茶的那點心思,還因為第一書記馮沸屯,是小馮書記的一個小動作觸動了我心中的另一根弦。

穀雨,與貧困戶約茶

前些日子,小馮書記對老李頭一家的一次走訪,送了一包清明前特供單芽金針狗牯腦茶給老李頭。我去登門造訪時,啞巴婆婆用有節奏、響亮爽朗的笑聲歡迎我,又是給我端茶又是送水,用那特供好茶招待我。老人家為我擺上一桌茶點,陪我喝茶,自然也"聊天",是啊啊啊加手勢什麼的,我總是一頭霧水,老李頭在邊上"翻譯"。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啞巴婆婆的幾個動作,老李頭竟然翻出一個長篇故事來——他翻譯道,她說小馮書記送的那種茶,在我們逢圩的攤位邊上那家店裡她見過,是五斗江村那家茶廠生產的……

中間這個小插曲讓我認識到,眼前這位啞巴婆婆不簡單,這對八旬老人之間的茶故事一定很精彩!

穀雨約茶!我的主意來了。讓老李頭和啞巴婆婆親眼見證一下"兩次殺青兩次揉捻"的金獎茶非遺工藝,爭取讓他們來一次"技術革命"。

改變茶工藝,增加一個烘焙用的竹編大號烘籠,土紙若干。三天前我又與老李頭通電話,確定頭天要二老在自家山上採摘好茶青,攤青一晚上,穀雨我進山來一起做。

大約九時許,我開車迤邐而進來到灣坑這條深山溝裡。

一切按照我們十一天前約定的劇本演出。

啞巴婆婆的角色最出彩了,你瞧——

揀青,淨具。用吹火筒吹火,濃煙出來了一大捆一大捆,火沒著,只見這90度彎曲的身子拿了一根香,不知在哪點著了火,將要回來時,灶堂裡猛然吐出一股濃煙,呼的一聲,大火熊熊燃燒起來,衝出灶門,把整個漆黑的屋子照亮。

我是個"理論家",不會做茶,只在一邊作壁上觀。老李頭與婆婆分工明確,老李頭在鍋裡炒青,婆婆揉茶臺上做茶。限定為"殺青兩次""揉捻兩次"。

我看到了一雙最有滄桑最有內涵的手。揉捻的動作堅定有力,在黑光瓦亮的茶臺上,象推動一個綠球,來回反覆。一片片葉子,逐漸變成了翠綠捲曲的玉鉤。

我忍不住搶位上前,學婆婆揉起茶來。可惜這些葉子在我這雙年輕的手下一點都不聽使喚,鬆散一臺,甚至還有不少掉落地上,實在狼狽。好一陣功夫,才稍微象點樣子,趕緊撤下臺來。

好在我的"理論"還是勝利了,算是挽回了面子。我守在灶臺前,糾正李師傅的茶青在鍋裡烤著不動的習慣。用上兩天前老李頭花了一百多元人民幣,買回來的竹編烘籠,用木炭火足幹提香。最後在大堂裡泡試新茶,拿以前做的茶葉做對比組。新茶沒有了那種悶香,"醒茶"更快,色澤更綠,口感更爽。老李頭一邊喝一邊住地點頭,說道:"這樣,紅水茶變清水茶了。今天的茶叫'對穀雨',七分茶三分藥,好茶!";啞巴婆婆端著新舊兩杯茶,各喝了一口,咂吧兩下嘴巴,對著新茶樹起了大拇指。(文/圖 王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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