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要在黑暗中躺着长眠不醒,就能假装……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要在黑暗中躺着长眠不醒,就能假装……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要在黑暗中躺着长眠不醒,就能假装是活在久违的故乡”

|西贝|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刚刚出版时轰动一时,一时间,性侵家暴等话题风起云涌,如今也如同石漂打水一般,早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沉没下去的波澜。

人们常喜欢用“前仆后继”来形容对真理,对某件事业的追求英勇壮烈,不怕牺牲的浴血奋战。我觉得人事的阴抑,对于至深黑暗的探寻也同样地永不厌倦,不怕牺牲,且永不止步。房思琪或者说林奕含所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着林奕含写出来呈现在人事面前的这些,终将也会成为这前仆后继探寻着人性阴暗中的一朵幻灭的浪花,人间,从不缺乏的,就是真实和黑暗,只不过我们侥幸逃脱,从而视而不见。

我想从这本书中扣出点什么明亮的东西摆出来讲讲,想让人们相信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终究不可得。林奕含在写出这部遗书式的小说就有言在先,她写作的方式是很堕落的方式,这样的写作是很堕落的写作。我并不想违背写作者的意愿,更或者说是我自己的意愿。写作本应该是一件很诚实的事,我见暗,且身处其暗,不能够向世人宣扬要去相信光明永恒,换句话说,我亦是一个思考着,自我清洗,自我拯救,自我还原的人。甚至是一个弱者。我诚实地借诸笔端,以一种自我清修的形式,那么,生活的过往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地,容易放下。

在17年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我并没有去看,我对周遭人世发生的一切甚至是带着一种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状态。对于那一刻的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往我对人事失望的深渊再捞起一桶,给过往的人擦擦眼睛,洗洗脸,好心提醒人们人间有恶魔。

但即便是此刻已经翻阅完好几遍这本书的我,依旧是无法真切地去理解林奕含的境遇和心情。我守着自己经人事的暗而去度量林奕含所经历的暗,我用自己历伤痕之深去揣度林奕含的累累伤痕。我越来越确信的是,“感同身受”这个造词太美,美到它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是我已然是深深领教过人事的绝望,在面对林奕含式的绝望时,我仍旧可以说出“本不必”这样的话。

生活最大的残忍之一,就是你知道确实有人爱你,有人待你如生命,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东西,它们确实真正切切地存在。但却是唯有感情介质一直一直生长完整的人才能真切地沉醉其中,感受到无比的幸福,幸运与欢乐。对于那些在精神世界中早期生长出现夭折,或者说感知能力出现断裂和扭曲的人,体味更多地是不安,惶恐,更可能的是面目全非的滋味。

亲情我有,友情我有,爱情我有,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绝望对孤独的执念,慵懒、偷腥、纵欲都是人间的毒品,怎可知可酗的也不仅仅只有酒精、咖啡,更可以是绝望,是阴郁,是痛苦,真正致命的堕落,是精神上不可逆的坠落……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要在黑暗中躺着长眠不醒,就能假装……

我实是不愿意去翻起这本书的,我曾兴致勃勃地写下这样的话,“就像生活在火山口的爬虫没有必要知道冰层下的活鱼动弹不得是什么滋味一样,对于人间这场悲剧,看尽是一种残忍。”

但我还是要忍不住往人事绝望的边缘再进一步试探。因为得不到也不愿意去承认幸福的真实存在,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认识在绝望边缘挣扎的灵魂,像被人劝了好多遍仍然深蹲井底的蛙,拒绝去承认外面的世界确实很大。

林奕含说,我不是对你失望,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叫它神,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可是,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

我实是反复咀嚼这一段,不自觉泪流满面。

我在想抑郁可是精神的癌?同是生活在四万五千里内的万丈晴空,却独独自己行坐的方寸半米地上在下雪。我在想,个体所经历的所有的痛苦,兴许只为人间痛苦的深度和广度综合起来可以延展得更深更远,它应该还有个大括号,深进更远的未知。如此想来应该会忽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高尚起来,生理疼痛上有分级别,最高级别是分娩的疼,那心理呢,仙殿中是否住有司痛苦的神,可以把有些人的苦郁归于难以忍受或者更深的级别。

我借林奕含自说自话,我逐渐不再有心情去回顾,和咀嚼,我渐渐失去了反刍的能力。有些经历适合成长,有些经历适合遗忘。如果早期林奕含能懂这些该多好。看吧,我仍还是不懂林奕含。我仍是会偶尔感慨人间确实不值得。我也想告诉人们我确实见过世界的背面。当我练习去张口讲这些历历的时候,我所收到的答案是,这些,在我看来是幸运。我学会了遗忘和闭口。“感同身受”这个词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乃至于它确实没有存在的值得。

我渐渐相信倾诉和书写的无解性。我曾义正言辞地写下,如果经历苦难算幸运的话,只是证明你对摧毁一无所知。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要在黑暗中躺着长眠不醒,就能假装……

我已经好太多了。

在你有幸可以读到这些的时候。我说,选择性失忆是我二十年来患过最好的病。你永远不知道人只要坚持走下去,对阴暗的吞噬和包容性会有多大。只是意味着你确实要将毁灭过的东西,从身上剥得一干二净,我承认,正面思考确实太过媚俗!

而我所写下的,你可以认为是虚伪的,矫揉造作的宣泄,不过是隔了多少夜馊掉的汤汁,拿出来热一热。一个已经走过来的自己是无法去理解一个还未走过来的自己的。但我在想要把这些文字反刍,留下的时刻。仅仅是因为,我的诚实。

一直没有更公众号,感谢我仍旧有那么一些读者朋友会突然来问候我。这篇文章的很大部分的文字不过又是停留在编辑器里没有整理出来的文字。

我想去解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不是带上自己对人间苦难悲悯的态度,不是带上我虽和林奕含不同,但我同样也为看到世界的背面而深深对人性失望,更或者绝望的态度,但我写出来的东西仍旧让我感到失望,我们读的书从来都是从书中反观自己。我很不愿意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解读它,我太怕看到别人说,林奕含她本不必这样,她太过作茧自缚,她太苛责自己,在当今科技高度发展的社会,中国人仍旧停留在旧封建的性思想上。

但我却仍旧宁愿以文学的方式来解读她,尽管这对于她来说同样有着无法避免的苛责和残忍。我和朋友谈起人生价值,谈飘忽的命途,谈人生选择,我说林奕含的实现方式,是最直接,最具自我牺牲性,也是最直指人心人性的,我不屑于谈宿命这回事儿,但每当世间无解,人性无解,遭遇无解的时候,我们才会想到以佛儒道来让自己去承认和接纳。人仿佛是带着使命而来,你却要安慰自己不要恐惧去将自己如毡布一样摊开,任由自我刀枪兵马相向,任由命运不得已的摆布和涂画。

文学本身无罪。罪就罪在它太过包容和宽容。我们曾经深深地信仰过,以为痛苦的时刻文学可以超度你我,可文学无神它贩卖温暖,也接受丑陋,它从来不辨真假,它甚至还为虚伪掩饰,为邪恶扯谎,可在失落痛苦时我们仍旧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捏住它,可它不是光明的远绳,而是明灭的漂木,沉也是它,浮也是它,有人被它一击命中,沉入水中,但永远有人庆幸,还好有它可抓,不然拿什么支撑活在放眼沼泽的泥塘。

林的不幸更是在于,她曾经深深信任以信仰的东西,在这致命的一击当中,却是恶魔的圆谎剂,保护伞,甚至是同僚。她沉溺在文学中醒不过来,她想以文学洗刷自己,却终究不可为。

我曾说,读书人多少是有些清高的。可透过了林奕含来看,透过人事,透过人间来看,却又是“欲洁何曾洁”。文学是挑剔的,是寻无尚之美的。它讲每一个流传百世的经典故事,无论主角生活多么堕落和放荡,但它们的洁心所在,又是何等高傲,何等地追求至明和至真。无论怎么缘于现实,文学始终有着滤镜般的过滤色彩。因经历和心性,林不得不去以文学刀斗现实,甚至刀斗自我。这是林奕含式的英勇与壮烈。文学确实背叛了她。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要在黑暗中躺着长眠不醒,就能假装……

我和朋友说,我不会再想要把文学当作信仰,而只是陪伴,只是因为这太苦了。

我也想要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仁是仁,见义是义。一个太过于敏感多思的魂灵在人间不会活得太过于欢愉和幸福。

如果游历值得人间体味只此一遭,除去使命,我亦是想要去体会人事最平善的幸福。我会想要去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相信人心永远向善,相信人言面前每一句都没有恶意;假装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自己未曾见过世界的背面,去忘记自己为抵御痛苦所做出的努力,甚至即便会去经历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去仅为体面和人间刀铤相见,我仍旧要安慰自己,我有在努力经历人间很多人都无法在深切体味的幸福。

如果可以躺在黑暗中闭眼,装作长眠不醒,我亦能假装是活在久违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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