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如:說譚派(四)​從博採眾長到自成一家的關鍵

吳小如:說譚派(四)​從博採眾長到自成一家的關鍵

從博採眾長到自成一家的關鍵

在上一篇裡已經談到,譚鑫培在京劇老生界裡是一位集大成的人。他對於早於他的諸家老生流派特別是同屬於鄂派的余三勝、王九齡(因為譚本人也是湖北 人)等人的唱腔和表演,無不博採兼收,擇善而從。總之,他能入能出,由於融會貫通,才能別開生面,稱得起學無常師。譚氏傳人之一陳彥衡在其《舊劇叢談》中 有一段專論譚氏技藝淵源的話,現逐錄如下: 梨園內行論鬚生一門,約分三種;曰“安工”,曰“衰派”,曰“靠把”。“安工”以唱為主,如《除三害》、《二進宮》等劇是也:“衰派”純講做工, 如《狀元譜》、《天雷報》等劇是也,“靠把”則重武功,如《定軍山》、《戰太平》是也。……譚鑫培才高藝博,能兼三長,而又不拘一格。同一唱工,《碰碑》 則學三勝,《烏盆》則學九齡。同一做派,《狀元譜》則學長庚,《桑園寄子》則學三勝。同一靠把,《定軍山》則學三勝,《鎮潭州》則學長庚。不特此,《天雷 報》擬周長山,而身段汰其冗拙;《空城計》仿盧臺子,而聲韻較為悠揚。至於靠把武功,乃其本行夙學。……集眾家之特長,成一人之絕藝,自有皮黃以來,譚氏 一人而已。這段話很有啟發性。歸納起來,不外能學無常師,擇善而從,並且能識別優劣真偽,做到去粗取精,去偽存真。這是譚氏所以能超越前人自成一家的首要關 鍵,然而真正把這幾句話通過身體力行來實現,也並不容易:擇善而從,首先得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善”,因此必須廣見聞,開眼界,博而後能約,廣而後能精。這 就要靠虛心學習,細心鑽研,耐心磨鍊,不把要學的東西吃透,是不容易做到“批判地接受”的。我們一談到譚派唱腔,首先就感到譚腔比他以前和同時的諸家的唱 法複雜多變化,這是久有定評的。但其所以複雜還不僅在於他博採眾長,而在於他在博採眾長的基礎上做到膽大心細,敢於突破框框,標新立異。比如在譚腔中已開 始融入青衣腔、花臉腔,甚至於京韻大鼓和單絃牌子曲的唱法了。然而人們在聽譚腔時,感到新則新矣,而且化腐臭為神奇矣,卻絕對無怪異離奇非驢非馬之感,始 終認為他唱的是京戲而非大鼓書或什麼別的。人們並不覺得譚氏把青衣腔揉入反西皮(如《連營寨》)或把大鼓腔融進流水板(如《珠簾寨》)是牽強生硬、斷鶴續 嫋、削足適履的做法。這主要是由於譚氏已掌握了(即吃透了)京戲聲腔藝術的特點,即所謂藝術本身的內部發展規律。反之,如果食而不化,活剝生吞,便容易顯 現出斧鑿痕跡.(像言菊朋在這方面的缺點就比較明顯)。譚鑫培和劉寶全的關係很好,他們兩人都把對方的聲腔特點吸收到自己的唱法中來,而且彼此又都保持了各自的傳統藝術特色。沒有人說譚是唱大鼓(或京 戲加京韻大鼓),劉在唱京戲(或京韻大鼓夾雜著京戲),而事實上他們兩人都具有在各自的藝術領域中突破框框的創新成分。突破框框並不等於廢除規律,豐富自 己的藝術修養更不等於喪失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形成了捨己之田而耘人之田或邯鄲學步的結局。藉口突破框框而違反或破壞自己這一門藝術的內部發展規律,以不倫 不類為標新立異,則更是不能允許的。譚派唱腔吸取前人及當時人的藝術成果可謂富矣,卻不等於一盤“什錦小吃”或“雜拌兒”,而是渾然一個整體。這個道理應 該搞清楚,這才是譚鑫培由博採眾長而自成一家的更重要的關鍵所在。記得六十年代初,我聽一位老生演員唱《碰碑》的第一個唱段,即二黃導板、回龍轉原板,他 第一句學餘叔巖,第二句學譚富英,第三句近似李少春,第四句既像李和曾又近於馬連良。這不叫“博採眾長”,而是七拼八湊,“四不象”。如果唱戲都唱成這個 路子,我看寧可以不唱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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