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縣優秀文章欣賞——話說留守

最近各村按照政府要求,在緊密鑼鼓地統計農村留守老人、留守婦女、留守兒童花名冊。名冊不合規定的,還要返工。我們姑且不去猜測政府耗費這麼大耐心、人力和財力的目的,單說政府關注留守人員的深度和決心,已經讓人肅然起敬了。

我常對我村的業務員說:“要耐心細緻,要入戶摸排,不弄虛作假,不遺漏一個留守人員。因為你曾經就是留守兒童之一,今天是留守婦女之一,將來有可能是留守老人之一!”

留守,是跨越幾個時代的傷和痛,而流淚的至少是前後三代人。

仁壽縣優秀文章欣賞——話說留守

1

由於生活艱難,難以為繼,妻子於1998年去了上海打工,很不幸我成了留守男人。

那時女兒才3歲,我是既當爸又當媽,上還有年邁多病的父母需要照顧,一個人還要種十來畝莊稼。

女兒每當想媽媽的時候,常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還不回來?”

女兒想急了就哇哇大哭。每當女兒哭的時候,我的心裡也是十分酸楚和無奈,翻江倒海般,還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哄女兒開心。

為了哄女兒,我給她編了很多童話故事,她百聽不厭的是《小雞找媽媽》。每天晚上她想媽媽的時候,要反覆聽這個故事,直到眼皮再也不聽使喚進入夢鄉。女兒常常在夢裡笑出聲,我不知道是不是女兒在夢裡找到了媽媽。

女兒是睡著了,卻留下無限孤寂的我輾轉難眠。我常望著窗外的月亮發呆。常說“千里共嬋娟”,不知千里外的老婆是否也在凝望明月,也在思念著我和女兒。

為了消除心中的惆悵,不讓自己消沉下去,我也常常給生產隊裡的其他留守兒童講自己編的童話故事,同時也是撫慰自己的孤苦。一度發展成現場編故事,孩子們點什麼事物,我就講什麼故事,他們最愛聽的,也是《小雞找媽媽》。

這批小孩現在都三十歲左右了,幾乎成了孩子的父母。他們常說是聽著我講的故事長大的,還能說出一些故事的名字,如《李子娃》、《混屎板(愛哭的孩子)》、《鼻屎娃》。我想,未必是我的故事有多麼精彩,而是他們對“留守”的孤獨和思念的苦痛體會太深,而恰好有個講故事的叔叔給與了他們一絲關心而已。

另外一種排解的方式就是練毛筆字。我家的院壩裡、牆上、柱子上,桌子板凳底面,到處是我的塗鴉。有一次,我剛給鎮裡寫完標語就忙著去做飯,老支書進門看見滿院的紅紙嚇了一跳,問我是不是信迷信在做法,當場就要“幫助”我,讓我哭笑不得。

老婆離開老家前後的幾年,由於農業養育工業、農村養育城市的宏觀調控,工業產品價格猛漲,而農產品價格大幅度下降,又加上連年天氣不正常,被人們視為生命的土地再也養不活人,很多人離鄉背井外出務工,形成了務工大潮。

我對土地也逐漸失去了信心,莊稼採取粗放,第一個幹起了懶莊稼,美其名曰“免耕法”。父親罵我的話至今言猶在耳:“你個龜兒子,懶得窩牛屎,不怕餓肚皮,就不怕鄉親們戳你的脊樑骨!”

在艱難中熬到2000年,苦未盡,卻禍不單行。這年冬月初四,母親的腿粉碎性骨折,住進了縣醫院。兩天後(初六),父親溘然長逝。失去親人的痛苦和突然欠下的一萬多債務的恐慌交織在一起,時時堵在胸口,一想起頭皮就發麻,讓人看不到一點希望。

苦難似乎沒有因此而止步。2001春天,母親中風偏癱。我又到處借錢為母親醫治。幸好發現及時,幸好鄉里有個醫治中風的土專家,母親在一個多月後又站了起來。

這年夏末秋初,近兩個月的綿雨,令我那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搖搖欲傾。我借、貸、賒三管齊下,不知抹破了幾層臉皮,傷了多少自尊,直到2002年春節後才解決了資金,修建了幾間平房。

債務又增加了兩萬多,每當想到所欠的幾大萬債務,想到身陷窮鄉僻壤,不知何時才能還完這猶如天文數字的債務,安能睡好覺,不知何時,頭髮又染了幾縷白霜。

走出去!這三個字時時在心裡萌生。此時,似乎真的是走不出去則死,走出去則生。

每個春節,老婆都會從兩千裡外趕回來。女兒見到媽媽自然開心,我見到久違的老婆自然也很開心。但與女兒不同,我知道開心是短暫,十來天后,老婆又要起程回上海。開心和惆悵裹挾心胸,給喜慶的春節增添了一種憂鬱的味道,就像在夢裡一樣。這時候,相聚真像是一場夢,春節也似一場夢,我好想醉在這夢境裡,永遠也不要醒!

老婆第一次過完春節離開的時候,我把女兒騙到別處去了。當她回來的時候,媽媽已經不見了。女兒哭著在家裡家外、房前屋後瘋了般尋找,傷心了好一陣子才平復。老婆第二次離開的時候,我也用了同樣的方法,誰知女兒有了上次的教訓,等在了媽媽必經的路上。她攔著媽媽,哭喊著不讓走。老婆也悲從中來,母女相擁而泣。直看得旁人也跟著落淚,我看似平靜,卻五味雜陳,淚往心裡流淌。我哄不住女兒,只能強行掰開她的手,抱著她返回。也不知道她小小的身體裡哪來的巨大能量,幾次掙脫後又朝媽媽的方向追去,直到我又把她追回來。女兒在我的身上拳打腳踢著,這種疼痛很快湮沒在離別之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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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搬到新屋不到二十天,我也決定匯入打工者的洪流,去老婆所在的城市。這年女兒七歲。

我跟女兒說:“我們造新房子欠了別人很多很多錢錢,爸爸要掙錢來還,不然債主就要打爸爸,把爸爸拉去抵債。”

不知道女兒是不是真的聽明白了,哦了一聲,還幫我收拾行李。她哪裡知道我這一去要兩年後才能相見。

那時候村裡只有一部有償電話,離家有一公里多,需要先給守電話的人約個時間,他再通知母親和女兒按約定時間去接電話。

怕母親和女兒思念我和老婆,讓女兒感受到雖然爸爸媽媽遠在異鄉,但還是愛她牽掛她的,即使債務纏身,我也堅持電話頻繁些。

每次接電話,女兒總是哭,質問我:“爸爸媽媽,你們為什麼這麼久不回來,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們不會來,就把我接到你們身邊去嘛。我要跟爸爸媽媽一起!”

每次掛掉電話,我悵然所失,在原地靜默很久,以至於老闆問我有什麼問題。

為了減輕女兒的思念之苦,我和老婆照了幾張照片寄給她。後來聽母親說,女兒收到照片的那晚,抱著照片哭了很久才入睡。老婆聽到這件事,也哭了很久。

女兒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就開始給她寫信。怕她不認識字,我就在每個字上註上拼音,希望她能拼讀出來。女兒接到第一封信,是一路哭著回家的,急得奶奶以為她受了誰的欺負,要去找人了理論。

女兒上小學五年級時,有段時間一到學校門口,就喊肚子痛,不願進校門。老師只得託人叫奶奶來接她。奶奶帶她去看醫生,而醫生又說女兒沒事。

如此反覆有兩個多月,到後面老師都不要她,讓家長把她領回去。還是女兒的大姑爺到學校大鬧了一回,說要到教育局告狀,老師才作罷。

也不知道是我每天的一個電話讓她感到父母是關心她的,還是奶奶請神拜佛的功勞,女兒最終還是安靜下來。

其實我很清楚,女兒是要以此引起家人的關注,這也可能是癔病的初期徵兆。還好我們這次引導及時,女兒又重新回到課堂。

每當我路過上海的學校,想到遠在兩千裡之外的女兒,心裡感到異常悲涼。因為我錯過了女兒成長的重要階段,也因為我沒有能力將女兒帶出來常伴她身邊。我不知道這種陪伴的缺失會給女兒的將來帶來怎樣的問題。

高二,是女兒最叛逆的時候。厭學成了她過不去的坎。

無論怎樣的說教,即使每天幾個電話,也無法讓女兒的心思回到學業上。

有一天,女兒說她要走藝體,而她選擇的是播音主持,這需要兩萬八的培訓費。這對我來說又是一個天文數字。關鍵是女兒性格很內向,我覺得這個專業也很不適合她,也就拒絕了女兒的請求,讓她還是專心學習主課,即使高考落榜,哪怕砸鍋賣鐵,也要讓她復讀考大學。

女兒堅持她的想法。這一夜,我們父女發生了強烈的衝突。半夜裡,女兒在朋友圈發的一條信息幾乎驚掉了我和老婆的魂魄。

“此刻,站在五樓,好想縱身一躍……”

再打女兒的電話,已經關機。

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也顧不得懊悔,趕緊讓女兒的外公去學校看看。然後趕緊在網上訂了一張第二天回老家的機票。

一會兒外公回電話,說女兒沒有事,他已經把她接回家住一晚上,讓我退掉機票。

女兒最終高中未畢業就自己去退了學。我在上海又給她找了一所技能培訓學校,算是彌補這麼多年我對她的虧欠。

我開玩笑說女兒終於趕上了在父母身邊的末班車,而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卻疼痛難忍。

如今,女兒已參加了工作,有時還請求跟媽媽一起睡,有時喜歡睡地鋪,睡覺喜歡開著燈。我不知道女兒的這種不安全感會持續多久,對她以後的人生還會有多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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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起初,我和老婆雖然在同一個城市,卻相隔甚遠,一年難得見幾次面。

我剛到上海,竟然一個多月沒見到老婆,也沒有聯繫電話。雖有地址,但茫茫大上海,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去哪裡找尋。

我借住在小姨丈老闆那裡,晚上睡屋頂,下雨搬到過道里睡。老闆老婆每天會把水龍頭鎖上,不說洗臉,連喝口自來水都難。

一個月找不到工作,我只得去一個建築工地打零工,是給一所學校的操場鋪瀝青石子。那時正值酷暑,上海的室外有50℃以上吧,加上瀝青的溫度,人就像在熊熊爐子邊烤著。也許是憋悶太久,我竟然渾然不顧,揮汗如雨,埋頭苦幹。

三天後,小姨丈打來電話,說有個印刷廠招工,問我去不去,但如果應聘不上,現有的工作也會失去。

我還是決定去試試,愧疚地給領班說了此事。當我打包準備離開的時候,領班說老闆找我。我不禁心頭一驚,唯恐老闆找我的麻煩。

當我站在老闆面前,老闆未說話,遞給我一百元錢。我連連推辭:“老闆,我才幹了三天,沒有堅持到底,給你添了麻煩,這錢我怎麼敢收呢?再說也會壞了行業的規矩!”

老闆說:“眼鏡,這三天的工錢我一定要給你!就憑你這三天的表現,我也得給你!”

很幸運,我被印刷廠錄取了。有了平生第一份正式工作。就是這份工作,助我在四年內還完了所有債務,並保證了母親和女兒的正常生活所需,搖搖欲墜的家終於穩定下來。

我和一個山東同事小倪住一間小屋,他睡下鋪,我睡上鋪。小倪的老婆也在附近打工,晚上會偷偷溜進來。見我沒說什麼,後來就乾脆長期住進來了。

老婆每次過來,我們沒錢住賓館,只好在廠房過道里打地鋪。

同事中有一對江蘇夫婦,向廠長告狀。還好廠長一笑了之。以後凡是老婆過來,廠長會主動把廠房的鑰匙給我,讓我和老婆在廠房裡睡。

後來廠長給江蘇夫妻倆換了一間大一點的夫妻房,把他們住過的小房間給了我。房間小得只能容下一張單人床,一到下雨天還漏雨,但我卻在這小屋裡愉快地生活了一年,買了臺舊電腦,自學了辦公軟件,還寫了一本小說《花季魂》。

可惜好景不長,江蘇兩口子為了讓他們的表弟進廠,想辦法不斷跟我起事端,打破了我剛剛穩定下來的生活。

這四年,我已經還完所有債務,心情開朗輕鬆起來,正好準備換個工作挑戰一下自己,也就不願意跟小蘇北一般見識,乾脆選擇了北上秦皇島,開始了我的銷售生涯。

從此以後,無論多麼艱難,我和老婆再沒有分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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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牽掛的還有母親。母親快80歲了,有條腿殘疾,行走不便。

我除了每年春節回家待半個月,一年裡再也見不到她老人家。我不知道母親過得開不開心,身體是否真正安康,是否也思念兒子。母親從沒有說過她有什麼難處,需要什麼。除了每月按時把生活費寄給她老人家,多打電話跟她聊聊天,我似乎什麼也不能為她做。

每當聽說母親病了,我就會很揪心,近似瘋狂地聯繫其他姐妹或者左鄰右舍幫忙看病。後來母親有病就不讓姐妹和鄰居告訴我了。

2009年,小偷把我春節後臨行前給她的2000元生活費偷走了,母親不讓姐姐告訴我,自己卻氣病了,住院又花掉兩千多元。

2014年,母親在階陽上摔了一跤,臉上蹭破了皮。這個消息還是她無意中透露的。我當時驚得半分鐘說不出來話。要知道母親有高血壓,曾經中過風,曾經骨折過。我慶幸中開始反思,開始亡羊補牢,在階陽周邊安裝了不鏽鋼扶手。

2016年,兩個陌生女人借我家上廁所,後又提出跟母親零錢換整錢,對善良的母親實施了搶劫。雖然錢沒了,但母親沒有受到身體上的傷害,真是謝天謝地。

母親之所以沒有警覺,其實就是因為她長期留守的孤獨,渴望子女的關注。騙子正好抓住這一點,把那些農村留守老人作為了他們下魔爪的目標。

這一年,生產隊通了網線,我毅然在客廳裡安裝了可視電話,在院子裡安裝了監控。可是電話能看到客廳裡的情況;監控不僅能看到階陽和院子裡的情況,還能看見院外很大一片區域。

我一有空便打開監控看看母親在院內還是在院外,在幹什麼。想跟母親通話就直接用監控。但母親經常讓我和老婆“到電視裡”(可視電話),她想在電視機前跟我們講話,母親其實是想看見我們。

我能經常看見母親了,放心的同時,也看到母親經常孤獨地坐在階陽上百無聊賴,自言自語,或者在院外的道路上一瘸一拐地來回遊走。唯有她養的一隻貓隨時跟隨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

但最近兩年,母親明顯開心多了。他說這兩年她過得很幸福,能在電視裡看到我們,能聽到我們的聲音,能經常跟我們拉拉家常,看著看著,聊著聊著,一年就過去了,我們就該回家過年了。

母親最在乎的就是孫女,生怕孫女吃不飽穿不暖,好吃的盡著孫女。所以女兒的身體漸漸胖起來,令我和老婆很擔憂,而母親卻很高興。我們要求母親要給女兒控制食量,母親就會不高興,認為小娃娃,就得吃飽穿暖才能長好身體,說自己小時候想吃飽一頓稀飯都不容易。母親依然我行我素,我和老婆鞭長莫及沒奈何,也就由她了。如今,女兒的減肥問題,成了一家人任重道遠的艱鉅任務了。

是該把母親接出來與我們共同生活的時候了,可年邁的母親不願意出來。我找了很多人去勸說母親,母親急的都哭了。我也故意冷落了母親一段時間,每當看到母親在監控下焦慮地盼望著,在電視機前枯坐著,我又於心不忍,知道我做錯了!

我撥通可視電話,母親立馬來了精神,滿臉笑容:“五兒,媽可等到你了!你最近怎麼這麼忙?忙得一個星期都見不到你,媽還擔心你出什麼事了!”

我哽咽著說:“媽,對不起!……”

我知道,傳統的母親深深眷戀著故土,同時怕外出客死在他鄉,她怕火葬,怕魂魄難歸故里。

父親不幸過世得早,父親的命運是悲哀的,但父親又是幸運的——他沒有成為留守老人,卻把更多的孤寂留給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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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工業反哺農業,政府越來越關注農村留守群體,社會上也有很多團體在自發地介入。這是時代的進步,也是國家富強的象徵。

望經歷過或正在經歷留守之痛的人們在為家打拼的同時,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老人、孩子、妻子,盡最大努力阻止這種傷痛延續到下一代!

望從留守中解脫出來的人們也參與到對留守群體的心理干預和救助裡來。

願留守之殤在歲月長河裡逐漸消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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