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1976》:像葛小寶那樣觀世界後——

《靜安1976》:像葛小寶那樣觀世界後——


閱讀禹風的長篇小說《靜安1976》的過程中,我總是想到陳平女士的中篇小說《七寶樓臺》。

不像禹風將小說的主角葛小寶和白曉靜的人生長路定格在了1976年,陳平始終追隨著女主角喬安她步步驚心的成長曆程,直到她實現了人生夢想,那時,已經跨入了新世紀。從篇幅到時間跨度,兩篇風馬牛不相及乎的小說,怎麼就讓我總是情不自禁地由此及彼呢?就因為《靜安1976》和《七寶樓臺》講述的故事發生在上海或者與上海有關嗎?

對。

《七寶樓臺》的上海部分的重頭戲雖然止於1966年,但是,正因為喬安母女不得已撤離了"有法國梧桐的嫩海牙,有無花果樹下幽深的弄堂"的上海,原本只能蟄居在工人新村甚至棚戶區的葛小寶們,才有可能入住《靜安1976》所呈現的區域:江寧路、陝西北路、南京西路。上海市民都知道,改革開放之前,那一帶被稱作上海的上只角。

《靜安1976》之前,作家們更傾向於將同情給予被迫失去位於上只角家園的喬安母女們,卻鮮少關注當固化的階層被意外踏破後,突然破除的階層與階層之間的壁壘,給原本肯定無緣上只角風情的在下只角長大的少年,帶去了什麼樣的衝擊。


《靜安1976》:像葛小寶那樣觀世界後——

靜安區少年兒童圖書館,一棟老洋房


葛小寶跟著父母寄居的"無花果樹下幽深的弄堂"裡曾經漂亮過的帶花園的老房子,原本屬於朱家。眾所周知的原因,朱家被趕到了底層潮溼的後廂房,"二樓被分隔出十五六個房間,分配給十五六家人家來住。什麼系統分來的人都有,教育局分來的老師,公安局分來的小警察,醫院分來的夜班醫師,工業二局分來的廠幹部,也有不曉得啥路數來的無業者,不是從前資本家屋裡的小開,就是誰誰誰留下帶不走的小老婆……"為不小心放跑了一隻金屎蟲而掉眼淚的葛小寶,在故事結束的時候,因為朱家落實了政策不得不搬離老房子,可就因為曾經在老房子裡住過一段時間,葛小寶的見識就跟一直生活在工人新村或棚戶區的孩子不能同日而語:"他不記得自己啥時起,為啥原因把立場搬到了房東朱家一邊去的"。

身在其中的葛小寶不知道原因,讀《靜安1976》的人知道,那是因為葛小寶生出來就被忙於抓革命促生產的父母寄養在了朱家,也就是說葛小寶是由朱家的老姑娘一手帶大的,"外頭這排下等人,猢猻穿西裝",朱家老姑娘無時無刻不再葛小寶耳邊叨叨著的類似話語,決定了"小寶覺得老傢俱摸上去跟傢俱店賣的便宜貨不一樣,他歡喜摸那些老而潮溼的木紋,尤其喜愛沉甸甸往肺裡頭沉下去的老木頭氣味"。試想,假如沒有住進朱家老宅二樓的機緣,葛小寶哪能聽得到朱家老姑娘那一句句又酸又澀的吐槽?又怎麼可能摸得到堆在朱家後廂房裡的舊傢俱?葛小寶在朱家老房子二樓隔出來的一間小屋裡看到的人和事以及物件,肯定會沉澱進他後來的人生中。

同樣會沉澱進葛小寶人生裡的,還有武家的故事。

武家姆媽除了跟小寶家一樣住在朱家老房子的二樓外,還跟小寶家一樣,喜歡在頂樓曬臺上栽種花花草草,"每到三伏天,武家姆媽就用白石灰把曬臺整個塗上一遍,反射陽光。看上去大熱天落雪。她包攬了大曬臺東邊的女兒牆,花花草草養起來比小寶阿爸有格局,繁複多樣、高矮簡密、錯落有致"。1970年代,為衣食擔憂的上海市民誰有閒心種花弄草?可見,武家姆媽是個有故事的女人,這不,天生敏感、開始通過朱家老房子裡形形色色的房客觀世界的葛小寶,就在武家姆媽身上投注更多的注意力。我們或可將葛小寶對武家的特別關注歸因於武家姆媽有三個姿色了得的女兒——縱然是不愛紅裝愛武裝的時代,少年的春心卻不會因此而僵死。在非灰即黑的1976年,武家姆媽的3個女兒是一道別樣的風景,一定會被葛小寶收錄到了記憶裡。不過,讓葛小寶學會條分縷析看世界的,就武家姆媽一家而言,是那個被她們扔在過道里、跟武家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臭老太婆。既然是武家的人,臭老太婆何以被武家推到房門外?風塵女子、小老婆等等與臭老太婆相關的字眼,1976年的葛小寶也許還不懂,但是,武家姆媽家的故事,已經註定了葛小寶有別於那些在工人新村或棚戶區長大的男孩、男人。


《靜安1976》:像葛小寶那樣觀世界後——

1970年代靜安寺的樣子


讓後來的葛小寶變得與眾不同的,還有插隊落戶後一進家門就大哭不止的朱家三女兒、依憑僅有的一點姿色起伏沉淪的拉三馬紅娣、一門心思要搶佔朱家更多房子的蘇北房客小蘇,等等。

不過,將來的葛小寶回憶起1976年的自己,首先想到的,一定是那個名叫白曉靜的女孩。家境優渥、骨骼清奇、落落大方的白曉靜,就算在1976年的靜安區,也是一朵白蓮花,也就是說,假如沒有因緣際會跟著父母住進靜安的江寧路、陝西北路、南京西路一帶,葛小寶遇不到白曉靜這樣的女孩。禹風讓成績優秀的葛小寶幫助白曉靜從懵懂的差生變成考上了上海的神仙學校外國語學校好學生,這個過程,誰又能說白曉靜沒有在影響著葛小寶?

讀著《靜安1976》,會想到《七寶樓臺》,那是因為兩部小說給了我一種錯覺,彷彿喬安母女的離開,給了葛小寶們住進靜安的可能。假如沒有這種替換,以葛小寶為代表的那一群上海少年怎麼不可能越過自己生活的環境看到更廣闊、更豐富的上海?如此推測,絕不是為了粉飾乾坤顛倒的那些年,而是覺得,

禹風用虛構的《靜安1976》真實記錄的,是一個被他之前的作家所忽視的一個角度,那何嘗不是歷史的一個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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