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

(此文為忘羨衍生文,衍生自《魔道祖師》/《陳情令》)

暮春四月,草木葳蕤,晴日風光正好。

一大一小不甚雅正地半蹲在靜室的庭前,雪白的衣襬拖在地上,沾染了草葉上溼潤的晨露。身邊圍著幾隻圓滾滾、肥嘟嘟的兔子,粉色的三瓣嘴一鼓一鼓地咀嚼不停,如同青草地上落了團團的雲朵。

藍思追歪著小腦袋看著藍忘機將裂了殼的果核小心地埋進土裡,問道:“含光君,是不是把種子種進土裡,就會結出很多果子?”

“嗯。” 藍忘機鏟了一剷土薄薄地覆在上面。

“那把小朋友種在土裡,能長出許多小朋友嗎?”

“自然不能。”藍忘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無聲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恐怕又只有那頑皮的少年才能編出這樣荒唐的騙小孩說辭。

藍思追也納悶自己為何有此突發奇想,他已經八歲了,早已開蒙啟智,自然明白此問題有多幼稚。只是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模糊不清的畫面,依稀是在一處破敗荒涼的山洞前,一個黑衣男子將他放進挖好的土坑裡 ,笑嘻嘻地說道:“將我們阿苑種在土裡,就會長出更多的小朋友來陪你玩啦。” “那我要三個小哥哥,兩個小姐姐!”

那人站在逆光暈影裡,周身彷彿鍍了一層淺金色的光圈,容貌看不分明,但清亮的音色裡帶了愉悅的笑意,甚至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嘴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

恍若只是一個錯覺,畫面瞬息間煙消雲散,藍思追內心彷彿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空洞,按捺下心裡的失落,他乖巧地笑了笑:“含光君,你喜歡吃枇杷嗎?”

“下來,別鬧。” 藍忘機伸手從肩頭撈下拉扯著他抹額飄帶的雪球,一下下地摩挲著油光水滑的皮毛,垂著眼睫,輕聲地答道:“喜歡。”

春風又綠江南岸,秋雲幾渡姑蘇山,自那人逝去,混沌三載不知時節,半緣養傷半緣禁閉。

昨日途經綵衣鎮,見到那一筐筐金燦燦的枇杷,方覺流年暗換,彈指光陰又一春。

小橋流水依舊、楊柳依依如昨,吳儂鄉音未改,歲歲風光長相似,唯不見昔日臨舟人。

那年少年春衫薄,雨過枇杷俏,竹篙略挑隨手拋,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他卻非常想知道那個枇杷滋味如何。

那少年無意間在他的心裡植入了一顆種子,日日夜夜地汲取心頭血為養分,佈滿荊棘的藤蔓緊緊纏住心臟,劃出密密麻麻的傷口,稍稍一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如今,藍忘機也在庭前種下了一顆枇杷種子,盼望著它生根發芽,花果滿枝。

枇杷、天子笑、兔子,阿苑......但凡他喜歡的,雲深不知處都有。

夏至日,暴雨如澆,傾盆而至,藍忘機佇立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傾著傘護著及膝高的樹苗,免教它被狂亂的急風驟雨摧折了柔嫩的枝椏,渾然不覺斜飄的雨水已溼透了素白的衣衫,帶來絲絲入骨的冷意。

夏至君未至,未知君何在。今日後,白晝漸短,子夜漸長,惦念也自此長。

藍曦臣站在迴廊下,神色複雜地望向雨中那抹靜默蕭瑟卻又筆直堅定的背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江氏近日將舉辦清談會,正逢蓮子新上,百里蓮湖碧連天,他本想問藍忘機是否願意與他同赴雲夢--那是魏公子曾心心念唸的故里。

---------------------------------------------------

枇杷樹種下的第五年才堪堪結了幾個果,未及長大便被往來的鳥雀啄了個精光;

第六年,枝頭仍舊只掛了稀稀疏疏的幾顆,半黃不青的,倒被蒼翠寬大的葉片遮了大半。藍曦臣揹著手站在庭中,氣定神閒地看著自家弟弟忙著給樹施肥,輕笑一聲,心中暗自調侃道沒想到自小養尊處優的藍二公子幹起農活來也是有板有眼的。

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昨日路遇江宗主,脾氣越發......”他本想說“暴躁”,但馬上念及背後議論人非君子所為,於是換了個婉轉的說法:“越發有威嚴了。”

覷了一眼藍忘機,見他仍一心一意地專注手頭的活計,便接著說道:“又抓了幾個練鬼道的旁門修士,疑心是魏......夷陵老祖奪舍。”

給枇杷套紙袋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藍忘機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冷哼一聲,面不改色地說道:“徒勞無功。”

頓了一頓,頗為篤定地說道:“他不會。”

藍曦臣搖搖頭,他踱步上前,從“歪瓜裂棗”中摘下一個看上去最像樣的。不想這果子看上去光鮮亮麗,一嘗卻是又苦又澀,藍曦臣勉強將它嚥下,連俊朗的面容都扭曲了一瞬:“或許雲深不知處的水土不適合種枇杷。”

藍忘機反駁道:“不會。”

遠山如黛連綿起伏,幾隻白鳥撲稜著翅膀低低地掠過冥冥薄霧,藍曦臣嗟嘆道:“人生在世,一羨蜉蝣,朝生暮死;二羨草木,無心無苦;三羨飛鳥,歸去自如。”

“第四羨”他沒說下去,四羨凡侶,攜手白頭。

他溫雅地笑了笑,狀似無意地說道:“不日又到聽學季,忘機你可願授課?此次學子眾多,據說還有不少各世家的女學子。”

“兄長既如此清閒,那授課就有勞兄長了。”

藍曦臣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說道:“我走了,阿瑤邀我去金陵臺有事相商。”

目送藍曦臣遠去,藍忘機幽幽地自言自語道:“草木雖無心,卻也不負時光,不負種樹人。”

------------------------------------------------

春夏之交,雨意未絕,將滿樹的枇杷洗得乾乾淨淨,青的愈蔥翠,黃的愈誘人。

室內一爐檀香嫋嫋,俊逸如玉的面容掩映在冉冉縈繞的白霧之後,愈加飄渺如仙,須臾聽得琴聲滯澀,他緩緩睜開眼,問道:“何事?”

藍思追手指一壓弦,琴聲戛然而止。

藍忘機見他難耐地捂著胸口,憋得滿臉通紅,便淡淡地說道:“無需隱忍。”

藍思追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手握拳掩住口鼻,急不可耐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眼角泛起了點點淚光。

藍忘機微微蹙眉:“醫修開的藥無效嗎?咳疾怎許久未愈?”

藍思追慢慢平息了喘息,愧疚地說道:“不是,是我前兩日又著了風寒。”

藍忘機柔聲囑咐道:“乍暖還寒時節,切勿貪涼。”

“是。”

藍忘機見他欲言又止,便問:“何事?”

“含光君,我有一疑,不知是否當問?”

“嗯。”

藍思追踟躕地說道:“前日與師兄們下山,在茶樓聽說書先生提及夷陵老祖昔年惡事,魏無羨是否真如傳聞所言那樣無惡不作,人神共憤?”

他不明白如果夷陵老祖果真壞事做絕、十惡不赦,那藍氏及仙門各家為何至今沿用“這個大惡人”發明的招陰旗、風邪盤等法器,並收藏他的手稿符咒?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次聽人議論“魏無羨”,他的心裡都會掀起微微的波瀾,並生出些許想與人理論一番的憤懣感。

“你認為呢?” 藍忘機不答反問。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藍思追凝眉思索了片刻,嘴巴微微開闔幾下,斟酌地說道:“聽聞魏無羨與您是昔日同窗,共同斬殺了屠戮玄武,射日之爭中也曾並肩作戰,可後來卻分道揚鑣,勢成水火。未知含光君對此人評價如何?”

藍忘機用一種探究地目光細細地打量著藍思追尚且青澀稚氣的面龐,彷彿在問為何對夷陵老祖如此好奇,終究只是沉聲地說道:“他很好。”

聲音很輕,仿若嘆息落於風中。

他的目光深邃又柔和,越過藍思追,飄過紙窗,落於不具名的虛空處,迷離得仿若氤氳著一簾薄紗似的江南煙雨。清俊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疏薄的、極淺淡的笑意,像秋末瓦上的一層雪似的冷霜。

他緩緩地說道:“人之為人,其在於本身。若視一人,非以是非黑白可以斷之,而在於心之所向。明白嗎?”

半大的少年聽得一時發怔,還在慢慢消化剛才聽到的話,卻見藍忘機微微闔目似是陷入了沉思,感應藍思追似乎還想問什麼,便揮揮手道:“下去休息吧。”

“可我這曲問靈習得還不夠熟練。”

“不必急於求成。記得按時服藥。”

“是。”藍思追恭敬地行禮告退。

翌日下了學,藍思追發現臥房的桌案上放了兩罐琥珀色的透明粘稠膏體,附有一張便箋:沖水服用,一日三次,每次一勺。” 是藍忘機的字。

藍思追挖了一小勺,唇齒之間頓時瀰漫開枇杷和蜂蜜的甘甜芳香,甜中又帶著絲絲縷縷清苦的川貝味,煉製得恰到好處。

藍思追彎起了嘴角,想著景儀愛吃甜食,便準備留一罐送給他。

---------------------------------------------------

十年樹木,庭前枇杷今已亭亭如蓋。

“小郎君,吃枇杷!”

一道破空聲傳來,藍忘機穩穩接住從背後擲來的枇杷,轉身一看,見魏無羨攀在樹上,一腳蹬在樹幹上,另一隻腳懸在空中悠閒地晃盪著,扒開綴滿金果的枝葉,衝他露出一個明晃晃的笑容。

藍忘機忙上前幾步,張開雙臂,以防他腳下打滑從樹上跌下來。

“藍湛,你回來了,快去拿個竹籃來!”

“不必。” 藍忘機淡淡一笑,撩起衣襬,示意他把枇杷拋下來。

“小心弄髒你的衣服!”

“無妨。”

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撕下果皮,露出細嫩的果肉,魏無羨在藍忘機面前晃了一圈,笑得眉眼彎彎:“ 小郎君,想不想吃枇杷?”

藍忘機瞥了一眼他手裡的枇杷,又看了他一眼,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魏無羨眼珠一轉,嘻嘻一笑,促狹地說道:“想要?叫聲魏哥哥來聽聽?你們姑蘇話怎麼說來著?噠噠?那就叫我魏噠噠。”

藍忘機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悶悶地不肯開口。神色看似無奈,唇角已悄無聲息地淺淺一彎,眸中也有朦朧的漣漪散開。

魏無羨嗤笑一聲:“又不是沒叫過,不肯叫就不給吃了。”

燦爛的陽光灑滿靜室,明亮得照得清魏無羨臉上細密的一層絨毛,如金黃飽滿的枇杷一般。靈動的烏木色眼眸波光閃爍,他伸出一截粉嫩的軟舌,慢吞吞地將金黃的果肉捲入口中,還煽情地舔舐了下沾滿粘膩清甜果汁的素白指尖。嘖嘖的聲響令藍忘機倏忽紅了耳根。

魏無羨在藍忘機灼灼的注視下,又剝了第二枚枇杷,堪堪放入口中,便被藍忘機撲了個正著,唇槍舌戰間,果肉不知滾進了誰的喉嚨,甜味順著齒頰一直蔓延到兩顆怦然的心間。

“唔......藍二噠噠......你現在都學會硬搶了.....” 魏無羨吱唔地抗議著,他覺得這顆一定是他今日摘下的枇杷中最甜蜜最多汁的。

巫山雨大,怎教人有空顧及圓溜溜的枇杷骨碌碌地滾落了一地。

今朝簇新的陽光,微風吹起的素衣一角,春日新生的泥土,深院青瓦玉蘭,庭前如蓋枇杷,少年唇下的小痣,這世間美好大抵如此。

清淺草木,隨風入夢

歲月深處,時光不負 ​。

--------------------------------------------

( OVER,原諒我要喪心病狂地加把刀子)

時光如流水,過而無痕。

百年光陰似箭,白衣白髮、風骨凜然的仙君將兩壇天子笑,一筐枇杷放在墓碑前,從袖中化出瑤琴,席地而坐,素手撥絃,一曲細膩的琴音從指尖流瀉而出,低迴婉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恍若訴說經年相思,回溯佳期如夢,重溫往日鴛誓。

一曲畢,仙君從懷中掏出褪色的紅色髮帶繫於腕間,撫摸著墓碑上鐫刻的名字輕語道:“當年你讀《江城子》,感慨東坡先生夫妻情深,囑我十年後也為你寫一闕,我詩才不佳,只能為你譜上一曲。”

“你囑我每年為你送天子笑和枇杷,我也做到了。我很聽話是不是?”

“天子笑已傳至第五代傳人,我不善評酒,不知口感是否有變。”

“後山的枇杷林今年長勢很喜人。”

“為何總要我等你?你也等等我好不好?”

“我累了。”

“我想見你。”

“明年,讓思追來送吧。”

仙君釋放出信號彈後,盤腿坐於墳前,含笑而逝。

百年人間,大夢一場,不如歸去,三途河畔再與君曰三生與共,不訴離殤。

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


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