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曾對未成年人開恩

01

上一次見他已經是去年了,當時他跟著堂哥在跑銷售。家族聚餐時,別人拿他打趣,他絲毫不搭理,沉默地吃完飯,然後一個人縮在沙發裡。

他向來如此,除了父母和幾個兄弟姐妹,其他人都不怎麼搭理。跟著堂哥跑銷售,堂哥曾經想要培養他,帶著他去酒席,去KTV,去燒烤攤,想要培養他的交際,他卻絲毫不領情。不管去哪,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裡,誰也不理。

堂哥只好安排他做一些日常打雜的工作,每個月1500的工資,攢了一段時間,換了個手機,其他錢全部交給父母,然後父母拿去供他的雙胞胎弟弟唸書。

這次再見到他,他已經進了城裡的一家自媒體公司,公司看他老實勤快,就收了他,但因為他未成年,所以即使六個月過去了,他依然拿著很低的實習工資。幾個月前他找我幫忙用我的信息註冊一個新號,現在剛辭職準備回家單幹。

即使是在城市裡生活了大半年,依然穿著破舊的衣服,一雙布鞋被洗得褪了色,跟城市格格不入。

他問我:“你說賺錢是為了什麼呢?買房子娶老婆是不太可能了,吃的穿的夠用就行了,那賺了錢要幹嘛?”

我嬉笑著說:“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找個女朋友吧,正好訓練一下你的擔當。”

“誰看得上我啊,又窮又醜。”

“反正錢先攢著嘛,不會沒處花的。”

其實他容貌不賴,奈何小時候營養不良,一米七的身高,不到一百斤的體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不苟言笑。

生活不曾對未成年人開恩

02

他長大的地方,是在一個三線城市的小村裡,四周都是低矮的山丘,但是卻隔斷了他們作為普通孩子快樂生長的可能。

當年,姑媽連生兩個女孩,這讓她的丈母孃很生氣,在第二個女孩出生的時候,就在門外問了一句:“又是個女孩吧?”然後沒好氣地走了。

姑父是一個性格溫和也很孝順的人,想讓奶奶滿意,於是兩年後,他們生下了這對雙胞胎,取名許平和許凡,希望他們平凡也安順地生活。他是哥哥許平。

生活不曾對未成年人開恩

當年計劃生育抓得正緊,剛生下他們不久,縣計生局的人就過來了。說是違背了計劃生育國策,必須交錢,不然就要坐牢。他們交不出錢來,於是姑父就在監獄裡待了一個月。後來聽姑父說起那段經歷,一根繩子把人的手捆著,人就吊在半空著,只有飯點才把人放下來,下午的時候還要做苦工,做的慢了冷不丁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他們對童年的記憶,就是不斷地有討債的人和計生局的人到家裡,不是找麻煩就是要把父母帶走,久而久之,他們也習以為常,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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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小時候,他們本來跟著爺爺奶奶一起住在半山腰,後來,大雨把毛坯房毀了,於是爺爺帶著他們住進了學校,就擠在學校的後面兩間房子裡。

姑父姑媽總是爭吵不休,姑媽吵著要離婚,說不願意過這種苦日子,想帶走兩個姐姐,爸爸死活不同意,吵了幾十年,到現在也沒離成。

到初中的時候,姑父借了些錢,蓋了一幢二層樓的房子。

家裡有個小小的儲物室,媽媽買了吃的就藏在裡面,總是用那把老舊的鎖鎖上。姐姐就帶著他們想盡辦法偷吃的。事後媽媽總不忘數落一番:“這是你們吃的嗎?客人來了吃什麼?怎一點都不懂事?”

初中上學的時候,由於學校實在太遠,不得已讓他們住宿。每到開學的時候,姑媽就拿出破舊的錢包,一遍遍地數錢,跟姑父說差多少,找誰借。每當這個時候,姑父姑媽就會爆發幾天無休止的爭吵,雖說是爭吵,也就是姑媽一直叨叨叨,姑父偶爾頂兩句。姑媽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真不知道當初怎麼瞎了眼嫁了你這麼個沒用的,誰跟你誰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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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聽爸爸說,當初伯父、爸爸、姑父一起進城裡打拼,雖說沒什麼學歷,但那個時候踏實肯幹還是能賺不少的。最初,姑父姑媽兩個人為了在城裡紮根一起努力,那個時候他們還有點餘錢,給大姐二姐買了許多的衣服和玩具。

後來,為了生下超生的孩子,只能躲回村裡,然後為了躲計生局的人,四處奔走,辭去了原本的工作,從此家裡的經濟狀況一落千丈。家裡的糧食基本都自給自足,想盡辦法節省開支,靠姑父賣體力賺些小錢。

久而久之,姑媽的怨氣越來越重。姐姐念高中去了,姑媽就把怨氣全撒在了他們身上。她強逼他們學習,看到他們看電視就破口大罵,吃飯吃得少也要罵,做家務沒做好也要罵,在家的日子就躲不過唸叨,他們也越來越不願意回家,寒暑假都儘可能地賴在親戚家玩電腦,儘管隱約覺得親戚的話語間總有種輕蔑。

從小兩家人的走動就很頻繁。我很多次聽到姑媽抱怨說:“怎麼就生了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害得我這一輩子都過不好。”他們只是縮在角落裡,不說話。

就連他們最親的兩個姐姐也經常當著他們的面,說:“要是沒有你倆就好了,我們說不定就在城裡過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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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許平的成績一直比許凡好,但是中考的時候,他知道家裡供不起兩個人,於是故意考砸了,跟著堂哥去做銷售賺錢。

堂哥本想培養他,但他膽小怯生,不願與人多來往,實在不是幹銷售的料,於是只好讓他每天干些雜活。

包吃包住,所以他每個月的錢,全數都寄回了家裡,幫忙供弟弟上學。然而,高二那年,許凡因為參與群架,被學校開除了。姑媽想去學校求情,許凡不願意,他說反正我也念不下去了。其實許凡他沒有打架,他的性格和姑父一樣的軟弱和善。他只是不湊巧地路過,成了替罪羊。

之後,許凡跟著堂哥幹,許平跟著唯一的朋友一起到城裡自謀出路,當了幾年服務生,然後又到了自媒體公司。

曾經我們都苦口婆心的勸他,留在村裡不會有出息的,村裡幾乎沒有機會可言,他也終於決定到城裡打拼一段時間。

一次散步的時候,他問我:“你知道嗎?就在這條馬路上,我兩次試圖自殺,可是都沒有成功。”

我很震驚,他只是苦笑的看著我,說:“放心吧,以後都不會了,好死不如賴活著。”

小時候,他說,要是走在馬路上被車撞死了就好了,我就不用這樣活著了,司機還要賠我一大筆錢,我們家也不用再為錢起衝突了。

我們以為只是玩笑,說:這對司機也太不公平了,成全了你,害了他一家。

原來他兩次真的站在馬路中央,站了十分鐘,可是兩次,都沒有成功,車燈柔和地照在他身上,司機罵罵咧咧的繞過了他。

他撇了撇嘴角,說:“我應該躺著的,那樣他們就不會繞過我了,可是我又好像不那麼想死。”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這個從小就喜歡問我“人活著有什麼意義”這類問題的小孩,在他十七年的生命裡,有過多少的煎熬與掙扎。

姑媽還在抱怨著他沒出息,大家還是對他冷眼相對,姐姐們依舊勸他到城裡打拼,所有人都選擇性地忘記,他才十七歲,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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