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林洛斯

由·得林洛斯 |《蝕日》

【Photo by Carolina Roepers from Pexels】

他的話語裡的意味似乎過於得意了,那是對她的挑釁嗎?莫華章平時作風嚴謹,甚至太過於一絲不苟了,他家庭的那些事情,真的沒有給他留下什麼陰影嗎?

他把長如掃帚的鉤子伸到福爾馬林的液體裡,開始輕輕地翻弄著裡面的屍體。

今天是解剖課,按照規定,學生必須自己來地下室來尋一具供自己解剖用的屍體。裡面都是專門提供給醫學院的學生解剖用的屍體。他是已經遲到了的,完整一點的屍體顯然已經被同學領走了,剩下些已經有腐爛跡象,而且殘破不全的屍體。

他不甘心,繼續往深處找了找。

鉤子好象觸碰到了什麼,軟軟的。他心中一動,想扒拉過來,但是那軟軟的東西硬是撥不動。他撥得緊了,就看見有一隻手從那溶液裡露出來。看來是非常新鮮的!他也顧不了那麼多,抬腿踩在池子邊上,用手中的鉤子狠命地把它鉤了起來。

是一具女屍。奇怪的是她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固定在池子下面,要是不用力根本就鉤不起來。他拉著它上來,想做清潔,卻失望地發現那女屍的肚子已經被剖開,而且裡面已經空了。

不知道是哪個班的爛人!他心裡暗罵,有這樣解剖屍體的嗎?靠!

女屍看上去非常年輕,身材不錯,長長的頭髮纏繞在她脖子上。他看了它一眼,打算把它放回去,再找一具合適的。這個時候女屍的頭部由於他搬弄的震動就轉了過來,露出臉面。

雖然已經是醫學院大二的學生了,但是一個人在這個地方他還是有點害怕。他只是掃了一眼那張面孔,突然愣住了。

怎麼那麼熟悉?他心裡一緊,急忙撥開她的頭髮認真看。

鼻子下有顆痣。嘴唇是略為豐滿的形狀。

——你也是臨床醫學的嗎?呵呵,我帶你去找你們的寢室。

——謝謝學姐啦!

記憶裡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迴盪。他突然觸電一樣扔掉手上的東西,逃命一樣地衝了出去。

“來人啊——快來人啊——”男生的尖叫由於恐懼已經帶著扭曲。地上那具女屍靜靜地躺著。

由·得林洛斯 |《蚀日》

“已經是第六具了,”李彬坐在北師大的餐廳裡,一邊解決手上吃的東西,一邊向對面的葉安逸說。

葉安逸低頭沒說話,輕輕地用調羹的上端支著自己尖尖的下巴。李彬是她高中時候的同學,兩個人一個唸了公安大學做了刑警,一個蹲在師大里念心理學研究生。他們依舊保持聯繫。但是外面的人看她們,多半以為李彬是葉安逸的老師之類的。葉安逸外表始終停留在了大一大二的階段,連那種呆呆的眼神都一如即往。

“殺人兇手一般是針對女孩子,先使對方昏迷,然後用刀子劃破肚皮,腸子什麼的估計流了一地……”李彬絲毫沒有發現對方了無興趣,依舊用一種平和的語調說著。

葉安逸抽搐地望著自己盤子裡的炒粉腸,突然有一種嘔吐地衝動。

“被害的大部分是醫科大里的女生,也有隔壁學校的,反正最恐怖的就是那個小男生在盛放解剖用的試題的地下室,突然發現裡面有具屍體是大一時候接待自己的學姐……真的是很恐怖……”李彬低聲說,“你一定想不到,第六具屍體是誰。”

“誰?”

“冷月,就是理科(3)班的那個。”李彬看著安逸的臉色變了,“看來你還記她。”

冷月,那時候是安逸高中年級的級花。兩人本來素無瓜葛,因為她曾經喜歡過李彬,而李彬又“傳說”喜歡葉安逸,所以她和安逸有過摩擦。葉安逸在高中和周圍人的聯繫本來就甚少,所以偶爾出了個和她有摩擦的人她當然印象深刻。

“你確定?”安逸抬頭望他。

“那天是我去現場取證,說實話,看見那張臉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但是確認了被害者身份以後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當時沒有顯露一絲情緒,但是我總要找個人說說,不然曾經認識的人被這樣……我受不了。”他說完立刻點了支菸,深深吸了一口。

葉安逸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李彬看來是勞累了一個晚上,眼睛裡都是血絲。

“你們在談論醫科大被殺的女生案件吧,我也聽說了。”聲音來自右上方,李彬詫異地回頭,而葉安逸痛苦地低下了頭。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

“你好,我可以在這裡坐下嗎?我是犯罪心理學研究生,我叫木紫鈴,”來者是和葉安逸一個院的同學。她身材比較壯碩,臉上有種一本正經的神情,“就象你們知道的,我同時也是個推理小說家,對這起案件非常感興趣。”

李彬愣了一下,對這樣的突然插入覺得很詫異。他以為對方是安逸的朋友,但是看見安逸一直用手支著腦袋不說話。

木紫鈴笑笑說:“沒關係,聽說你是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察,我就想問問那件事情。我覺得一般人是沒有機會把屍體拖到地下室的,應該是學校的人。而且聽說解剖屍體的手法非常專業,我就懷疑是那裡的學生。而且上過解剖課又有機會獨自進入解剖室的人,我覺得範圍又縮小了……”她看著目瞪口呆的李彬和一直低著頭的葉安逸,神秘地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不行了,我要趕去聽一個講座。是醫科大的莫華章教授的講座哦!他在變態心理學方面的研究非常有名!”然後她迅速起身,離開。

“這誰啊?”李彬看了看葉安逸。

“一牛人,寫的推理小說小孩子都滿喜歡看的。”她聳聳肩,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盤子,突然又想嘔吐了,“我們出去吧。”

走在路上,漫天的飛絮讓葉安逸的鼻尖覺得癢癢的。她掏出紙巾擦了擦鼻尖,但是還是覺得癢,似乎有一絲很細很細的東西纏繞在自己的皮膚上。她沉默片刻,開口問:“我想問……有性侵犯痕跡嗎?”

“沒有。奇怪的就是,所有的被害者都沒有性侵犯痕跡,也沒有受虐待的痕跡。下刀的手法非常專業,而且死者都沒有出現被性侵犯的痕跡。兇手做案有條不紊,其實我不覺得他是一般的無秩序殺人事件,相反,我覺得他是有計劃,有預謀的。他的目的僅僅是殺人。這個案件已經掛了兩年了,似乎我們以為兇手已經消失的時候他又出來做案。”

安逸沒有接口,她想起那個漂亮又有點驕傲的冷月,又問:“被殺的女孩子有什麼共同點嗎?”

“年紀大概在18歲到25歲之間的年輕女孩子,都比較漂亮,在學校裡算有點名氣的。現在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都被嚇壞了,學校活動裡的美女減少了不少。”李彬把煙抽完了,在地上捻滅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兇手非常有可能是男性,年齡應該是集中在三十歲到四十歲左右。因為如果是精神方面壓抑的原因,對女性懷有恨意到殺人,至少需要八年到十年的潛伏期,甚至更長。所以我認為他是個中年人,而且是單身,長時間的獨自生活,才能積累更多的偏激固執的情緒,”葉安逸低頭說,“他是下手的方法都非常專業,對學校環境非常瞭解。而且,是個非常理智,受教育水平應該不低。”

兩個人不知不覺走到了報告廳,碰上講座剛剛結束。只見木紫鈴和幾個女孩子圍著一個身材頎長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木紫鈴還不停地問:“難道莫教授對於美國同行這樣的解釋抱不同意見嗎……”

葉安逸頓時想低頭閃過,但是那邊的莫教授看見了站在她旁邊的李彬,突然招呼起來:“李警官,你怎麼也在這裡。”

“來看一個朋友。”李彬在醫科大辦案的時候見過這位教授。

莫華章看著他旁邊的葉安逸:“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是你的妹妹嗎?”

李彬搖頭:“莫教授,她是我高中同學葉安逸,現在是北師大的研究生,和我同年的。”

“哦。”莫華章又看了一眼葉安逸。這個男人穿一件乾淨的米色襯衫,平頭,戴著眼鏡。臉色不太好,有點青白,但是眼神是非常銳利地,感覺就要被他看穿一樣。他突然朝葉安逸伸出手來:“你好,葉安逸,你學什麼專業的?”

葉安逸看見他潔白乾淨的手指,不知道出於一種什麼心理,沒有伸出手來:“生理心理學。”

那隻手停留在空中,似乎有片刻的尷尬,然後抽了回去。

葉安逸抿緊了嘴不說話。真奇怪啊,明明是那麼彬彬有禮的人,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點冷?她看了看他那張臉,迎上了他的目光……對,就是這雙眼睛,讓她有點害怕。她急忙低下了頭。木紫鈴急忙走上來轉開了話題:“啊,莫教授啊,那個案例我還特意寫了篇小說呢,呵呵……”

葉安逸轉身要走,突然聽見莫華章低聲重複她的名字:“葉安逸……”聲調如同地下傳來,她急忙回頭,只見那男人和一群學生已經走遠了。

由·得林洛斯 |《蚀日》

太陽還是那麼好,風還是那麼涼。於是飄舞的飛絮就以更加曼妙的姿勢飛舞起來了。葉安逸戴著口罩站在醫科大門口。

SARS已經是過去式,但是她戴口罩的樣子還是引起了人們小小的驚恐。她有點無奈地看著人們下意識繞開她的樣子。

北京的大學內的構造似乎都差不多,都是規規矩矩的四方格切割,方位感極強。葉安逸低頭穿過有鐵絲網隔開的球場。現在正是上午上課時間,操場上幾乎沒什麼人。偶爾有幾個抱書低頭走過的學生,臉上是那種謹慎小心的神情,和這裡的氣氛非常搭配。

一排冬青後面,就是白色的樓房,安逸躊躇了起來。

“葉安逸。”有男聲傳來,語調非常平穩,但是在空氣中顯得冷。

她回頭,看見是前幾天見過的莫華章,後面還跟著自己的同學木紫鈴。這兩個人站在一起讓她有點詫異,但是還是禮貌地說:“您好。”

“你在找什麼?”他走到離她還有幾步路的地方站住,然後開始說話。

“我在找你們學校的十一舍。”

“那你正好站在相反的方向。”他靜靜地說。

葉安逸頓時臉上一紅,然後急忙點點頭要往回走。木紫鈴說話了:“你知道嗎,這裡就是前些日子發現女生被解剖的屍體的地方。就在這棟樓的地下室。”葉安逸頓時覺得有無數螞蟻爬上了脊樑。她轉過身來,看見她對她笑笑:“你想下去看看嗎?”

下去看看?她看了看四周,幾乎沒有一個人。木紫鈴在繼續補充說:“我來這裡就是想看看現場的,剛好遇見了莫教授,所以他帶我進去了。怎麼,你也有興趣?”

彷彿鬼使神差似的,她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裡面藥水的味道也許會讓你不習慣,不過幸好你戴了口罩。”莫華章在她前面走著,木紫鈴跟在後面。安逸和他們始終保持了幾步的距離。有幾個學生正從地下室揹著已經選好的屍體上樓,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還是嚇了葉安逸一跳。一樓門衛室裡坐著一個目光呆滯的老頭,看見了安逸和莫華章一點表情都沒有。

“電梯壞了嗎?”莫華章溫和地問。

“是的。”其中一個學生悶聲回答,艱難地爬上了樓梯。

“醫學院就是這樣的。”莫華章嘴角浮現一個很奇怪的笑容,然後伸伸手,示意她跟住他。“我對你很有印象,也聽你們的導師提起過你。為什麼去學生理心理學呢?我覺得你更適合學我這樣的學科。”聲音落在長長的走廊裡,如同一顆石頭投入了深潭。

“這個學科報考人數比較少。”葉安逸回答。她看了看四周,然後再看看前面的背影。木紫鈴聽到這句話回頭嘲弄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在一窩小狗裡選擇一些工作犬的事情沒有。”他在樓梯口停了下來,讓木紫鈴走到前面去以後,突然低聲問道。

“什麼?”安逸只是覺得渾身發涼,空氣又悶又重。

他歪頭看她,突然笑了:“一般來說,他們不會選擇那種第一個爬出來搶東西,或者過度活躍的小狗;反而選擇的是那種反應比較慢的安靜的狗,因為這樣的狗對事物反應是有個思考過程的,而且忍耐力很好,所以它們不會第一個出去搶東西。我覺得你就是那樣的類型。”

葉安逸停了停,然後搖頭說:“不,我只是對什麼事情都缺乏興趣而已。”

“呵呵,那你對這樣的殺人案有沒有興趣呢?”他下了樓梯以後,推開了地下室的門,青白的燈光下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詭異起來。葉安逸只覺得寒氣撲面而來,一顆心提在胸口。不明白對方是怎麼樣的人,為什麼對她有這樣的興趣,她只是感覺到心底冒出來的某種戰慄感,糾纏住她的思維。

葉安逸本能去看手機,但是他說:“不用看了,這裡是沒有信號的。”

果然,沒有接收信號。

“你不敢過來,怕什麼呢?”他慢慢地說,“裡面就是殺人現場哦,你想看嗎?你來醫科大不就是想看這個嗎?”

葉安逸信步走進地下室,迎面而來的就是濃濃的福爾馬林的氣味,看看四周盛放各種各樣的器官,還有放屍體的池子,她突然想嘔吐出來。她左右打量了一下房間的構造。木紫鈴對這樣的環境毫無懼色,她在房間裡轉了一圈說:“發現屍體的時候已經離被害者失蹤有兩個月了。而且通過法醫認定,被害者在這裡浸泡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我認為她在被殺以後不久,就立刻被扔到這裡了。”

“抬著那麼大的一具屍體來這裡,難道不會有人懷疑嗎?”安逸在背後冷冷地說,“這個房間是封閉的,唯一的入口就是這個門而已,外面又有門衛值班。”

“其實只要進入這棟樓一樓的任何一個房間,就可以潛入這裡。我們可以去找一找有什麼房間的窗口已經有被撬開的痕跡。”

“這裡的門窗都有防盜網,”莫華章補充道,“而放屍體的地下室房間的鑰匙,除了門衛室的張大爺外,只有幾個上解剖課的老師才有的。”

木紫鈴沉思了一下說:“不排除有鑰匙被偷的可能。也許兇手把鑰匙用完了就還回去了呢?”她這麼想著,就走出了地下室,“莫教授,你能讓門衛打開每個房間讓我看一看嗎?”

莫華章饒有興趣地抱著胸說:“可以。”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葉安逸都覺得木紫鈴這樣做很失禮,畢竟不是自己的學校,而且莫教授和她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她偷偷看莫教授的臉,他臉上居然有一種暗藏著的興奮。他也發現她在看她,但是他絲毫不忌諱她的目光,這倒讓她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木紫鈴果然在一個房間裡的防盜網發現了有一處鬆動的跡象。她仔細觀察,突然高興地叫了起來:“我知道兇手如何把屍體運進來的方法了!”她胸有成竹地對另外兩個人說,“這裡的防盜網是放在裡面的。首先,兇手是從上面的排風扇放入鋼絲,然後打開了扣住玻璃窗的開關。你們看,上面的排風扇的扇葉出現了缺口,那顯然的兇手進來做的手腳。然後你們再看這格的防盜網螺絲都有被撬過的痕跡,我想問一下莫教授,這裡的防盜網是不是有換過的記錄?”

“換過倒是沒有。不過有學生報修過,說這個防盜網似乎鬆動了。當時也沒有人想到是這個原因。”莫華章想起什麼似的說,“可以到後勤科那裡查到保修的記錄。”

安逸淡淡地說:“除了這次這個女生以外,其他的幾個被害者不是被沉入學校的魚塘,就是被扔進學校的游泳池。按你的說法,這起案件處理屍體的辦法似乎最為麻煩。”

木紫鈴冷冷地看著她:“你認為我的推理有錯嗎?我們只要找到有哪一把鑰匙有遺失的記錄,就可以有線索了。”

安逸笑笑說:“你的推理是不錯啦,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有困難,我真的覺得你是不是看日本的推理小說看多了。”

“什麼意思?”

“你說的如何潛入地下室,的確可以算是一種破案的突破口,但是你的犯罪推理卻非常理想化。首先就拿那個鋼絲弄開玻璃窗的方法,那要有多大的把握才能從排風扇的那個破損的地方伸入鋼絲來弄開玻璃窗上的扣搭啊。即使是在晚上進行這樣的動作,那兇手拖了具屍體進行有那麼高技術性要求的活動,那我也覺得兇手風險太大了一點。而且那具屍體被解剖後,應該會不可避免地流下血跡,你能保證潛進去那麼大的動作還不會留下一點血跡嗎?”

“兇手有可能是到了地下室才進行的解剖。”木紫鈴爭辯,“也許他經常做這樣的事情,所以開個窗對他來說非常簡單。”

“在地下室進行的解剖嗎?但是李彬說地下室並不是殺人現場。因為如果那裡是殺人現場的話,第二天不可能沒有一絲痕跡的,光是處理血跡就夠麻煩的了,”安逸低頭說,“一般來說,罪犯為了減滅證據,不會選擇很複雜的犯罪過程的。你說的那套步驟,我總覺得既麻煩,而且風險性又大。無論是開窗,或者是偷鑰匙,都有很大風險性。按兇手以前的犯罪記錄來看,他丟棄屍體的方式……對不起,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我只是覺得要是我是兇手,我不會找那麼麻煩的方式。”

“似乎也沒有聽說鑰匙丟失的事情,有可能是有人弄丟了不敢上報,就自己去配了一把。但是可能性不大,那種鑰匙不好配。”莫華章也補充說。

木紫鈴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一樣,她不服氣地說:“我去找相關的人問問。我在醫科大也認識不少同學和老師的!”說著她就離開了他們。

“她寫推理小說寫多了,所以對身邊的一些案子非常有興趣。”安逸看莫華章回頭看她,連忙解釋。

“而你是潛意識裡有某種詭異的正義感作祟,所以你來到這來了。”莫華章嘆息,“你知道為什麼兇手選擇這裡做殺人現場嗎?”

“地下室代表著許多集體的無意識的東西,”葉安逸想了想說,“從精神分析的客體心理學分析,兇手最大可能是來自於幼年的衝動,他母親估計在養育他的時候存在很大問題,導致他心理發育根本還存在幼稚期,而試圖通過一種幼稚的行為來導致自己內心衝動的滿足。選擇地下室,是他發掘自己潛意識一種儀式吧。”

莫華章眉目有一絲錯愕,這個時候葉安逸已經快步走出了地下室。

“你對兇手還有什麼認識?”他問道。

“我瞭解過一些那些被害人的資料。我覺得在他的意向中,他和被害人是一體或者是無法清楚區分的,所以當他殺害那些人的事後他主觀可能是覺得在處理他自己的問題。”安逸盯著他又說了一句,“而且我發現他對待屍體的方式,解剖,丟棄水中……都反映他對女性有一種所謂的‘罪’意識,似乎是覺得那些女孩子都有某種程度的罪惡和骯髒,所以他必須代為‘審判’。”

“莫教授,”安逸突然對他說,“我聽說你是和你母親一起長大的是嗎?”

莫華章驚跳了一下,眼睛突然蒙上一層陰霾:“你調查過我?”

“你出生在江西的一個小村子裡,你母親曾經三次改嫁,你兩個繼父似乎都不太好,經常虐待你的母親。後來聽說你母親不堪忍受那樣的虐待,在你拿到學士學位那年投井自殺了。聽說你回家以後,家裡起了場大火,你繼父也被燒死在裡面。你一直沒有結婚,獨身一人。”

莫華章盯著她,嘴角似乎有點抽搐。他最後忍耐著說:“葉安逸同學,調查別人隱私是有失道德的行為。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心理去調查我,但是我告訴你我很不高興。”

“水,具有洗滌罪惡的象徵。而解剖,更接近於一種‘內心’的潛意識。死者都是些愛出風頭的少女,身邊圍繞男生無數。其實在兇手眼裡,很可能覺得這些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身邊圍繞的是一些將來可能會傷害她們的傢伙。而且,得意洋洋坐擁八方的女孩子,更加會使人聯想到‘不貞’‘不潔’的字眼。她們的確需要洗滌,”安逸停下來說,“其實醫科大最大的好處就是,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教授親自去挑選無人認領的屍體來做解剖用。只要兇手想辦法把被殺的女孩子的屍體混入那些解剖用的屍體運進盛放屍體的地方就是了。這個方法不是更安全,更簡便嗎?”

莫華章嘴角牽動了一下,然後勉強地說:“對不起,我還有課,要失陪下。你說的很有意思,只是警方一直找不到確切地線索來確認兇手。真希望有一天警方可以找到線索將兇手緝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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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下了點小雨。安逸終於有機會把口罩摘了下來,感謝這場春雨。

她想起李彬故意刺激她的話,“你真的那麼肯定他有嫌疑嗎?”

不肯定,那只是直覺。她暗自對自己說。

今天晚上七點莫華章在安逸的學校還有一次講座,他還特地打電話叫她來參加。而木紫鈴下午又急急地跑了出去,說是又去醫科大去調查那個案子了。她上次被葉安逸搶白了一整很不服氣,但是她終究沒有找到“鑰匙丟失的證據”,所以她矢志一定要有所突破。李彬專案組那邊對這個女孩子的介入也非常頭痛。

這個時候葉安逸看見莫華章已經從一輛停下來的別克上下來了。他的眼鏡片在燈光下反射著光,望著站在門口的葉安逸微微一笑。

“莫教授。”這個招呼打得極其勉強,但是莫華章絲毫不以為意似地走過來低聲對葉安逸說:“葉同學,我也去調查過你啦。”

葉安逸心中一楞,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有點調侃:“據說是於教授手下的掛科天王。我說,你要不要考慮以後來我這邊讀博士?以你的資質念現在的專業枯燥無味,實在是扼殺你的才華。”

沒想到他有這麼一說,葉安逸反而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好:“謝謝您的抬舉。”

他深深看著她:“許多心理治療者本身有某些原型和情結,這樣使他們接近自己的職業。我知道你懷疑我,但是我認為你潛意識裡並不是因為懷疑我,是我身上有吸引你的地方。你是個天生的心理治療師,你有救世情結,太有願望治療別人了,不過你這樣的心態具有兩面性。有時候對別人來說反而是很危險的。”

還沒等葉安逸反應過來,他已經夾著自己的文件夾進去了。

這是在暗示我自己也是個危險人物嗎?葉安逸在外面呆立良久,然後走進報告廳。這個時候講座已經開始了。莫華章風度翩翩的演講和幽默的比喻,很快贏得了學生們的認同和讚賞。她猜不出他叫她來這裡的用意,只見他一邊滔滔不絕地演講著,一邊別有深意地朝她這個方向望來。她不由尷尬地移開視線——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今天晚上他老是往她這邊望,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有心叫考到他們學校去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安逸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來的時候忘記把手機由鈴聲改為震動了,這下贏得了旁邊同學的無數白眼。她尷尬地從牛仔褲口袋裡挖出自己的手機往外走。一看是木紫鈴打來的,她急忙接通了,但是似乎聽不見人說話。

“喂?……”

“葉安逸嗎?……”現在安逸已經走到了外面了,殘留的雨滴從樹上落下,滴進她的領子裡,她覺得一陣冰涼。冷月的聲音帶著一種非同尋常的驚恐和虛弱:“葉安逸……救我……”

“你怎麼了?”安逸腦子嗡地一聲,一直以來內心那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如今終於可以確認是一種不祥的預感,“你在哪裡?你怎麼了?”

那邊非常安靜,她的聲音似乎落到牆壁上有些許迴音:“我……我不知道……我好難受,我今天下午去實驗樓去看現場,然後我就被人襲擊了……我動不了……”

“你看看周圍環境怎麼樣?”

“很黑,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好難受……”

“拿手機的光照照……”安逸覺得喉嚨很乾,只聽對面傳來摸索的聲音,結果就是她恐懼至極的低呼:“啊——是變態殺人魔!我的肚子——他切開了我的肚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的聲音一直是有氣無力的,但是這樣微弱的聲音裡卻包含著令人心悸的恐懼,安逸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都提到喉嚨口了。接著那邊就消失了一切聲息,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安逸拿著電話呆呆地站立有幾分鐘之久,她連問話的力氣都沒有,那邊電話就突然被掛掉了。再想打過去的時候,居然是關機的聲音。

手機沒電了嗎?還是被人強行奪走了?

她急忙給李彬打電話:“喂,你知道嗎,我的同學木紫鈴她……”

“她剛才打過110了!不過我們現在聯繫不上她!估計電話被犯人奪去了!”

“她說已經切開了肚子……估計是被用了麻藥了……”安逸想起她那微弱的聲音,心不由緊了起來……她狠狠地捏住了手機,“我估計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了……”

“我們立刻趕去醫科大!”李彬掛上了手機,看來他們已經出發了,情況非常危險。

葉安逸把手機塞回牛仔褲,但是塞了幾次居然沒塞進,手機“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她急忙又拾起,再站起來的話就覺得眼花了。報告廳裡莫華章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看見安逸的時候,臉上居然有一種得意的神情。那種表情一閃而過,但是安逸覺察到了。

難道是我太敏感了?

不行,她下了決心。我也要回醫科大!看看時間,離他做完這次報告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她立刻跑了出去。

由·得林洛斯 |《蚀日》

剛下過雨,路上橫著不知道從哪裡爬出來的亮晶晶的蚜蟲。葉安逸的黑色帆布鞋不時地踩進積水裡,飛濺起的水花弄溼了自己的鞋子和褲子。

木紫鈴,木紫鈴……要是被直接切開肚子的話,估計也活不過多長時間了……她這樣奔跑有意義嗎?

這個時候跑出門口,她胡亂地招手叫的士。上了車看看錶,已經過了十分鐘了。現在李彬他們趕到了醫科大了嗎?她焦急地叫司機開快點,下雨天的車窗濛濛一片,只看見外面是面目模糊的人影和車影。

她想起什麼,急忙給報告廳的同學發信息,得到的消息是說莫教授還在做報告,絲毫沒有提前結束的意思。難道不是他?難道真的兇手是另有其人?葉安逸頹然長嘆,自己對自己的直覺太信賴了。實際上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確切的證據說明莫華章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但是幾個死者之間並沒有確切的關係,只有一些比較明顯的雷同的特徵。她只是根據某些共同點推測出兇手大概的類型,然後覺得在醫科大里莫華章各方面都比較吻合。但是……她恨恨看著鏡子裡面自己的那張灰白的臉:這些都不是在法律上能夠採證的證據啊!何況,現在他人在師大報告廳裡做報告,木紫鈴那邊卻被兇手襲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逸發現自己的慌亂並不光是來自於木紫鈴的被害,而是來自自己的信心的被摧毀。難道她以前的推論都是錯的嗎?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出租車在醫科大門口又和那裡的保安糾纏了起來,那裡的人堅持不讓出租車開進學校,而司機堅持說以前他就開進去過。那保安說現在是晚上不能開進去云云,讓葉安逸心煩意亂,扔下車費,連發票都不要了就往裡跑。

跑到實驗樓那裡的時候,看見那裡已經停了警車,那樓已經被封鎖起來了。李彬正和一個同事站在那裡和實驗樓門衛張大爺說話。還有保安在疏散圍觀的同學:都回去都回去!早點回寢室去!看什麼呢看!”

其中一個學生問:“又有人被殺了嗎?”

另外一個說:“聽說是外校的一個女生,失蹤了!”

這個時候李彬走過來趕著那些學生:“快走快走!沒啥好看的!警察做了筆錄就回去了!”

那些學生被趕得急急往後退,不小心碰倒了後面的人。只聽一聲“哎喲”,人群退後,只有一個女孩子被撞倒坐在地上。李彬定睛一看:“葉安逸!你怎麼來了?”他急忙伸手拉起她。

“怎麼樣了?”

他回頭看了看後面忙碌的同事,就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沒有發現屍體,但是據張大爺說,他下午看見木紫鈴在這棟樓前徘徊了很久,因為不是本校的人,他記得特別清楚。”

“她一個人嗎?”

“一個人。而且她進去了又出來了,也是一個人出來的。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她。”李彬說,“我們去地下室看過,怕那個犯人又故技重施,但是沒有發現木紫鈴的屍體。”

“不可能是那裡,那裡是沒有手機信號的。那時候她還能給我打電話呢。”葉安逸沉思道,“她在一個黑暗的,沒有一點光的地方。而且還能使用手機。那裡很安靜……學校有這樣的地方嗎?沒有光線的地方,還很安靜,而且還是個沒有人去的地方?”

“解剖教室是那種有雙層窗簾的地方,拉上了就什麼光線都沒有了。其實這樣的教室在實驗樓裡還有好多。但是今天晚上有幾個班的學生要上課的……要不我們一個一個去看看?”負責管理實驗樓的一個老師說。

李彬示意安逸暫時留下,他和兩同事跟著那個老師上樓去了。

葉安逸抬頭看著這棟樓,的確有幾個教室的燈是開著的。如果是樓裡有人,那兇手做案就非常地不方便了。因為進出的學生都有可能會遇上,而且張大爺也說過親眼看見木紫鈴離開。經過調查發現沒有一個教室有跡象表明有人在裡面進行過什麼兇殺活動,警察們開始在學校進行大範圍的搜查,但是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在警察進行搜索的時候,葉安逸頹然在旁邊溼溼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雨已經停了,天空出現了微弱的星光。她把臉埋在手心裡,一直不停地問自己:難道真的是她猜錯了嗎?她的耳朵還陸續聽見實驗樓的老師對李彬說的一些話:“……昨天丟失了一具女屍,本來是給老師做解剖示範給學生用的,但是居然就這樣平白無故丟失了……對,是已經解剖過的屍體,最奇怪的是那女屍是被人從頭部那裡切下的……除此以外我再也想不起什麼異樣的情況了。因為上次那個案件,很多學生對這裡都非常害怕……”

丟失了屍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安逸覺得一切已經在她能力範圍之外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木紫鈴……現在已經過了半小時了,估計她已經被殺了吧……其實兇手也很有可能不在學校內行兇,那這樣無異於大海撈針,在這樣大的一個城市裡如何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失蹤的女生?

李彬看她神情恍惚,有點擔心:“要不你快回去吧……”

這個時候兩束車燈朝他們射來,安逸本能地擋住了眼睛。燈滅下去之後,一個男人從車裡探出頭來:“葉安逸,你怎麼來這裡了?”葉安逸定睛一看,這不是剛剛還在北師大做報告的莫華章嗎?他看看周圍的形勢,眼睛裡突然湧上一種異樣的神情:“又怎麼了?”

“莫教授,你在北師大那邊的講座已經結束了嗎?”管理實驗樓的老師說。

“是的,剛回來。”他看看一臉頹靡的葉安逸,想說什麼,但是又把車窗搖上了。葉安逸有片刻猶豫,但是還是對旁邊的李彬使了個顏色,李彬急忙走上前去說:“對不起,莫教授,我們例行公事,想檢查一下你的車子。”

莫華章把窗戶搖了下來:“請便。”

李彬打開他的車後箱,裡面空空如也。莫華章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站在李彬後面的葉安逸,似乎非常享受看見她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對他的懷疑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但是似乎次次落空。葉安逸扶住了車後蓋仔細觀察,裡面有一些汽車故障的應急工具,但是果真沒有任何其他可疑的東西。

“葉安逸,你的思維方式真是有趣,可惜就象你以前說過木紫鈴同學的一樣。你所建立的罪犯心理模式是一種理想化狀態的模式,到了現實生活遠遠比這複雜得多。”他笑笑,看著葉安逸放下車蓋,然後倒車離開了。

“我看他是看出你在懷疑他,所以他特意開車到你面前晃一下。現在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安逸,你還是快點回去吧,”李彬不忍心看見葉安逸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拍拍她的肩膀勸她,“如果沒有找到什麼可疑的線索,我們只有暫時收工回去了。”

葉安逸攤開自己的手掌,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是剛才她摸到莫華章的車子沾上的一些薄薄的,有點粘粘的東西。她覺得手掌很不舒服,聞了以後心中一動:石灰?

等等,她是不是遺忘什麼東西了?再仔細想想,為什麼木紫鈴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有打電話的機會?她似乎是打了電話藉助手機的屏幕光才發現了犯人……但是那個時候她說肚子被切開的聲調怎麼怪怪的,有吃驚……但是沒有痛楚……如果繼續把莫華章作為假想的犯人來推理的話,那很多可疑的地方就可以聯繫起來了。案發的時候他是在報告廳,如果木紫鈴是在打電話的時候被殺的話,那麼莫華章就有完全不在場的證據。但是如果是他殺的話,那他必須要製造一個空白的時間或者是空間來動手。師大到醫科大有半小時的車程,案發之前和案發之後她從師大趕來的這段時間裡,莫華章一直在師大報告廳;如果是製造一個空白的時間的話,那他不可能在報告廳那麼多人的眾目睽睽之下動什麼手腳,把時間調快或者是調慢之類的,那個空間是完全對外開放的,不存在推理小說裡常有的“封閉空間”之說。開放的空間使他沒有機會自己製造出時間差或者是空間差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木紫玲的被殺時間並不是那個時候!或者是提前,或者是推遲!但是那個電話推翻了一切可能,抑或那並不是木紫鈴的聲音?但是那真的不象是錄音出來的聲音啊……即使是錄音,那如果兇手是莫華章的話他又是怎麼在那個時候做到的?他那時候在講臺上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回想起那時候她看莫華章在講臺上的動作,她一直在觀察他,但是……他好象也一直在看她。難道他看出來她是來監視他的嗎?

怪怪的……總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她突然直直地站起身來,快步向校門方向走去。李彬準備收隊,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悄然離開。

由·得林洛斯 |《蚀日》

“同學,我們要閉樓了。你看都快十點了。”看見一身狼狽的葉安逸要進報告廳,管理員阻止她。

“我丟了東西了,進來找找。”她淡然地說。看她這樣從容,那管理員也只有讓她進去了,她亮了一盞燈:“那你趕快找找,我等下過來關門。”

空蕩蕩的報告廳,乾淨的地板,僅有一盞燈的光芒顯得這個空間有點陰森的感覺。葉安逸慢慢地走過自己不久前坐過的位置,然後慢慢走向講臺。

到底有什麼地方讓他動手腳呢?這樓是學校新建的樓,不可能有什麼地道讓莫華章來個土遁,這樣戲劇化的是不可能出現。在做報告中途只是休息了十分鐘,那時候他還悠閒地在外面點了支菸,順便接受同學的提問。難道兇手真的不是他?

兇手不是他這個念頭已經纏繞葉安逸腦子很久了。可是木紫鈴的特徵並不符合以前被害的那些女孩子,難不成她掌握了什麼兇手的證據?為什麼她在電話裡沒有跟她講呢?或者是沒有機會?木紫鈴第一個電話是打給110的,第二個電話就是打給自己的。這個時候她為什麼想到給自己打電話呢?

她捏緊了拳頭:是信任……她信任自己能夠找到她!難道那個時候她還有希望,希望自己能被“找到”?不,她突然抬頭,木紫鈴沒有死!她肯定還活著!她給自己打電話,就是意味著她希望自己能找到她。她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感覺,覺得木紫鈴沒有死。如果木紫鈴沒有死,那麼就還有機會找到兇手的證據,特別是……兇手如果真的是莫華章的話!現在根本沒有猶豫的機會,她必須按照自己的既定思維想下去,即使是錯誤,那也必須走到錯誤的盡頭才可以放棄!

懷疑重新確立以後,她似乎又有了幹勁,這個時候她已經走到莫華章剛才站過的講臺了。這裡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多媒體的操作檯。她慢慢地摸著講臺,似乎還聽見剛才莫華章滔滔不絕地講話。他的話語裡的意味似乎過於得意了,那是對她的挑釁嗎?莫華章平時作風嚴謹,甚至太過於一絲不苟了,他家庭的那些事情,真的沒有給他留下什麼陰影嗎?他都四十多了還沒有結婚,也沒有聽說有過女朋友,本科唸的是臨床醫學,從他的經歷和身份來看……

“同學,你找到你的東西沒有!”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安逸一跳。她驚跳的樣子也嚇住了進來要關門的管理員。她剛好就站在自己剛剛聽報告的位置上。葉安逸急忙搖頭:“沒找到,估計是丟了。”

“那你快點出來,我要鎖門呢!”管理員非常不耐煩地說,然後順手就關掉了燈。一瞬間一片黑暗,葉安逸一抬頭突然一楞——啊,這是……這是……

“你快點出來啊!”管理員叫道,葉安逸急忙跑下講臺,小跑著出去。她一邊跑,一邊掏手機——果然,看見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如果她的猜想正確的話,那個“製造出來的空間”應該是就在她看得見的地方。

由·得林洛斯 |《蚀日》

他沒有開自己的車來,騎的是一輛自行車。也許是為了掩人耳目,他穿了一件非常老式的外套。下了車,他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戴上了手套走進了那個雜亂的房間。

先是拉出一樣東西,然後把它吃力地抬了起來,塞進那個還沒有完工的建築物的縫隙裡——那磚頭是已經被扒空了的。他塞進去以後立刻抹上水泥,然後用磚頭堆砌起來。這費了他不少功夫,然後抹了一把汗然後把剛才包著那個東西的黑布捲了起來,收進了自行車後面的袋子裡。

剩下的應該是什麼呢?他歪頭想了想——對了,是“那個女孩”,他應該把她怎麼處理呢?進行的還是那麼順利,他幾乎覺得有點失望了。然後點了支菸,準備騎上車到下一個地方。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他嚇了一跳:怎麼會有人來?回頭一看,那穿著黑色外套和一條邋遢的牛仔褲的葉安逸俏生生地站在那裡。她的頭髮似乎還有點溼,笑道:“莫教授,我等你好久了呢。”

他大吃一驚,然後停下車想跑,但是還是忍住沒走。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說:“你怎麼在這裡?”

葉安逸繞過建築垃圾,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過來:“我那時候好奇怪,為什麼做報告的時候莫教授一直盯著我看。後來我才明白,不是盯著我,是盯著我後面的那扇窗戶啊。”

“……”莫華章自知被她識破,他不做聲,靜靜地的等她說下去。

“聽說我們學校給莫教授準備的報告廳本來是一樓那個比較大的,為什麼莫教授堅持要六樓那個比較小的呢?上次您來的時候不是用一樓的那個嗎?我想是因為六樓比較高,剛好可以看見師大和醫科大之間那個由於資金糾紛暫時停工的工地吧?雖然明明知道那裡已經停工一個月了,暫時也不會有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但是你那謹慎的個性還是讓你不停地去看那裡,生怕突然那裡就亮起燈泡,機器立刻就開始運轉起來!”

“你閉嘴!”莫華章突然兇相畢露,撲上來一把抓住葉安逸的脖子,但是一副冰涼的手銬立刻拷上了他的手腕。黑暗中李彬的臉色愈加嚴峻:“莫華章,你到底把木紫鈴怎麼樣了?”

莫華章惡狠狠地想掙脫李彬的控制,但是反而被他反手扭住了自己的胳膊。他怪笑道:“她已經被我殺了!封在牆壁裡了!你有本事就把她挖出來吧!”

李彬一聽吃了一驚,把他拷在一邊之後,急忙和隊裡聯繫。莫華章一直盯著葉安逸,眼睛裡全都是想吃人的神情:“葉安逸,我還真沒看錯你。我一心想栽培你,為什麼你要陷害我!”

葉安逸沒有回答他的話。他繼續怪叫:“你以為你可以普渡眾生嗎?你以為你可以剖析我?我告訴你,你救不了任何人!她們早就下地獄了!”

那邊李彬已經用鐵鏟挖出剛剛封進牆裡的屍體了。這,這居然一是具無頭的裸體女屍,沒有手,而且是已經被解剖過的了。“天啊!他居然殺了她!”

“不要慌張,這是實驗樓丟失的那具屍體,你看看已經有腐爛的痕跡了。這不是木紫鈴。”葉安逸忍住嘔吐低頭看了看,“木紫鈴,她應該在別的地方!”

遠處已經有警笛在響了,李彬朝自己的同事招手。葉安逸看著在地上如同困獸一樣的莫華章,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害木紫鈴?我知道她並不是你要怨恨的對象。”

那莫華章裂開嘴巴,怪笑道:“因為我想挑戰你。我想讓你那對我自信滿滿的心理剖析完全崩潰掉。我喜歡和你交手。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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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裡出來,葉安逸忍不住又戴上自己的口罩,只不過這次換了個卡通口罩,看起來可愛了許多。

李彬在她後面搓手,有點尷尬地說:“算了吧……”

“真難以置信,她居然厚臉皮對人家說是她勇敢和罪犯周旋,然後向警方報案抓住了那個變態殺人狂,”葉安逸一想起剛才木紫鈴在醫院接受媒體的鮮花那得意樣子就覺得難受,“天啊,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在莫華章的車庫裡快半死了!居然說是她破的案!天才推理小說家,果然名不虛傳!”

“你自己又不願意出來說是你自己破的案。既然要玩低調,那就不要抱怨有人出來高調。”李彬聳肩說,真是受不了這個性格彆扭的女孩子,“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到底那個莫華章怎麼分身兩地去殺人的呢。”

“很簡單,他並沒有按照慣例一邊跑動殺人,一邊去製造不在場的證據。這個莫華章故意選擇在做報告那天動手,就是要很多雙眼睛為他證明他。但是,他卻是通過受害者幫助他完成了‘跨時空殺人’的場景佈置。”

看她停下了不說話,他忍不住說:“繼續,不要讓我象個傻瓜一樣問為什麼。”

“莫華章給木紫鈴注射的麻醉藥是局部麻醉。也就是說,她的手還可以勉強移動,但是身體軀幹部分是完全沒有知覺的,而且他還故意給她留下了一部已經快沒電了的手機。我一直想那個丟失的屍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後來我想起木紫鈴給我電話的時候沒有一點痛楚的意思,我就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被剖開了肚子。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在建築工地裡藏屍體的那間房子?”

“恩,沒有窗戶的,很黑,很小。”

“你注意到裡面有什麼東西沒有?”

“有張破損的床,但是床板亂七八糟的……啊,你是說……”

“是的,那時候藉助微弱的手機的光,木紫鈴看見的那個被解剖的身體並不是她的,是刻意放在上面的實驗用的屍體。我不太清楚莫華章是怎麼擺放木紫鈴和那個屍體的位置的,總之肯定是一上一下,然後木紫鈴身體完全失去了知覺,前面有什麼阻擋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見那屍體的一部分,加上麻藥效力本身並沒有過去,她會第一個反應那就是她自己的身體。她當然會嚇得要死,這個時候,牆壁上用黑布做出人影的樣子,在微弱的光線下,加上視覺神經模糊,當然會反應‘兇手就在我面前’。”

“哦,那手機就是故意留下來給她的嗎?”

“是的。莫華章看我神色不對,就知道我已經接到了電話。實際上那時候不管木紫鈴給誰電話,都可以製造出‘她已經被殺’的證據。她是無意識間成為了幫助犯人制造不在場證據的工具。然後當我急衝衝往醫科大趕的時候,莫華章做完報告就開車回家。在回家的路上經過建築工地,他就帶走了已經昏迷的木紫鈴(當然有可能補上一針),然後先把木紫玲放回自己家裡的車庫,然後才開車來的學校。這點我們可以根據他住學校附近的小區的監控錄象得出他在回學校之前回過家的證據。然後當警察收工回去的時候,他就悄悄回到工地處理留下的屍體和證據。然後回家幹掉木紫鈴,過幾天扔到一個什麼地方就算完成了謀殺過程。他一直喜歡把被害者的屍體扔進液體裡一方面是某種心理作祟,一方面也是為了模糊法醫辨認屍體的死亡時間。”

“要是他想把木紫鈴殺死再抗回去就慘了。”李彬捏了把汗。

“不,他不會的。他內心深處倒滿希望我能找到證據的,所以他暫時沒有殺木紫鈴,”安逸突然嘆氣,“因為在他人格分裂的另外一面,他也是個負責的老師呀。”

“真難以理解。”李彬也嘆了口氣,“我那時候真怕他傷害你。他還說要報復你呢……不過不用擔心,就那罪行,判死刑是遲早的事情。”

“恩,”安逸手機響,她看見是消息然後笑著說,“我那妹妹葉真路已經到學校了。她說已經熟悉南方的氣候了,就是春天太潮。”

“你倒是很關心你妹妹呀。”

安逸把手機塞回牛仔褲:“因為她總是需要人家擔心呀。”想起遠方的妹妹,她陰霾的心情才開始出現一絲光亮來。扯扯口罩,她大踏步向前走去。

由·得林洛斯 |《蚀日》

由.得林洛斯,已出版長篇小說《魔鬼的顫音》《蝕日》《月神的禁區》《天使進化論》《派先生的奇幻傢俱店》《派的噬願書》《派的封印之城》《河神計劃1》《河神計劃二》《為什麼你是“單身狗”》《神探女心理師》等。

微博:@由得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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