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disco》老舅:對著鏡頭啃大肘子很好笑嗎?

2019年,《中國新說唱》留下的傳播範圍最廣的金曲當屬《野狼Disco》。沒看過這個節目也沒關係,你不可避免地會在網易雲音樂、QQ音樂、抖音和快手的熱搜榜發現這首歌。土味歌名可能會讓你搖搖頭,但好奇心會驅使你聽一聽。聽第一遍時你覺得像在喊麥,再聽兩遍,你或許會被歌詞和旋律所營造的畫面感打動,連不太標準的粵語都感覺正宗了。

《野狼disco》老舅:對著鏡頭啃大肘子很好笑嗎?

2019年,《中國新說唱》留下的傳播範圍最廣的金曲當屬《野狼Disco》。沒看過這個節目也沒關係,你不可避免地會在網易雲音樂、QQ音樂、抖音和快手的熱搜榜發現這首歌。土味歌名可能會讓你搖搖頭,但好奇心會驅使你聽一聽。聽第一遍時你覺得像在喊麥,再聽兩遍,你或許會被歌詞和旋律所營造的畫面感打動,連不太標準的粵語都感覺正宗了。

《野狼disco》在網易雲音樂的最高贊評論寫道,這不是什麼喜劇說唱,這就是藝術。不過,在今年夏天的《中國新說唱》上,這首歌沒能讓它的創作者免於淘汰。寫下這首歌的是董寶石,來自吾人文化,一個成立於十年前的東北說唱廠牌。

東北不是隻有喊麥,十年前,說唱已經開始在這片土地上萌芽。在中國說唱的區域版圖中,東北似乎並不起眼,但就像成都有CDC說唱會館、重慶有GOSH,如果要找一個最能代表東北說唱的廠牌,吾人文化仍是那個繞不開的名字。

起初,我想做一個關於東北說唱往事的報道,還去了一趟長春,採訪到了吾人文化主理人蓮花。但我最終發現,寶石和蓮花這對音樂知己的十年就像這個時代的切片。經歷了行業的起落,他們的故事能讓你一窺東北說唱的昨天,但更打動我的部分是,當《中國有嘻哈》用資本和流量撬動小眾市場,宣告一個新世界的到來,在他們身上,你能看到兩個中年rapper如何以不同的姿態面對變化了的世界。

時代潮流浩浩蕩蕩,每個人終有自己的流向,而《野狼disco》不過是潮水中激起的一朵浪花。選擇無所謂對錯,對於創作者來說,唯一重要的是,不能停止表達。

《野狼disco》老舅:對著鏡頭啃大肘子很好笑嗎?


董寶石

《野狼disco》火了之後,人們都喊董寶石“老舅”。

“你回去整理整理,我們這個對話可以體現一些深層的精神,那些話也是我想跟現在年輕人說的,就別寫什麼是蒸汽波了”,在酒店門口,老舅回頭對我說,我說,好,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發現剛才的錄音沒保存。

上午10點,我在北京的機場見到了老舅。他穿了一身商務黑,頂著爆炸頭,個頭不高,看上去不苟言笑。那天他來北京參加娛樂媒體Variety策劃的一個對談,對談嘉賓是喜劇演員沈騰,節目從中午一直錄到晚上5點,後面還排了一個長達五小時的直播。在去往酒店的路上,他回答了我的一些問題,不過聽上去和他在之前的採訪裡說過的話也沒什麼太大不同。他一宿沒睡,臉上帶著倦意,有明顯的黑眼圈,眼睛盯著你看的時候有些恍惚。

辦理入住的間隙,老舅站在外面抽了一會兒煙。幾分鐘之後,他回到酒店,決定安慰一下面前坐著的這個記者。他走過來拍了一下我的頭,說沒事兒,你就憑你的記憶寫,我給你說了那麼多條,你記得住的就是重要的。

不能免俗地,我們從《你的老舅》談起。做那張專輯前,他就已經想好要做一個有完整表達的音樂作品,他少年時喜歡文學,後來知道了人設這個詞兒,就琢磨著自己有能力用音樂架構一個像長篇小說一樣的東西。他先後寫了《你的老舅》,《社會老舅搖》,《浪漫男銀》,《同學聚會》和《夏日髮廊》,他解釋說,後兩首歌看上去和前面的聯繫不是很緊密,但其實都是在通過各種關係和場景塑造一個立體的人,《野狼disco》是最後寫的,還有一首叫《紅紅KTV》的歌沒放進去,講的是中年人在KTV唱歌時發生的事。

就像周星馳電影裡的小人物,老舅哥里的老舅帶著一身社會氣息,買不起supreme,在推杯換盞的同學聚會上感受著人生不上不下的尷尬,但他並未失掉善良,對未來依舊懷著希望。《夏日髮廊》講述了一個南下廣東打工仔的生活,流水線上日復一日,找洗頭小妹、玩貪玩藍月打發孤單,但那首歌並不是在書寫生活的絕望,打工仔得閒“喝著冰冰涼的珠江”,老舅說,涼風一吹,你還是有小小的喜悅。《社會老舅搖》開頭就是快手神曲《我們不一樣》,歌詞裡提到的蓋倫搖、馬修啦都是東北社會搖的名字。老舅其實不愛看快手,他對別人展示出來的生活毫無興趣,也不希望外人關心他的生活。

《野狼disco》老舅:對著鏡頭啃大肘子很好笑嗎?


“那你為什麼寫這首歌?”

“這就是這個時代發生的事。”他不覺得快手上的那個世界有什麼問題,“對著鏡頭啃大肘子怎麼了,很可笑嗎?”說這話時,他變得嚴肅起來。

寫《野狼disco》時,他最初的想法是想要在表演現場增加一些互動,所以在歌詞裡設計了很多動作。90年代,《野狼王的士高》是東北歌廳裡最流行的曲子。在這首歌裡,他描摹了自己記憶中的迪廳印象,年輕人喝酒、蹦迪,粵語歌勾起回憶。樂評人耳帝說,《野狼disco》“用強烈的對某個時代的追憶與回味,以最真摯的時代情懷與世情鄉俗,描畫出一幅昔日圖景失落的消亡”。我問老舅,人們對這首歌的評價是不是過度解讀,他說那些是他潛意識裡的東西,“老舅就是東北,東北就是老舅”。

《野狼disco》火了之後,他做過一段精闢的總結:“這個時代音樂需要的就是有氛圍,一旦這歌有氛圍,這個歌就成了;一旦你人活的跟你這個歌是一個氛圍,你也成了。”

老舅見證了東北的衰退,他看到經濟上的疲弱如何改變了人們的精神面貌。人們從相信自己在這片土地上能功成名就到變得頹靡,年輕人走出去再回來,看到的只有家鄉和外界日益拉大的差距。父母做的都是小本兒生意,大環境不好,沒活兒干時,父親只能終日在家拉著窗簾抽菸,一家人有時一週吃的都是土豆白菜。到高中畢業,他決定離開長春,“那種生活索然無味”,老舅低著頭說。他甚至對目的地沒有要求,只要不在家鄉,哪裡他都願意去。2005年,他去了西安一所大學學市場營銷。

那些悲喜交織的情緒裡也有他自身經歷的投射。《你的老舅》裡,他寫道,“嗨我的老妹兒我給你講講我的經歷,我曾經就是東北饒舌第一”。至少這句並非虛言。老舅是說唱圈的OG,2003年開始玩兒說唱,最早和朋友蓮花組了一個說唱組合,後來又一起創立了廠牌吾人文化,2007年,他拿下了長春第一屆唇槍舌劍freestylebattle比賽的冠軍,一年後,他作為東北說唱的代表參加了湖南衛視《天天向上》“五大城市說唱少年”特輯。

吾人文化是那個時代東北最有影響力的說唱廠牌,但市場還在孕育之中,像大多數無法靠音樂謀生的人一樣,老舅也在音樂之外的生活裡做著平淡無奇的工作。離開長春前,他在一個商場裡做樓層經理,人們喊他董主任,有牌面兒,可他賺不到多少錢。2014年,他做了爸爸,決定離開長春,到一個更有前途的城市生活。

他去了妻子的故鄉成都,隨即迎來生活的巨大改變。成都氣候宜人,特別是冬天,不像東北,把人凍得愁眉苦臉,但老舅的境遇並未好轉。那時成都說唱會館正蓬勃發展,來到成都後,老舅本想加入他們,但最終他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很難被那個圈子容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為此而想不開,最近他才想明白,“人家那時候發展得不錯,每天也有很多事兒要忙,根本顧不上一個外人”。

他在成都做過很多份工作,賣過自來水管,批發過手機,做過Uber司機,開了幾天就不幹了,因為他總是找不到APP上約定的地點。他給別人開了一年車,這份工作讓他難以忍受的地方在於,他永遠扮演一個等待別人辦事的角色。在那些一個人在車裡等待的時刻,他感到生命被浪費掉了。“我是個創作型的人,那種工作對我就是一種折磨。”他常常是凌晨3、4點多回家,太太和孩子都睡了,他喝著啤酒,想要聽點兒音樂,說唱太躁,他已經聽不下去了。那時,他聽到了蒸汽波,那種簡單的旋律裡流淌著懷舊的情緒,成為他漫長黑夜裡的慰藉。

蒸汽波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老舅重新開始寫歌,嘗試把蒸汽波和說唱結合在一起,他每天坐在房間裡一寫就是五六個小時。當年和他一起玩說唱的那群朋友大都已經遠離了音樂行業。人到中年,重新開始音樂生涯需要勇氣。老舅的幸運在於有一個支持自己的媳婦——她能忍受他待在家裡做著不怎麼賺錢的音樂,願意分出自己的一半工資給他,還幫他上了保險。他的音樂生涯在痛苦中重啟,但還需要等待一個出頭的機會。

2017年夏天,《中國有嘻哈》開播,老舅迎來音樂生命的轉折。第一季的《中國有嘻哈》,老舅沒趕上報名時間,只去了總決賽投票環節。在決賽現場,他看到數不清的年輕人,感到自己被埋在人海里。看到曾經的朋友,甚至是名不見經傳的後輩站在舞臺上宛若巨星,他意識到,“你只要站在那兒,張開嘴,就是making money”。他下定決心要參加這個節目,他的目標務實而明確——希望通過這個節目獲得更多演出機會,有更好的物質生活。

帶著對新生活的期待,老舅參加了2018年的《中國新說唱》,然後止步於海選階段。這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裡,“有問題我改還不行嗎?”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這是一個綜藝節目,不是音樂比賽。流行的風格也在變化,吾人文化嶄露頭角的那個年代,說唱像搖滾一樣為了表達一種觀點,沒有爆炸式的語速,創作者更希望人們能聽得懂自己在唱些什麼。年輕一代rapper流行的是trap,藉由《中國有嘻哈》這檔節目,這種快節奏帶著迷幻色彩的說唱風格得到了更大範圍的傳播。在成都的時候,老舅也嘗試做過一些成都方言的trap,但沒有激起什麼水花。

第二年的《中國新說唱》,老舅順利通過海選,就在60秒環節錄制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北京的MIX第一次現場唱了《野狼disco》,唱到“來左邊兒跟我一起畫個龍,在你右邊兒畫一道彩虹”,全場開始大合唱,他把嗓子都唱啞了。在節目裡,他被淘汰又被複活,在微博上的復活加油站,他的人氣排名第一。老舅發了一條微博表達了感謝,“我這個互聯網狗蹦子實在是頭一次經歷這種感覺,謝謝各位一票一票的讓我們知道啥叫牌面兒,有的時候我站著,大部分時候我跪著”。

他決定唱那首《野狼disco》。在上節目之前,這首歌已經在圈兒內收穫了一些好評,他沒在60秒環節唱,是希望能在節目裡完整呈現這首歌。《野狼disco》最終沒能完整出現在《中國新說唱》正片,但節目還是引發了歌曲的第二輪傳播,《野狼disco》開始在大眾層面流行了起來。“左手畫龍,右手畫彩虹”在短視頻平臺上以各種方式被重新演繹,羅志祥用《野狼disco》做BGM的舞蹈視頻在抖音的播放量超過了400萬,關於這首歌和東北社會文化的討論也開始進入主流媒體的視野。

那天,當談起那檔兩次淘汰了他的節目時,老舅給出的都是正面評價。他很清楚節目的運作規則以及自己要從中獲得什麼,“那就是一扇門,你不能希望它打開市場又指望它能教育大眾。”60秒環節被淘汰時,他摘下金鍊子,告訴現場的年輕人,“把它當成一份榮譽,它並不是你心中的枷鎖”,還感謝了愛奇藝為中國說唱做出的貢獻。復活賽離開舞臺前,老舅再次發表了一番演說,他的風度太像主持人了,以至於導演車澈即興讓他主持了下一輪比賽。

老舅覺得,年輕一代rapper技術已經玩得很好了,但還是在照搬西方,那些歌裡看不到太多精神性的東西。早年間,吾人兄弟也模仿過美國嘻哈歌手的生活方式,穿著特別寬大的牛仔褲,見面問一句,what‘s up ,man,後來他們逐漸意識到這套東西太流於表面。他提到成都的說唱團體Higher Brothers,將他們在國際上的成功歸結於本土化,“他們音樂裡那種歡樂鬧騰的感覺和成都的氛圍是很契合的”。

少年時代,當老舅還是董寶石時,他熱愛搖

《野狼disco》老舅:對著鏡頭啃大肘子很好笑嗎?

滾樂,“魔巖三傑”影響了他的音樂價值觀,他人生中第一次上臺是初三畢業文藝匯演,翻唱了新褲子的《我們的時代》。他最喜歡的樂隊是子曰。在參加今年《中國新說唱》海選時,他的詞寫的都是,“聽過崔健所以我骨頭硬,心就像最年輕的竇唯一樣混不吝”。他喜歡搖滾樂裡的那種自由,相信音樂應該關照人們的內心世界。

《野狼disco》用更為大眾接受的方式描繪了舊時代風情,讓人們記住了“老舅”,十年前的董寶石唱著詩與遠方,最有代表性的歌是《浪子》。

那時他在西安上大學,他的好友蓮花建議他寫一首以漂泊為主題的歌。大學最後一年有很多空閒,他讀了很多文學作品,印象最深的是餘華的小說《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在那些文字裡,他看到了人生的殘酷質地,也想在自己的作品裡締造一些宏大的命題。他想著自己從長春到西安上大學,“從黑土地走到了黃土地,轉眼又要從黃土地走回到黑土地”,聯想到人類就是這麼不斷遷徙、流浪,一直走啊走的狀態。

那首歌他寫了三年,從大學寫到工作,幹了三兩白酒錄下了副歌“喝下那妹子給我端上的酒啊,哥哥我大膽的沿河裡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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