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和奶奶(八)

我的爷爷和奶奶(八)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奶奶是没有抱过我的,或者说很少抱我。

因为奶奶后来又出了一次意外,从两三米高的田埂上摔下,左手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磕了一下,当时有些红肿,几天就好了,但半年后左臂开始疼痛,并越来越严重。看了一些老医生,吃了一些药,也遏制不了疼痛的恶化。左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慢慢变型残疾,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以至于奶奶彻底失去了双手的大部分功能,变成了需要人照顾的可怜人。

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或者说从我有清晰的记忆开始,就是爷爷全方位的照顾奶奶。

所以奶奶常常在我们小辈的面前骂爷爷“懒了一辈子”,我们是不信的。

至少,爷爷烧得一手好菜。

简单的萝卜白菜,洋芋豆腐,在爷爷的粗暴料理下,也能变成我们童年里最珍稀的美味,终身挥之不去。

大伯家的两个堂哥,都比我大很多,童年都玩不到一起。但二伯家的堂哥,却只比我大八个月,我们小学和初中都在一起了九年。

尤其是小学,放学回家时,隔三差五的就会一起绕道经过爷爷奶奶家,然后撒野疯玩,等爷爷奶奶的晚饭熟了,再美滋滋的蹭一顿,然后才磨磨蹭蹭的回家。

我的童年记忆里,除了爷爷做的美味“粗茶淡饭”,还有一样深刻的记忆,那就是挨打。

迟到挨打,作业没做完挨打,考试没及格挨打,调皮贪玩挨打……各种挨打。

打我的是父亲。

因为我家的单家独户,方圆一里都没邻居。母亲一个人在家,晚上会害怕,所以我小学六年,尽管父亲就跟班教了我六年,但一直都是走读,白天上学,晚上回家陪母亲,很少跟父亲留校住宿。

加上父亲的严厉,所以潜意识里,和父亲是不大亲密的,甚至有些抗拒和害怕。

印象最深的挨打经历有两次。

有印象且最早的挨打是小学二年级,全校打预防针,我莫名的害怕,就临时逃课,跑邻村的大姨家躲了两天,然后被大姨送回来,父亲当着我大姨和我母亲的面,先拿竹条抽了一顿,然后一脚踹在地上,跪了半夜。

然后大姨拉我起来睡觉,我很倔强,执意不肯起来,非要父亲给我赔礼道歉,结果父亲揍完我之后,又连夜返回学校了,根本没理睬我。

最后还是母亲拎着我的耳朵把我拉起来赶到床上睡觉的。

最深刻的是小学四年级,因为一篇作文,我把成细条状的板栗花写成了“一朵朵美丽盛开的大红花”,父亲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先是完整读了我的作文,并当场评论是狗屁和胡诌,且越说越愤怒,最后说我根本没有去观察身边的东西,然后把我拎到讲台上,操起教鞭就是一顿胖揍,揍完依旧要我跪在讲台上,跪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认错。

那一次挨打和罚跪,时间很长,中午继续跪着没有给饭吃,下午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拉我起来,我倔强的不起来,数学老师去找了我父亲,但是我父亲没给出回应。最后一节体育课,校长也来拉我起来,我还是固执的没起来而继续跪着,然后校长似乎也去找我父亲说情,同样没下文。

同学们都放学后,我还一个人在教室里跪着。

二伯家的堂哥少有的没在路上贪玩,一溜烟跑到爷爷奶奶家告状,然后爷爷在奶奶一叠声的怒骂中,打着手电筒去了学校,找了一圈没看见我父亲的身影,就强行把我背回了家。

然后我病了一个星期没去学校,父亲也没回家。

礼拜天都没回来。

病好之后母亲送我上学,和父亲吵了一架。

然后,奶奶把父亲叫回去,又骂了父亲一顿。

随后,父亲也开始了陪我走读的日子,早上去学校,晚上就回家,从此不再在学校住宿。

第二年,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妹妹出生了。

妹妹还没满月,父亲就被人抓走,三天后才回来,萎靡不振,脸色苍白,在家休息了一个月才重返学校。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被人强行拉去结扎了,并且还被罚了款。

我的妹妹,是花了两万块钱“买”来的。

为此,父母欠了人生的第一笔巨债,亲戚都借遍了,还卖了家里的很多东西。

我小时候就熟悉的大彩电,自行车,不用脚踩的缝纫机,带彩灯的双卡录音机,都不见了。

还有母亲辛苦喂养的大肥猪和鸡鸭鹅,以及家里坛坛罐罐里的所有粮食。

妹妹出生的那一年,我们家又回到了爷爷奶奶口中的大饥荒时代。

那个年关,父亲背着还没满周岁的妹妹,母亲牵着我,去了临镇的姥姥家。

返回时,姥爷背了一袋粮食,姥姥背了两只鸡和一头小猪仔,母亲背了各种干菜和腊肉,父亲背了一坛猪油加一壶菜籽油,怀里抱着妹妹……

那一年,姥姥和姥爷基本都在我家。

姥姥照顾我妹妹,姥爷帮忙种地,父亲在去学校教书之余,开始在周边的矿上打短工。

那一年,华夏大地遭遇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涝灾害,损失惨重。

那一年,我们家,同样是多事之秋,凄凄惨惨。

首先是春上,母亲突发黄疸型肝炎,住进了镇上的医院治疗了一个月,紧急给妹妹断了奶水。

然后是八月间,妹妹突然发生重型感冒,高烧不退。父亲抱着妹妹冒险淌过已经被急涨的溪水蔓延了的小桥,到河对岸的村卫生室医治。一直打针挂盐水到晚上,返回时溪水明显退了不少,小木桥都完全露出来了,结果父亲抱着妹妹过桥时,桥突然垮了,父女两一起掉进了洪水里,挣扎下,妹妹被冲走。父亲不顾一切在洪水里追赶妹妹,却眨眼就不见了妹妹的踪影。

天黑,加上溪水山洪的湍急,刚刚一岁零四十一天的妹妹就这么走了。

甚至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爹妈,没来得及喊一声哥,连奶水都没吃足月。

仅仅过了几天,八月份还没完,父亲突然又被取消了教师资格,原因就是超生。

相对于妹妹的突然离开,父亲失去了教书育人的工作,已经不算打击了。

因为父亲和母亲,几乎沉浸在失去妹妹的悲痛中出不来了。

九月份,原本我该去镇上读初中了,但父母谁也没想起来送我去报名,我也完全不想去读书,拖了半个月,学校托人来问,然后奶奶拿出她积攒的二百来块钱,爷爷把我送去了学校寄宿。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