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來他們也會重男輕女嗎
弟弟臨時搭阿姨家的車上省城上學去了，外婆端著手裡剛煮完的魚惋惜道：“早知道這條魚就不弄了，給他帶上去。”我默默沒有說話，想到前幾天在飯桌上她對弟弟說：“這螃蟹姐姐要是不吃你就多吃點，姐姐如果要吃你倆就平分。”我扒著碗裡的米飯，感覺心裡被劃了一道細細的痕。
為什麼不是“姐姐如果要吃，你就讓給她多吃點呢？”
前段時間我媽拿了個紅包來，說外婆給你的，其他人都是120，小弟弟有520，你看看你有多少，估計和你弟是一樣的。
我拆開了，裡面是320。
每次回城的時候，都會給弟弟帶菜帶蛋，而我分擔沉重的行李。家裡開飯的時候，開口只會喊弟弟的名，我自己跟著聲音湊過來吃飯。
家裡的老房子是留給弟弟的，家裡存的錢是留給弟弟的。
不是偏心，弟弟以後娶媳婦要成本，而我以後會嫁出去。他們對著我這樣解釋。
是什麼時候逐漸得知家裡重男輕女的呢？好像是有一次吵架，我問我媽為什麼我一兩歲的時候就被送出去給別人養，我媽態度模糊，隱晦的說你是女孩，當時外婆不喜歡。而弟弟出生的時候，家裡請了保姆來帶。那是我第一次愕然，原來家裡真的有這種思想，我甚至不肯相信媽媽說的話是真的。
卻在我心裡埋下了小小的種子。
我不知道有些細節是否是我自己在鑽牛角尖，自從得知這件事後，家裡對我和弟弟一言一行的差異都容易讓我胡思亂想。
為什麼弟弟有的我沒有？為什麼只叫弟弟不叫我？為什麼弟弟身上的投資比我多？
不滿一點一滴地累積，我的心態逐漸變得不平衡。
- 疼愛不會說假話
後來我卻漸漸釋然了。有一年暑假我回來，下午天氣很熱，我開了冰箱拿冰楊梅吃。小阿姨看了就笑：“我要吃外婆都不讓我拿，說你喜歡吃這個，回頭給你吃光了。”
我嘴裡含著楊梅，甜味慢慢從冰隙裡滲開。
高考畢業的時候，那年暑假有三個月，我回老家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跟外公說，今年我來學做飯吧，外公把鏟子交給了我。
結果我煮的面鹽放的量不夠，味道實在太淡。我們三人圍著一桌，外婆事前並不知是我做的，以為是外公鹽放少了，覺著自己吃倒不要緊，讓我也跟著咬這沒味道的菜葉怎麼說得過去呢？於是張口開始數落外公，怎麼連這鹽都放不對。卯足了槍火開炮，外公卻是悶聲吃飯，乖乖地聽著，一句也不反駁。我端著面，在夾縫中默默來了一句——這鹽是我放的。外婆頓時噤了語，過會兒柔著聲對我說：“這早飯是你做的啊，唉外婆不知道……”
這幅尷尬的畫面，我每每回憶起，嘴角都忍不住牽起一絲笑。
去年十一月份，外公突然走了，這是我這輩子接受的最大的打擊。外公是我見過的品性最謙和的人，一輩子都在為別人。寬容不計較，勤勞又有能力。雖然在他的舊觀念裡，亦是孫子是傳宗接代，但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厚此薄彼過。
就在上個禮拜，我還坐在他的病床前，分享這幾個月在學校的生活，他事無鉅細地問我，寢室裡和我關係最好的是誰，我們大學有沒有同鄉的……
問我的生活費夠不夠，我雖捉襟見肘，仍然拼命地點頭。
我以為他只是上省城例行身體檢查，像往常一樣在醫院待兩個禮拜就出來，我告訴他我先回去了，下個禮拜再來看他。他說：好，好。快回去吃飯。哪知這一別，我就再也聽不到他說話了。
十二月底我回來為外公拜佛，臨行的時候，外婆塞給我三百塊錢。“平時都是外公給你，現在他走了，外婆來給你。”我低著頭，看著她穿著拖鞋，襪子裡露出兩根腳趾頭。
- 你所不理解的行為的背後，都有可以理解的原因
外婆這一輩子，生了四個女兒，沒有一個兒子。在那樣一個重男輕女的大環境裡，又是在經濟落後的小村鎮，不被嘲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時候家裡很窮，外婆說結婚的時候，連床新的被子都沒有，就那麼結了，蓋了一床舊的棉絮，衣服都沒地方放，每天疊起來放在枕頭下。
“一直都被人瞧不起。這輩子太苦太苦了。”外婆仰在靠背上，眼淚滾了下來：“去江邊搬貨物想賺點錢，被人說偷東西。沒找誰也沒惹誰，說我是個沒用的傻子，我就那麼一聲不吭地走過去。懷著你阿姨的時候去河邊打水，不小心栽進去，我就著一口氣拼了命爬上來。”
太公親口留給外公立業的房子被親戚搶走，外公本性溫和，更不欲手足相爭，生生嚥下了這根魚刺。“他們住的是房子，我們住的倒像是豬圈。”外婆皺著眉向外公抱怨：“你就是再善良，能不能考慮考慮家裡啊。”要是有個兒子，外公爭不了的，兒子可以出面和他們掰扯，男人才說得上話，女人得靠邊站，全是舊時代的破規矩。
“現在誰還敢看不起我。”外婆抹過眼角的淚水：“我有房子住有飯吃還有工資拿，過得不比他們強啊。”
在那個年代的觀念裡，男人需要頂天立地，男人才能傳宗接代，生不出男孩的女人叫沒用，叫“不會下蛋”。受人冷眼，受人欺負。
外婆這輩子受夠了，所以覺得有個男孩太重要，男孩可以硬氣地反擊，女孩的力量太弱了。
家族的傳承得靠孫子，這種想法究竟是不是他們的錯呢？不是的，是舊社會壓迫到他們身上的，他們被迫承受了，這種思想是正常的社會現象，是前人傳下來的，怎麼會錯呢？
倘若他們也能夠年輕一點，晚生幾年，接受現代的教育薰陶，就會知道現在都提倡男女平等了，男孩女孩一樣可以光耀門楣。
外婆洗了碗車釐子，告訴我趕緊吃，一會兒弟弟下來又全吃光了，每次都不給我留。
外婆偷偷給我開了張存摺，密碼只有我自己知道。
外婆說，你儘管好好讀書，你要是可以考研出國，外婆把房子賣了也支持你。你一定要志氣，將來能找份好工作。
她被封建觀念束縛了，但是仍然掙扎著衝破牢籠，小心翼翼地端平一碗水，把它遞給我。她以遮天蔽日的溫柔，不遺餘力地在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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