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堅:在巴黎,尋找全世界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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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在巴黎,寻找全世界的故乡

新近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巴黎記》,是詩人于堅關於巴黎的絮語、思維片段、想法、記錄、見聞、觀感、手記、便條,或者胡思亂想的意識流、張冠李戴,以及實地街拍。

這裡是一個另類的巴黎,詩人憧憬的巴黎,虛構的巴黎、親歷的巴黎、已經辭世的巴黎,或者他願意居於其中的巴黎。

在這部書中,時間是跳躍的,不受拘束的。就像自由和浪漫,就像巴黎。前一頁可以是1947年6月17日,後一頁可以倏忽來到2017年7月5日。明明昨天還是2014年10月4日,時光又瞬間穿梭回1995年9月18日。

除了文字,詩人用自己的相機鏡頭記錄下一個個凝固的瞬間:在埃菲爾鐵塔上張望的男子,塞納河上的米拉波橋,莎士比亞書店門口的一個下午,博物館內的一個小花園……

“當所有的故鄉都被摧毀之後,巴黎成了世界故鄉。那些昔日的什物、氣味、幽靈全都集合到巴黎。”

“全世界都在追求煥然一新,唯有巴黎巋然不動。”

也許真有這個巴黎,也許沒有。

于坚:在巴黎,寻找全世界的故乡

《巴黎記)于堅/著,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0年1月版

于坚:在巴黎,寻找全世界的故乡

尋找全世界的故鄉

于堅

2004年5月1日

無邊無際的門,而且大多數總是關著。隨手關門真是一個好習慣。每個門都不一樣,就像人們的臉,除了它們都是長方形的。有些門已經要爛了,還在用。無數的前面、後門、偏門、旁門(左道),巴黎並沒有君子行不由徑這種傳統。門的朝向五花八門,並不怎麼在乎朝向。在東方,門是隱喻性的,後門名聲不好,那不是正大光明之門,私下裡使用頻繁。

各種各樣的門通著不同的地點,可以從十七世紀的門進去,從十九世紀的門出來,從十八世紀的門進入一棟公寓,從二十世紀的門進入某個房間。

多年前,我在讓蒂依小住,那一帶有各種時代的門,我住在金佳家裡,他租的房子是十九世紀的,我從未見過他的鄰居,彷彿他們一搬進來就倒地死去。我懷疑那些幽暗走道里的鐵一樣紋絲不動的門,如果打開的話,裡面躺著的會是殭屍。鐵一樣堅固的私有制保證這些房間永遠不能被他人打開。

那時候還是用座機,電話一響,彷彿是這樓房裡活著的一隻野獸在叫喚。我們有時候在讓蒂依散步,金佳想著他的長詩,後來他寫出來了,就叫《讓蒂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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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之光,早晨八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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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建築彷彿是為光設計的。光來到巴黎,成為音樂,大提琴,小提琴、鋼琴。

我對著一個門面拍照,它有點哀怨,像一位昆明祖父的臉。突然門縫裡閃出來一個矮個子白頭髮的壯漢,大吼著,這是我的門,你不能拍!巴黎有些原住民對遊客深惡痛絕,這些手持照相機、探頭探腦的傢伙將一切都視為博物館的展品,包括人。

無可奈何,誰叫你是巴黎呢!他來晚了一步,我已經拍完了。我們繼續走,我的相機就像一隻患著溼疹的腳,總是在發癢,必須時常脫掉鞋子去搔抓。

我們穿過克林姆林比賽特爾大學醫院,“克林姆林”這個名字來自本地一個參加過拿破崙侵俄戰爭的老兵的酒館。

這個龐大如迷宮的醫院早先是一座駐紮軍隊的城堡,裡面有軍營、監獄、瘋人院和醫院。一些房間住著軍人,一些房間關著要犯,一些房間住著病人,一些房間關著瘋子,大家共守一個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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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午,莎士比亞書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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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的一家古董店。

1633 年路易十三下令改為醫院,裡面的患者包括瘋子、傳染病患者、病入膏肓的流浪漢、窮困潦倒的老兵、死不悔改的殺人犯、騙子……我少年時代,昆明還沒有瘋人院,瘋子都住在自己家裡,他們睡完覺就甩著手在街巷裡大搖大擺地走,唱著歌,還有人給他們食物。有個女瘋子住在武成路一家冷飲店的樓上,每天打開窗子,站在那裡梳頭,總是在梳頭。

在漢語中,患者的含義與在西方語言裡完全不同,它與自然差不多。在中醫看來,仁者人也,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人,只有陰陽不調。中醫不是治療,是調整。病入膏肓就是不治,可以治的都不是病,是自然,只是調理陰陽,重新齊物。中藥都是大地產物,道法自然。治療與修辭一樣,修辭立其誠,大塊假我以文章。二戰後,克林姆林比賽特爾成為普通醫院。

醫院制定了一套制度來確定病人的實際人數,驗明其身份和所屬部隊。然後,醫院開始管理他們的進出情況;他們被強制待在病室中;每個床位都標明住院者的姓名;每個病人都被記錄在冊,醫生巡視時必須參考記錄。最後,醫院開始對傳染病人實行隔離和分床措施。……它構成了一個將各種單一物平行分列的真實表格。

——(福柯《規訓與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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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納河岸的書肆。這些書被流水般的讀者翻來翻去,就像一些上岸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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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攤還關著。望著河流,等著一本書。

克林姆林比賽特爾醫院的建築物是表格式的,如果不知就裡,它就是一個幾何迷宮。我們提心吊膽,探雷般地小心走著,擔心著被當作瘋子抓起來,還有比定罪一個瘋子更簡單的嗎?

金佳有點迷糊,我們在裡面繞了很久。無數的門,雖然已經換過,但是依然像監獄那樣排列著,編著號。星期六,裡面空空蕩蕩,只看見玻璃後面的一些桌子和床,我們從十七世紀的門進去,從二十世紀的門出來,走了很久才穿過它。

一夥人圍在一堵雕刻著工人形象的牆前面開會,舉著紅旗,鐮刀斧頭,拉著橫幅,唱《國際歌》,像是巴黎公社的幽靈一晃。轉過另一條街,湧過來幾個人,停在一家鞋店門口,披著橘黃色長袍,白布纏頭,敲著鼓,彈著琴,唱著什麼,嚷著,蹦跳著,手舞足蹈。與剛才那夥工人階級似乎是兩個星球的人,語言不同,但身體的動作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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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園裡睡覺。我舉著相機,另一條椅子上的那人說:NO !是啊,在他看來,這是在他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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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史詩。

2015年6月13日

盧浮宮後面有個小教堂,裡面的壁畫極美。教堂的廁所在修,可以去隔壁警察局方便。於是從教堂進入了警察局,第一次走這條道。警察局不是戒備森嚴的地方,鬆弛、漫不經心,閒人也可以溜進去,犯個小罪,比如順手牽羊。高闊的走廊,無數的辦公室,一模一樣的門,有些辦公室的門開著,看得見職員在看一堆紙,胖的黑人在走廊裡走過,外人要找到洗手間真是大海撈針。

許多衛生間都貼著封條,進來方便的人多,把它們用壞了。問了兩個警察,一個指這頭,一個指那頭,他們熟悉的衛生間不是同一個。我害怕警察,雖然我從未犯罪,這是一種後天形成的生理反應,儀表堂堂的巴黎警察比警察更像警察,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在過道上目不斜視,莊重而快速地走著,像都懷有緊急任務的樣子。

急匆匆走了很久,沒有找到想象中的衛生間,只好慢下來散步,已經忘記了這是警察局。這棟建築物像是宮殿,圓柱,浮雕。直到一位警察有點憐惜地帶我走去一個洗手間,我們一語不發,心事重重,彷彿我是一個剛剛被抓獲的毛賊。我擔心他不明白我那通手勢是要去洗手間而不是審訊室,做出某種全世界通行的小便急者都會湧現的表情,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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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北站的候車大廳裡有一架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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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或流浪漢。

洗手間的門很重,與會議室的門一樣莊重厚實,門把上有一點水。已經用了很多年頭了,小便池比杜尚用來做作品的那個還老派。糊著綠鏽的龍頭在漏水,鏡子裡出現一個模糊不清、心滿意足的傢伙。那位警察離開又回來,他忘記了自己也想小便,那種表情。

一個異鄉人在巴黎就像回到自己的家裡,這是因為在這個城市裡,他可以像住在他自己的四面牆裡一樣自由自在。而且只有當一個人住在公寓裡,並把它收拾得很舒服,確實是住在裡面而不是僅僅睡覺、吃飯和工作時,這樣才算生活在城市中;他或者漫無目的地穿過城市,或者安安心心地坐在沿街無數的咖啡館裡,看著城市生活和麵前行走的人群緩緩流逝。

今天,巴黎是所有大城市中唯一可以讓人愜意地走完全城的地方,在城市的生氣上,它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更依賴於大街上走過的人們,所以,說現代機動交通工具威脅了它的這一存在,倒不僅僅是為了技術上的原因。

美國郊區的荒地,以及很多城鎮的居民區恰恰是巴黎的反面,在那兒,所有街市生活所需的道路、可以散步的人行道,現在都縮小成小路,走好幾裡都見不到個人影。其他城市似乎只是勉強允許遊蕩、懶散、閒逛的社會廢物存在,而在巴黎,實際上它的街道邀請人人都這樣做。

所以,從第二帝國起,巴黎就成了所有那些不為生計奔忙,不謀求職業,不想達到什麼目的的人的天堂——波西米亞人的天堂,這些人不僅包括藝術家和作家,還包括所有那些流離失所、沒有地位、無法被政治和社會整合的人。

——漢娜·阿倫特《瓦爾特·本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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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春天,樹木舒展。巴黎在世界的北半球,這裡不生長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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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納河的夏天,陽光,烏雲。站在河岸的陰影中,她接到來自天空的電話。

巴黎人對紅燈很不耐煩,兩頭看看沒有車,挺身而去。老太太在後面罵罵咧咧。

配圖:文中配圖為出版社提供,于堅/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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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文創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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