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簍故事:逆羽

故事簍故事:逆羽

(圖:Helen Norcott)

(一)

黑雲翻騰著從遠處湧上剛剛還是晴空萬里的藍天,細碎的石子在地上滾動,飛起的細沙撲到林聲驚恐的臉上。

“快回宿舍。”遠處傳來的聲音早已在狂風的呼嘯中變形。

所有人都看到一朵巨大的烏雲佔據了天空。

只有林聲看見了,那根本就不是烏雲,那是一雙遮天蔽日的翅膀飛快地掠過了山村的天空,捲起了狂風,潑下了大雨。

十幾間平房如同暴風下隨時會被摧毀的土堆。

林聲和白靈站在宿舍房中間的空場地上,緊緊關上的窗戶後有十幾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看。所有的知青都躲在弱不禁風的房屋中,帶著嫉妒心和報復心看著痴痴站在雨中的兩個人。

林聲感覺雨滴就像豆子一樣砸在頭上,他費力地把眼睛睜開,眼眶像浸了鹽水一樣,酸酸的,澀澀的。

“你終於要殺人了嗎?”林聲問。

白靈站在林聲對面,兩個人不過隔了一尺,在男女之間,這是一個敏感的距離,也是一個隨時可能產生禍端的距離。

“你終於不躲開了。”白靈的聲音細細的,但是每一絲,每一毫都準確無誤地傳入了林聲的耳朵裡。

林聲早已全身溼透,泥水流進他穿著草鞋的腳趾間,裡面夾雜的沙石在林聲腳心摩挲。白靈身上滴水未沾,大雨從她頭頂上分開,像小股瀑布一樣從高處留下,在地上濺起了更大的水花。

白靈赤著腳,十根白皙的腳趾在地上不安分地上下翹動著。

林聲低頭看了一眼,感覺自己的臉突然紅了。

“雨水也打不溼你嗎?”

白靈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

“你看,我全身上下都溼透了,可見我們不一樣。”

“是不一樣,如果一樣的話,你不會阻止我。”

白靈快速向後跳了一步,纖細的雙腳高高踮起,向昂起的仙鶴的脖子;雙臂緩緩抬起,十指觸及地方的水滴像聽到命令似的立即避開,向外散成線狀的水柱。

她穿著一件蓬鬆的衣裙,彷彿是用鳥兒的絨毛織起來的。林聲很久沒有看見女生穿裙子了,這是所有女知青都羨慕,卻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衣服。

躲在窗戶後面的女知青灰暗的眼睛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光亮,很快又消散了。

“你還沒見過我跳舞吧!”

就在林聲想點頭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天上那雙巨大的翅膀震動了一下。

“你別跳!”林聲想伸手去拉她,但已經來不及了。

白靈飛快地旋轉起來,雨水順從地散開,白皙的雙臂越舉越高。裙襬像撐開的傘一樣,漸漸地,林聲看見了她以前藏在灰色褲子中的雙腿,看見了她的小腹,看見了她突出兩塊胛骨的背脊。白靈微笑著,深情地看著林聲。

“今晚我把我的全部都給你了。”

林聲嘴角扯處一絲微笑,他在極力地壓制,指甲掐進肉裡。他在與自己做鬥爭,心裡純摯的情感把心肺都撕裂了。林聲此刻沉浸在白靈舞蹈的甜蜜中,又深陷在內心鬥爭的痛苦中,他不知道,遠處,山崩地裂,泥沙俱下。

“白靈跟所有人一樣,一樣的面貌,一樣的身體。”

林聲幾乎要相信自己的想法。

恍惚中,林聲看見白靈的背脊上生出一根翠色的羽毛,羽根插在肉中,正對著心臟的位置,與骨血連在一起。羽毛上的纖羽一根一根的,清楚可見,翠綠中發出五彩的光芒。

“翠色的羽毛!”

林聲從甜蜜與痛苦的糾結中驚醒,又是一陣暴雨,他險些站不穩,白靈還在忘我地旋轉著。

空地上臨時搭建起來的灶臺倒了,一塊磚生生地砸在林聲身上。

一聲轟隆巨響傳到他耳中,山塌了。

白靈轉得越快,天上那雙巨大的翅膀扇動得就越快。白靈輕輕的一個轉身,帶動了這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

“別跳了,求求你,別跳了。”烏黑的翅膀完全遮住了天空,彷彿覆蓋了整個大地。

林聲撲到白靈身上,緊緊地抱住了她。第一次,兩個冰涼的身體靠得那麼近。

林聲把臉貼在白靈臉頰上,不敢有一絲的動彈,直到他感覺風雨漸漸小了,耳邊的喧囂也漸漸遠了,房內的叫囂聲和嘲笑聲也漸漸清楚了。

“他們抱在一起了,真是不要臉。”

“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知青鄙夷地談論著。

天上翅膀的顏色變淡了,逐層逐層變成了灰白色,最後變成白色。只有靠近中間的那個地方是翠綠色的,明晃晃的,像一根羽毛,對著心臟的位置。翠羽消散了,變成一道彩虹。

“你殺人了。”林聲狠狠地將白靈推開。

林聲飛快地跑進知青的宿舍中,他看見一張張餘味未消的臉。

“你小子豔福不淺呀!雨中擁抱,浪漫得很。”宋文猴兒一樣跳到他身邊。

林聲的一句話重重地砸進知青陰暗的房子裡,也砸碎了很多人的好奇心。

“你們都聾了嗎?山塌了,還不快去救人。”

(二)

“劉立人劉隊長死了,沒有人帶領我們山上砍樹了,我們該怎們辦?”女知青趙雙茹說。

“該咋辦就咋辦唄!反正我們無愛一身輕,比不得那些有伴兒的。”宋文跳出來,使勁兒向林聲擠了擠眼睛。

“呸!白靈那個鄉下丫頭也配得上林聲。”趙雙茹抱著臉盆撞開了宋文,故意放大了聲音,向站在遠處的白靈翻了個白眼。

林聲聽著這些不堪的言論,儘管十分難堪,但心中的石頭總算放下了。原來,除了他,沒有人看見白靈的身體,更沒有看見那根翠色的羽毛。白靈尚未發育完的身體在衣裙翩躚中若隱若現,脊背上的翠綠色的羽毛就像遠古的神蹟一樣,充滿了神秘和幻想。

“今晚我把我的全部都給你了。”

白靈說的這句話一直在林聲腦海裡回想。翠色的羽毛變成一大團綠色的煙霧,將他的思緒牽入其中。林聲在煙霧中行走著,追尋那根神秘的翠羽,突然之間山崩地裂,天塌地陷,狂風如同巨大的翅膀夷平了世界。林聲慌亂中醒來,白靈已經站到了面前。

“林聲,他們不敢上山了,很快就會回去的,你也要走嗎?”

“我不會走,他們也不會走,一次事故影響不了什麼的?就算你傷害了無辜的人。”

“我只殺背叛大山的人。”白靈微嗔,轉頭離開。

劉隊長死了,沒有人拿起斧子,喊著口號,挨家挨戶催著人上山砍樹。人們也都不敢貿然上山,操辦完喪事之後,生活一下子變得無聊且清靜,男女微妙的話題在口口相傳中肆意瘋長。林聲有意避開這些流言蜚語,一整天都不呆在宿舍。

“林聲最近總是四處跑,還有人看見他偷偷跑上山,在塌方的周圍瞎逛,真是不要命。”

“他連臉都不要了,還要命幹什麼?肯定是和白靈在一起野混,他們在下雨天又摟又抱,還有什麼是幹不出來的。”

林聲還是在外面四處走,流言蜚語也從沒斷過。林聲在路上走著,村裡的人對劉立人的死無動於衷,既不慌張也不害怕。劉隊長死後,他們在家中進行某種儀式,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召喚他們成為信徒。

“林聲娃,你停一停,老漢我有話要問你。”村裡的周伯興大爺斜倚在牆根上,喊住了林聲。

周大爺八九十歲了,滿頭白髮,菸葉把滿口槽牙燻得烏黑。他的手臂上露出來的皮膚就像樹皮一樣,又粗又硬,讓林聲想起山上被砍掉的大樹留下的年輪,像死而不滅的眼睛,不甘心地瞪著這世界。

“你過來,這裡沒人,我問你一句話。”周老漢把煙桿倒扣在石板上,連敲了兩下。

“那白靈跳舞好看吧!”老漢眯縫著眼,慢悠悠吐出了這句話。

“見過她們起舞的人都死了。你有福氣啊!”

周老漢的一句話,如同得道高人一樣,點破了天機。林聲剛來到這個山村的時候就覺著這裡的風土人情處處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神秘,這處村落牴觸著外界,卻處處一副事不關己,聽從安排的樣子,彷彿他們知道結局一樣。神靈的巨手懸在大山上頭,隨時可以覆雨翻雲。

白靈非人,林聲靜靜地聽著,腦子裡都是白靈翩翩起舞的樣子,哪怕她舞姿的背後山崩地陷,落石成林。

“斧斤以時入山林,亂砍亂伐如同殺生,必遭天遣。劉家世代護林,現在卻帶頭伐林,結果就慘死在亂石底下,也算是有因果的。”

“您說的話我懂了。我會想辦法的,等到一切塵埃落定,這裡就會恢復以前的平靜。”林聲答應道。

林聲喜歡一個人,他要儘自己所能,保住白靈想要守護的東西。

(四)

林聲第一次見到白靈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就算她穿著鄉下的灰布衣服,也遮蓋不住她逼人的靈氣。她踮起腳尖,昂著頭跟林聲說話的神氣讓林聲第一次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聽支書說,白靈是孤女,被安排到知青這兒,賺點工分,但她從來沒有上過山,林聲也常常找藉口不上山。

“白靈你別躲了,我看見你了。你把他們的斧子都藏了也沒用。人要是想砍樹,還會沒有辦法嗎?”林聲聽見庫房裡有動靜,輕輕推開了門,卻看見了拖著斧子沒來得及躲避的白靈。

白靈見自己被林聲撞破,有些生氣,索性將斧子往地上一扔,泥地上立即砸出兩個大坑。

“小小年紀,脾氣不小。”

“你這樣消極怠工,乘機溜號,小心一輩子也回不了城。”白靈一步兩步靠近林聲,帶著淘氣、故作生氣地說。

“好了,他們快回來了,我們走吧!”

林聲從來沒有刻意跟白靈在一起,只是周圍的人都沉浸在伐樹造田的熱鬧和喜悅中,山下常常只剩下這兩個格格不入,孤獨落寞的人。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白靈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只是不願意,我們的生命不過十數年,卻要去征服、屠戮數百年甚至是數千年的造化,真的是奇怪。”林聲想了想說。但是林聲也不是絕對的理想主義者,雖然心中不願,卻也不敢正面反抗,隔幾天才找理由開一次小差。

“我看你也奇怪的很。”白靈說完,抬腿便跑走了,只剩下林聲默默揣測這句話的意思。

“白靈,你剛剛抓鳥了嗎?怎麼有一根羽毛。”林聲拈著一根白色的羽毛,舉到白靈面前,笑嘻嘻地說。

“我們這兒的人從來不捕鳥。”白靈的臉刷一下就白了,將羽毛從林聲手中奪回來,小心地掖進衣服裡。此後,林聲常常發現白靈的身邊掉下羽毛,雪白雪白的羽毛,像綢緞一樣,林聲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鳥。白靈有時候故意讓林聲看見她身上平白無故飄下一根羽毛,看到林聲一天比一天詫異的表情,白靈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

“你驚訝什麼,怕我不是人嗎?”白靈紅著眼問他。

林聲愣住了。

在他們一行人中,林聲的知識水平最高。他不上山的時候,常常幫支書整理當地的文獻,也因此有了不必上山的理由。

縣治記載:清朝末年,一木材販伐樹滅林,數日間山中蕭蕭。忽見一白色神鳥振翅而下,墮地則化生一明豔少女,腰肢窈窕,隨風起舞。眾人神思搖搖,如墜雲頭,不覺身後劈山裂地,皆死於亂石之下。

林聲看到這篇記載的時候,匆匆翻過,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拼命地往前找。紙頁早就泛黃,墨跡也幾乎難以辨認,但上面的字卻一個一個刻在林聲腦中,反覆看了幾遍,手腳早已冰涼。

走出門的時候,林聲覺得這像白靈的惡作劇,但回想起白靈那張充滿靈氣的臉龐,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你怕我嗎?”白靈憑空出現在精神恍惚的林聲面前,臉上流露出心疼的表情。

“你是故意讓我看見的,對不對?”林聲看見地上又掉落了幾根羽毛,心中一點也沒有預想中的害怕,甚至有把它撿起來的衝動。

“我喜歡你,所以我要讓你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想幹什麼。我不想瞞著你。”白靈誠懇地說。

“你明知道我會阻止你。”

“我不傷害無辜的人,而且你也阻止不了我。最重要的是,我不願意瞞著我心愛的人,即使我們不是同類。”白靈輕輕地伸出了手,慢慢地抱住了林聲。

此時此刻,林聲坐在周老漢面前,回想起與白靈的過往,發現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只是突然有個疑問出現在林聲心中。

“白靈是誰?”

“白靈?就是白靈唄!”周老漢拿起煙桿砸吧了幾口。

“她背後的翠色羽毛是怎麼來的?”

“翠色的羽毛?”周老漢端著煙桿,直到菸葉都滅了,也沒有想出來一句話。他也不知道。

(五)

“上面下來通知了,說我們這兒的土質不適合伐樹墾田,我們得走了。”趙雙茹拼命地想把一罐醃鹹菜塞進包裡。

“這個鬼地方我也不願意呆了,只是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兒?”

“別想了,反正回不了家。”知青們熱鬧地討論著將來的去處,也帶著少許的不捨和落寞。

永遠也不會有人來這兒砍樹了。

這個結果是林聲用將近百頁的地質報告換來的。塌方過後,林聲四處考察,就是為了這份可以杜絕所有後患的地質報告,這將是大山最堅固的屏障。一次事故是阻止不了人們開山的步伐的。

“白靈,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點事。要是我走了,你會怨我嗎?”

林聲坐在村口的一口井邊,望著蔥蔥郁郁的大山,不自覺地說出了這句話。

“肯定會的。”白靈的神出鬼沒嚇得林聲幾乎翻進井裡,白靈急忙扶了他一下。

“今天晚上,你再幫我一次。”白靈的眼神有些躲閃。

“幫你做什麼?”

“死。”

(六)

夜晚,大家睡著之後,林聲從宿舍出來,白靈約他在山上一棵老榆樹下見面。

在山間走著,夜風一陣一陣撲到他臉上,樹木凜冽的氣息在山間四處追趕。蟲鳴聲,樹葉的颯颯聲,土地被踩實的聲音……如此安靜的環境,林聲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名字的意境。然而一種不詳的陰影始終因為白靈說出的“死”字揮之不去。

白靈換下了白天穿的灰色衣服,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站在高坡上,黑色的頭髮被夜風吹到一邊,月亮的柔光在她的一邊臉上留下了不多不少的陰影,正好呈現出白靈少女的輪廓。

白靈微笑著站在那裡,等著林聲走過來。

林聲看見如此靈動的白靈,不禁走慢了,腳步也輕了。

白靈握住林聲溫熱的雙手,將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背上,慢慢往上移。林聲貼著白靈額頭,不急不緩地呼著氣。

“你緊張什麼,那天晚上,你不都看見了嗎?”白靈壞笑道。

白靈的手突然停住了,林聲觸摸到一根羽毛,心跳得漸漸緩了。

“林聲,幫我把它拔了,別怕。”

白靈的這根翠羽如同龍之逆鱗,正對著心臟的位置,不僅顏色不一樣,還是倒著長的。原本並不存在,直到白靈愛上了林聲。剛出現的時候還只是小小的絨羽,藏在其他羽毛下面,漸漸越長越大,越長越長,慢慢紮根到肉裡,刺進骨頭裡,直到刺破心臟。

“拔了會怎麼樣?”

“會死。”

“不拔呢?”

“也會死。”

林聲像是被抽取了全身的精力,腳下的地也變得軟綿綿的,他屏住呼吸等待著白靈的回答,可是白靈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冰錐一樣扎到他的心裡。

白靈將林聲的手放在羽毛的位置,“你幫我拔了吧!過了今晚,它就會刺入心臟。有的時候,死也是一種生。”

林聲的心臟激烈跳動之後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他沒有時間心疼和猶豫了。他將白靈的衣服輕輕掀起,果然看見一根翠色的羽毛簌簌而動,粗大的羽根深深扎進肉裡。月光之下,羽毛閃現出流光溢彩般的絢爛顏色,如同一隻一眼便可以望穿的眼睛。白靈削瘦、白皙的背上因為這根翠羽而更加皎潔,可美麗的背後卻是秘而不宣的殺機。

林聲用力握住了羽根,白靈因為疼痛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林聲漸漸鬆了手。

“快把它拔了!”白靈抽搐著說。

林聲狠心鉗住根部,一點一點往外拔,翠羽早已與白靈的身體融為一體,日日以血肉滋養,筋骨相連,每拔動一寸就如同破皮剔骨,鮮血直流。林聲手上都是白靈溫熱粘稠的鮮血,羽根一寸一寸地露出血肉。翠色的羽毛被紅色浸染,在涼風中微微顫動,如同揮動翅膀的血蝶。

林聲每將羽毛向外拔起一寸,就會感受到白靈的抽搐,撕裂心肺的感覺幾乎讓林聲不能呼吸。

白靈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震動山林,林鳥驚飛,走獸惶竄,唯有山石不動,巍巍而立。

林聲的眼淚被夜風吹乾了一遍又一遍,手下卻不敢有絲毫的抖動。

林聲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紅著眼睛嘶吼。

一根被血染紅的羽毛掉落在地上。

羽毛的根部如同一根被折斷的骨頭,鋒利如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慄。

林聲抱著僅剩一絲氣息的白靈,白靈的背上留下一個黑洞,血肉翻了出來,沾著一些已經斷了的羽毛。他一遍一遍地反覆撫摸著白靈漸漸冰冷的身體。白靈的皮膚漸漸變得透明,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

林聲感受到了跟白靈一樣的冰冷,“縣誌中的那隻白鳥是沒有翠羽的,為什麼白靈會有,難道是因為我?”他不停地顫抖著,抽搐著。

“你聽,樹林裡多麼安靜,有風聲,樹葉聲,蟲鳴聲,還有月光的聲音,跟你的名字一樣好聽,真想聽一輩子。再也沒有東西能阻止我喜歡你了。”白靈的臉龐像月光一樣白。

“白靈——”

山石再一次滾落,震動天地。這一次,山下的人全部聽見了,他們赤腳站在空地裡,驚恐地看著山中揚起的塵灰。

(七)

過了幾天,知青們都走了,一起帶走的還有一個人的死亡通知書。

知青們坐在顛簸的牛車上,滿臉的頹唐。

“我以後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聽村裡的老人說,我們這次砍伐太多,觸怒了山神,所以才接二連三地死人。林聲是替我們死了,屍骨無存。”

“胡說什麼封建迷信思想,那是意外。”趙雙茹把林聲的遺物抱在懷裡。

“白靈也死了。我聽說這種封閉的山村有用活人給山神殉葬的制度,幾百年前就有過一次。你們沒有覺得這裡的山民都怪怪的嗎?”另外一個女生害怕地說。

“反正他父母都不在了,我們把東西和撫卹金交給他的親戚就好了。誰讓他喜歡白靈的,那是他活該。”趙雙茹噙著淚水,聲音都變了。

(八)

縣治上記載得並不全面,白鳥是山神的使者,幫他懲戒屠戮大山的人。她們與山神立下契約,身體裡暗藏的翠羽便是永遠的禁錮。一旦心中有動,翠羽就會一直生長,直到刺破心臟。當年劉家接受山神的指令,世世代代護林,劉立人破環了這個協約,被白靈殺死。

林聲接替了劉家,永遠守護著這座山。

“林聲娃,你真的不走了?”

“林聲娃,你得用多長時間才能種滿一萬棵樹呢?”

“林聲娃,白靈什麼時候才會醒呀?一萬棵樹換白靈,神靈是仁慈的呀!”

“林聲娃,我爺爺當年將白鳥的傳說寫進縣誌,卻沒有記下她們身上翠色的逆羽。總是覺得缺了個結尾,你是不是應該把它寫完整?”

周興伯老漢坐在門檻上,一口一口抽著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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