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絲·米勒》是新好萊塢的遺珠

校對:奧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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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篇文章裡,昆汀梳理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改編自文學作品的美國電影。其中被稱為「電影小子」的導演大多選擇了流行小說以貼近觀眾,而昆汀尤為推崇的,則是他認為應當被列入「電影小子」之列,卻被遺漏的導演彼得·博格丹諾維奇,他是那個年代唯一選擇經典文學作品為藍本的導演,比如這部改編自亨利·詹姆斯名篇的《黛絲·米勒》。


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後的美國反體制導演在六十年代末和整個七十年代都在嘗試著改編偉大的文學作品、戲劇作品,或偉大作家的作品。

邁克·尼科爾斯改編了愛德華·阿爾比的《誰害怕弗吉尼亞·伍爾芙?》,約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朱爾斯·費弗的《獵愛的人》。弗蘭克·佩裡改編了瓊·迪丹的《順其自然》。阿瑟·佩恩改編了托馬斯·伯傑的《小巨人》。

保羅·馬祖斯基將《暴風雨》和艾薩克·巴舍維斯·辛格的《敵人,一個愛的故事》(譯者注:改編的電影作品譯為《偽情半生》)改編成了現代版的莎翁故事。哈爾·阿什貝改編了伍迪·格思裡的《奔向光榮》。理查德·拉什的代表作是保羅·布羅德的黑色喜劇小說《特技替身》。理查德·萊斯特的代表作則是他對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的精彩改編(我認為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史詩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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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火槍手》

而他們在美國國外的同行走得更遠,約翰·施萊辛格改編的是托馬斯·哈代和納旦尼爾·韋斯特的作品。羅曼·波蘭斯基改編了莎士比亞和托馬斯·哈代的作品。佛朗哥·澤菲雷裡改編了《馴悍記》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米洛斯·福爾曼改編了肯·凱西和E·L·多克託羅,肯·拉塞爾則瞄準了D·H·勞倫斯和阿爾多斯·赫胥黎(更不用說那些偉大作曲家的偽傳記片了)。

然而,當這些「電影小子」(邁克爾·派爾在對他們洋洋灑灑的分析中如此稱呼這些導演)改編小說時,他們更傾向於流行小說,他們認為這些小說可以拍成精彩的電影(《教父》《大白鯊》《最後一場電影》《魔女嘉莉》《紙月亮》《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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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月亮》

這種情況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開始改變,當時斯科塞斯改編了伊迪絲·沃頓的《純真年代》,斯皮爾伯格改編了J·G·巴拉德和愛麗絲·沃克,此外,科波拉還選擇了布萊姆·斯托克。保羅·施拉德改編了三島由紀夫的作品,並導演了哈羅德·品特寫的作品,而德·帕爾瑪自從搞了小托馬斯·沃爾夫的作品後,就再沒振作過。

但是,在七十年代,這些電影小子裡,只有一個人選擇了經典文學,那就是改編了亨利·詹姆斯的《黛絲·米勒》的彼得·博格丹諾維奇(是的,我知道邁克爾·派爾沒有把博格丹諾維奇列為電影小子之一。好吧,那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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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絲·米勒》

這部電影一開始有點奇怪。片頭的調性有點令人不快。你不太確定這是否奏效。但隨著情節的發展,影片越發有力,最終迎來一個震撼人心的結局。博格丹諾維奇的《黛絲·米勒》非常有趣,但當觀眾看到最後字幕漸漸消失時,卻悲不自勝。

這部電影與《遠離塵囂》《苔絲》《純真年代》,以及大多數改編自經典文學的電影的區別就在於博格丹諾維奇的改編手法。這部電影彷彿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改編自文學作品的好萊塢影片,妙趣橫生、輕鬆活潑,這樣的影片有葛麗泰·嘉寶的《安娜·卡列尼娜》和《茶花女》,羅納德·考爾曼的《雙城記》,勞倫斯·奧利弗的《呼嘯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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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這麼說,部分原因是彼得處理材料的方式,與你可以想象的霍華德·霍克斯在四十年代的處理方式相似。博格丹諾維奇的《黛絲·米勒》追求並實現了霍克斯式喜劇風格的重疊的、快節奏的人物對話。彼得這麼做的理由甚至和霍克斯的一模一樣。不是因為他對亨利·詹姆斯的書過於崇敬,而是因為亨利·詹姆斯的書為斯碧爾·謝波德提供了一個偉大的明星角色(你可以想象霍克斯會和羅莎琳德·拉塞爾或弗朗西斯·法默合作拍攝這部電影)。

博格丹諾維奇確實高估了謝波德的天資。但謝波德真正的才幹之一是她擅長霍克斯式的快節奏的幽默臺詞。她在《黛絲·米勒》和《永恆的愛》裡非演唱的場景中表現出色,此外,在《出租車司機》中與艾伯特·布魯克斯搭戲的時候,以及在伊凡·帕瑟的《銀熊》中都有很好的表現,讓她得以在八十年代的時候在電視劇《藍色月光》中華麗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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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波德扮演的黛絲·米勒令人無比信服。但不像經典女演員的表演(奧利維婭·德哈維蘭在《女繼承人》中飾演的角色)那樣令人信服,我們通常在看經典文學戲劇化改編時習慣了後者的表演。

博格丹諾維奇把整個故事變成了一個快節奏的、充滿妙語巧辯的喜劇故事,以此迎合謝波德的強項。但博格丹諾維奇似乎也追求角色和演員的雙重性。就像羅馬上流社會中天真、魯莽的僑民黛絲,常常遇到棘手的問題一樣,斯碧爾·謝波德在這部奢華的年代戲中也是如此。但是謝波德也像米勒一樣,善於處理困局。

謝波德與黛絲享受著同樣的快樂,也有著後者一樣略微失禮、諷刺幽默的脾性,以及操縱男人來實現自己願望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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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擁有黛絲那種美國式的「去你的,傑克」的叛逆氣質(譯者注:常指一個人精力充沛、勇敢、有決心),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人格力量」。這是黛絲的美國式的「去你的,傑克」品質,使她拒絕沃剋夫人(艾琳·布倫南 飾)讓她循規蹈矩、遵從社會規範的要求。這一決定實際上結束了黛絲在羅馬上流社會作為說著英語的僑民的生活,並最終導致了她的死亡。

謝波德在這部男友執導的華麗年代戲中扮演了亨利·詹姆斯筆下的女主角,以此展示了同樣的美國式「去你的,傑克」精神。

米勒和謝波德都為自己那該死的人格力量承擔了結果。但是隨著故事的進展,黛絲的人格力量導致了悲劇,而謝波德在前十五分鐘適應這個角色以後,漸入佳境(即使是寶琳·凱爾也不情願地承認了這一點。你永遠無法想象她會承認其他像謝波德這樣的明星,比如阿莉·邁克格勞或坎迪斯·伯根)。

用博格丹諾維奇的話說,黛絲的命運是突如其來的,我們對這驟然而冷漠的命運會做出情感上的反應。這要得益於斯碧爾·謝波德和黛絲·米勒是十分相似的。

影片在結局宣告了角色的命運,令人錯愕、傷感,儘管我們從來都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個角色。這一結局也包含了現實生活中讓人悲傷的共鳴,即男主角美國人弗雷德裡克·溫特伯恩(巴里·布朗 飾)的悲慘命運,他追求著黛絲,並把她的故事講給我們聽。

巴里·布朗是一位年輕的演員,他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嶄露頭角,曾出演《雌虎雙雄》和《無敵鐵探長》,並在菲利普·考夫曼的《血灑北城》這類電影中扮演些小角色。他還出演了保羅·博加特的《青春怒火》,和傑夫·布里吉斯、羅伯·萊納一起扮演前往恐怖的黑人高中的膽小的白人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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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布朗

他是安德魯·普萊林式的年輕男主角。苗條、英俊、敏感、溫柔。天真無邪的少男。但1972年,羅伯特·本頓讓他在自己作為導演的處女作西部片《壞夥伴》中與傑夫·布里吉斯演對手戲。

布朗和布里吉斯證明了他們是了不起的拍檔——瘦削、陽剛的美國男孩布里吉斯,及其敏感、智慧的搭檔布朗。

後來,博格丹諾維奇讓他在《黛絲·米勒》中扮演這部電影真正的主角溫特伯恩,他也和我們一起見證了黛絲的來來往往。彼得和布朗之間也有問題(主要是由於酒精),但沒關係,這仍然是博格丹諾維奇所有電影作品中最好的表演之一。

謝波德最大的障礙是與她與生俱來的現代感作鬥爭。但這沒關係,因為對於黛絲·米勒試圖融入的世界來說,她被認為是古怪的、現代的,而現代感並不被認為是一件好事。但謝波德僥倖過關,部分原因是巴里·布朗和艾琳·布倫南是這部電影中最貼近那個時代的演員。布朗就像是從夏加爾的畫中走出來似的,進入電影世界,然後開始講述故事。故事結束後,他又會回到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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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著黛絲猛拉溫特伯恩的皮帶,看著他跳起來。我們看著他氣喘吁吁地試圖跟上黛絲,但從未成功。我們看著他被她無拘無束的精神所吸引……直到他無動於衷。然後我們看著他背叛她。

只有在最後一個終場鏡頭裡,我們和溫特伯恩才都感受到了背叛帶來的損失和代價。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對他來說,黛絲是什麼呢?她又將會變成什麼呢?她會變成他講述的故事嗎?黛絲在那個故事裡會怎麼樣?那個故事裡誰會是溫特伯恩?除了她的母親和哥哥,難道只有溫特伯恩一個人關心黛絲的故事嗎?

巴里·布朗的表演讓觀眾思考的問題是,溫特伯恩會因為遇見了黛絲·米勒而心神不寧嗎?還是有關於她的記憶會隨著時間流逝變得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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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黛絲·米勒》之後,布朗再也沒有主演過製片廠電影(但他主演了羅伯特·巴特勒導演的一部非常有趣的滑雪驚悚片《終極刺激》[暫譯,The Ultimate Thrill],我們之前在新比弗利放過這部電影,以後還會再放)。但更重要的是,布朗在七十年代後期重返電視,客串了《神威勇探》和《女警》等電視劇。他還在喬·丹特為新世界影業拍攝的、模仿《大白鯊》的《食人魚》中扮演了一個很酷的角色。

後來,就在那部電影上映的那年,27歲的巴里·布朗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當我們看到《黛絲·米勒》的結局時,我們所有喜歡巴里·布朗的人都變得有點像溫特伯恩。

巴里·布朗是誰?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我是唯一記得巴里·布朗的人嗎?

我一個人就足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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