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死後才知道的真相......

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離家出走了。

我腦子裡關於她的片段,都是非常細碎的,甚至不真實的。印象中,她離家出走過兩次,第二次就再也沒回來了。


那時候我跟弟弟也就幾歲吧。我們搬著小板凳坐在門口哭,從太陽落山哭到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來,嘴裡就翻來覆去一句話“媽媽,你快回來呀!”


眼淚在臉上幹了又溼了,結成痂,一咧嘴就疼。後來弟弟哭得累了,歪著腦袋靠著小板凳睡著了。我挨著他,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在想媽媽是不是聽到了我們在喊她?如果沒聽到,我哭有什麼用?


這種被遺棄的感覺時時刻刻伴隨著我。

後來我又被我爸爸扔到舅舅家,在一個山旮旯裡,要翻好幾座大山才能走出去。周邊沒有超市商店,家裡也沒有電視,經常停電,天一黑就要上床生躺著。山裡很少有同齡的孩子,偶爾見到幾個光著屁股蛋的小男孩,說著一嘴我根本聽不懂的方言。


我每天坐在門檻上,面朝著大山發呆。

屋子對面是一個巨大的瀑布,水聲砸下來轟轟作響。有時候我會走出門,躺在溪流旁邊,盯著一旁流過的水,好像人也跟著飄出去了。


那樣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我的時間多得好像靜止了一樣,七八歲的年紀就開始失眠,悲傷,想自殺。


舅舅家有口天井,上面裝了個壓水的鐵手臂,我得把整個身子掛在上面,用力往下墜,重複很多次,水才會湧上來。


這成了我單調的日子裡唯一的樂趣,直到我把地下水都壓沒了。那天晚上舅舅家沒有水可以做飯,他氣得破口大罵。


舅舅說的是方言,我也是聽不太懂的。但是我依稀聽明白了,他在罵我雜種,爹媽不管扔到他這裡折磨他,沒人要的東西,孽障,之類。


我內心盛著悲傷和怒火,久久不能消化這些詞,就揹著書包走了。山裡天黑得早,我一腳深一腳淺的走,沒多久就累了。烏壓壓的大山罩在頭頂,怎麼也繞不出去。


被他們尋回去之後,我一直沒說為什麼,只說已經開學了,我想上學。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爸爸非常不情願地過來把我拎走了。


回去後,我十分地想討好爸爸,甚至逼著自己去愛他。

為此我不惜撒謊、聽從他的教導去仇恨媽媽、寫專門給他看的日記(諸如我有個偉大的父親,我愛他之類),每天給他打好洗臉水,擠牙膏,倒茶水,給他捏肩膀,洗衣服,打掃房間,說話小心翼翼的。


我怕又被他扔了。

我也知道,沒有人會真的愛我,養我。


父母死後才知道的真相......


沒有大人,我是活不下去的,我甚至連離家出走都走不了多遠。我希望有股強大的力量可以保護我,哪怕這力量是邪惡的,會反噬我的。但是也許我順從他,討好他,也可以活下去。


可是骨子裡,我又憎惡這一切。憎惡這個說話小心翼翼的自己,憎惡我的不誠實,憎惡我膽小無能又卑微。


回憶這些,真是讓我很難過。

這就是我不願意寫那些往事的原因。


為了很好的活下去,我已經故意篡改了很多的記憶,張冠李戴,美化自己當時的無能為力,放大他們對我的迫害,直到我也相信了這一切。
在寫劇本的時候,我們經常會放大反派的惡行,這樣受害者才更值得憐惜。而我媽媽顯然也是這麼做的。


她對我們幾個孩子一直有很深的愧疚,所以把自己過得很慘(她告訴我的)。也許她並沒有過得像她描述的那麼慘,但是如果過得好了,她根本沒臉面對我幼年時候的傷害。
所以,媽媽也會撒謊。
得知真相後,我反倒有點釋然。
這次因為疫情的關係,我被迫多留在家裡大半個月。這段時間,讓我有機會跟媽媽的第二任男人有了很多交流。我一點點從他那挖掘到了另一個媽媽的樣子。
那個女人,狡黠,多情,可愛,體弱多病,愛撒嬌,無理取鬧,脾氣大,好逸惡勞。她顯然比媽媽本人告訴我的樣子更為真實、立體。
我也由此知道,原來離開我們的那十幾年,她也是被人好好寵愛過的、保護好的,物資上她也沒有過得那麼窘迫。
這也解釋了我這麼多年的疑惑,為什麼直到我上中學,上大學了,她依舊拿不出一分錢資助我,為什麼姐姐考上大學後不得不輟學供養我們。
因為她,除了能力不夠外,也確實,真的沒為我們考慮那麼多。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女人世界裡,扮演著被保護的受害者角色,不願意出來。
我把這些告訴姐後,她大哭了一場。

姐比我大幾歲,對童年時候媽媽遭受家暴的畫面記憶尤深。連離家出走都是她給媽媽出的主意。後來聽媽媽說在外面也過得很苦,她也為此譴責自己。
她很小就扮演了一個保護者的角色,這些年拼命工作賺錢,供養弟妹,保護媽媽,將所有人護在自己羽翼之下,甚至忘了她也不過是個孩子。
相比之下,媽媽真是個弱者。既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也不敢面對真實的自己,將所有人拉入這場命運的悲劇之中,最後早早離開人世,留下很多的悲傷和空白給我們。

父母死後才知道的真相......


我不否認媽媽是愛我的。
她用人生最後幾年時間,給予了我很多很多的溫暖。毫無疑問,她也教會了我姐如何去愛人。
但是,媽媽至今都沒有學會愛自己。
因為她總是對自己撒謊。
眼看著,我似乎也要走上她這條路了。
因為我也時時刻刻在逃避,無法面對真實的自己。對於我愛的人,我要麼閉口不談過去,要麼撒謊。寧願每天偽裝,都不願意讓我愛的人跟我一起直視我血淋淋的過往。
所以我的感情總是無疾而終。
今年立春的夜裡,爸爸也離世了。
我得知消息的時候,眼睛很淡漠地澀了一下,緊接著立馬開始想別的事情了。我不需要悲傷,不需要為他悲傷,這個人已經被我踢出我的生命了。
一直到前幾天,弟弟在群裡發了幾張截圖,是爸爸最後一段時間發給他的短信,裡面有一條是提醒他,我的生日快到了。
我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以往我覺得這些都是虛情假意,他打給我的每個電話,發給我的每個短信,都不過是為了要錢。他甚至編造了很多謊言,美化自己,攻擊我,甚至臨終前都在表演。但也許入戲太深,他真的忘了自己犯下的惡,將自己當成一個思念兒女的慈父了。


他走的時候,沒有人在他身邊。
我躺在床上想象一下他最後的時光,不知道那會他是否誠實地面對了自己的一生,是否有過懺悔和愧疚?
他肯定是悲傷的。
希望他去了那個世界,不要再打媽媽了。可是,我們再也無力參與到他們混亂而慘烈的關係中了。
媽媽,你也應該學會自己解決問題了。
因為,我自顧不暇,我也有很多很多的問題,無法解決。
回了北京後,我隔離在家,沒有社交,日子越發的靜默。最近這段時間,我又開始失眠,一上床就沉溺到悲傷的情緒中。好像被無形的手拉進了深海,掙脫不出來。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吃藥,希望能擺脫那些糟糕的情緒。我起床越來越晚了。從早上九點,到十一點,最近下午兩點了我都不願意起來。
將醒未醒時,我會夢到我爸爸。
夢裡他並不兇惡,還帶著討好的笑對我說話。
我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我不知道他老了是個什麼樣子,我太久沒回去了。我只記得他中年時的模樣,強健、暴怒、經常兩隻眼睛瞪得很大。
他的背闊肌很發達,夏天的時候總是光著膀子,汗水從兩片胸大肌中間淌下來,兩條胳膊可能隨時朝我揮過來。

為了抵禦悲傷,我就不自覺地回憶他做過的那些事,不斷地咀嚼他對我的傷害,把所有真實發生的和想象加工的殘忍一一列舉出來,為我把他從我生命中剔除,不去看他最後一眼的決定做辯護。
所以我總是把偶爾冒出來的,溫情的那一瞬給抹滅掉,它們是不應該存在的。但是我夢裡的那個人,都是用他平靜的、討好的樣子出現的。
這讓我愈加的痛苦。難道死亡真的可以抹掉一個人的不好?還是因為他活著時候,我刻意忘了他曾經的好?
我匿名寫過很多關於控訴他的文章。
有時候我會一條條翻看評論,看著所有人罵他,詛咒他,我就會說服自己,心硬點,你看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
我以為,一旦證明我的做法是正確的,我就能從那種壓抑的痛苦中解脫出來,鬆一口氣。
可是他走了以後,每一條評論成了反射回來的利劍。似乎,是我凝聚的怨恨,讓他離開這個世界的,甚至臨到頭,我還在利用他,控訴他,扮演一個弱者、受害者的角色,遲遲不肯走出自己鑄造的牢籠。
我所有的辯護根本不能戰勝痛苦。再多針對他的怒火都無法減輕這種痛苦,因為痛苦從來都是與我爸爸無關的。

痛苦源自我對自身不幸的恐懼,與他無關。我將自己的罪過與他的罪過權衡比較,是永遠不會有勝負的。
所有的一切決定,是因為我需要如此,而不是他罪有應得。這才是,我不願意正視它的真正原因。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如何處理這種情緒,我能否與它和平共處,它對我的影響究竟有多久。但是我還是決定,好好的,真實的,面對它。
也是在這麼長時間的思考中,我看清了很多的真相。
媽媽沒有那麼愛我,她只是個普通的、有點軟弱自私的小女人。爸爸也沒有那麼恨我,他只是個精神失常的,毀掉了自己一生的,無能的男人。


父母死後才知道的真相......


他們的悲劇已經落幕。
我該起身走了。
在這場愛恨交纏的不幸中,我投入了太多太多的情緒和精力,甚至忘記了自己本身存在的意義,我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對不起,我曾經愛過、恨過的你們。
我會努力的,從你們的人生中抽離出來。
這次,就真正地說一聲再見吧。
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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