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春色,夢中人


眼前春色,夢中人


作者

鮮鮮


齡官第一次出場是元妃省親時。偌大個賈府,華麗的省親場景,齡官作為伶人出現。


本無關緊要,卻因任性罷演而特別。


本來,剛剛上演了一場皇恩浩蕩、臣民惶恐的大戲,只需按照流金溢彩的炫目走下去。雖然中間有父女隔簾相望,含淚囑咐規勸的節奏,卻終究是君臣有序,禮法謹然,不偏離中心旋律。


卻響起齡官的插曲。她得了貴妃的賞,卻罷演《遊園》、《驚夢》,要按自己的意願演《相約》、《相罵》。“執意不作”,賈薔“扭他不過”。元妃聽了,不怒反喜,叫不要難為她,還另外加賞。


齡官外貌和性格一樣突出。描寫她模樣時,是她蹲在地上畫薔。一旁的寶玉瞧著,她“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嫋嫋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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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身材都像黛玉。她一邊劃,一邊默淚,蹲著摳土還保持嬌娜可憐,有黛玉美態。


她不顧熱天氣,蹲在薔薇架下,只為了畫薔,並且畫完一個又一個,畫來畫去,還是薔。一邊畫一邊哭,大有黛玉葬花之風。


黛玉情情,齡官畫一千個薔,執著也不少於她,所以一樣苦。而苦,要用淚抒發。


悽美的場景伴隨了雨,花不是隨春光消逝而飄飛,便是被雨打落枝頭。雨只是時間的快手,或緊或慢,花總要凋零。


給她起的名字“齡”,雖是伶名,卻很應景,和她千劃萬劃的“薔”捉對。她想將“薔”深記,卻一旁是時光荏苒。


“齡”如流水,青春美麗若陽光月碎,耀眼迷醉,卻總是順水而去。“齡”有妙年華,也有青春大時,更有老邁耄耋年。“齡”不如芳,永遠貌美樣,“齡”總歸於寂靜,該來的總會來。


在妙齡時,水流湯湯,激情盪漾。說到情,彷彿是一丸興奮藥,加速了水流,浪花翻湧。


寶玉對齡官印象深刻,齡官卻不認他。再一次出場時,給他個不理睬。他央求她唱《牡丹亭》,她卻冷冷地回絕,噪子啞了,娘娘前兒傳,還沒唱呢。


這邊給寶玉冷板凳,那邊賈薔來了,她的情緒立馬起來。哭又怨,嗔又怪,使情弄性的,古井無波秒變潺潺小溪,也是醉了。


寶玉看得痴了,原來情有分定,各有緣份。她蹲在熱地裡,痴痴地畫,傻傻哭,是為了對薔的情。他為她買雀兒逗樂,隨著她意,她怨怪,令他無語,她又憐惜,兩人默默呆了,皆因情。


這是齡官最後一次出場了。後面並無下文。齡薔的未來,無從知曉。只能說她消失了。


她消失時,還是妙齡女,大約是作者的偏愛吧。他喜歡將美好留在春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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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梨香院聽得的《牡丹亭》,可是齡官唱的?書中未明。不管是否,黛玉無意聽得而寶玉求而不得,黛玉有幸,更有緣些。


奼紫嫣紅,眼前灼灼,斷井頹垣,身後種種。黛玉如麗娘,感時傷春,都怪春光太美,戲詞太應,應景,應她的孤寂,無以排遣,應她一顆心,難以安放。


首先是齡,流水時光,然後才是齡中的金貴,良辰妙時光,讓黛玉驚醒。好像一朵花,起先靜靜開在枝頭,然後縮小,小到一片宅院裡,微於一個園子裡,末至偌大天地間,最後沉到時光裡。


“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你來了,最珍貴,流水中,你還是美。那一點紅點亮了蒼茫的生命,天地間,最能安心的便是牽掛和眷戀了。紅是你,是情,是心與心的粘連。在眷念間,生命不沉沒,最明亮,最美呵。


也許是齡官唱的,也許不是,但既然寶玉聽說她唱得好,找她唱,自然她在牆內唱過,沒準是她呢。


不管怎樣,冥冥中,齡彷彿是一隻小船,渡了黛玉一程。



齡官去了,芳官出場。


最早是除夕夜唱《尋夢》,模糊的影子,只是襯托賈母的品味。


後來春來,宮裡老太妃去世了,規定有爵位的人家,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於是戲班子解散了,芳官被指給寶玉。


寶玉花王,正旦芳官給他很配。芳官長得面如滿月,眼似秋水,和色如春花的寶玉不差離兒。


性子調皮頑劣,如小子。將鍾當玩具玩半天,弄壞了墜。與乾孃吵架,敞著褲腿,披頭散髮,哭成淚人。戲弄賈環,茉莉粉替薔薇硝。與趙姨娘幹仗,譏她‘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打滾撒潑,撞她懷裡,又得豆官蕊官們幫忙,圍住姨娘。鬧得怡紅院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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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撐腰,小夥伴們幫忙,越發得意。在小廚房氣小丫頭蟬兒,將糕給雀兒吃,蟬兒氣不過。


仗著寶玉喜歡,答應幫五兒進怡紅院。將寶玉賞賜的玫瑰露給五兒,結果惹出一場風波。雖說不是由她直接引起,也是源於她的隨意。


寶玉寵她,由她遊手好閒,還怕冷落了她,玩不好。生日時叫她一起玩,一起吃飯,晚上一起喝酒嬉鬧。兩人說是主僕,猶如玩伴。


佔花名時,寶釵拿著籤,口唸“任是無情也動人”,寶玉瞅著芳官。情有分定,寶玉心裡,金玉不如木石,而芳官,也不比襲人。如玩伴,無有性別。


芳官這邊,更是情竇未開,一片懵懂。她唱《尋夢》,麗娘去花園尋找夢中人,提琴陪伴,她細細地唱那撩人春色,但她知春色為何撩人嗎?荼䕷鉤住裙衩線,如鉤麗娘心,她能領會這種纏綿嗎?


恐怕難。如果她懂,也不會滿地撒潑,不顧形象。不會群芳滿座,唱壽筵開處,氣氛嘻哈。等到換了《賞花時》,才應這繁華一夢的景,可她哪懂。唱完了依舊喝酒鬧著,到四更。


齡官在時,春光美。芳官在時,哦,芳官應該一直都在,園子裡熱熱鬧鬧。既名芳,便對應青春明媚。芳含香集卉,聚美好,故齡官走後,春色依然。桃花灼灼,柳絮翩飛,詩與美釀成夢。風箏浮游天空,良辰美景在。


只是不懂,不動情。四更天時,兩腮含胭,眉眼增春,卻醉不省事。襲人怕她唾酒,扶與寶玉同榻。醒來,襲人笑她“不害羞”,她只是忙笑著下床,憨憨說,我怎麼吃的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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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一樣憨,笑說若知,抹她一臉黑。


兩如兄弟,長得都面如月,眼如水,裝扮也愈像,到“耶律雄奴”時,已和小子一樣打扮。


無關風情,只是關心。怕她玩不好,怕人作踐她,他總是要叮囑費心。


她是遲花開,可等不及她的花開,園子便要關了。《賞花時》彷彿終曲預演,佔花名揭示群芳命運,最終,開到荼靡花事了。


盛夏的熱鬧不堪,雞零狗碎,秋天的蕭瑟寂寥,肅肅無情,佔據了後來。撿抄園子,晴雯被逐,司棋被逐,芳官等唱戲的妖精,一併被逐了。


驅逐是一種力量,為了清潔和安全。妖精們陸續打發了,大觀園該清靜了。只是熱鬧鮮活也沒了,那年中秋,山高月小,賈母興致而來,卻意興闌珊而歸,抵不過夜淒涼。


晴雯死了。芳官去水月庵。黛玉和湘雲,月下聯詩,滿天星燦,人卻向廣寒,冷月寒塘,魂寂鶴驚,終究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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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花謝,芳齡無繼。芳官唱罷《賞花時》,寶玉看她不語,心內有結。那一時很短,短得他只是思考片刻,便被湘雲打斷。後來散了閉門,他又投入另一場快樂。


思考久又何用,如果一切不過繁花一夢。持帚掃花,餞別花神,諸芳流散,往後告別是常事。


在一場場告別中,回到蒼茫的人生。


有情終需無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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