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時在廈門度過的暑假

2012年夏天,我正在讀大二,那時候父母尚在廈門上班,所以每年寒暑假都要去他們那裡。廈門的夏季炎熱而漫長,實在是不適合度夏的,但我那時年紀尚小,沒錢且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每年暑假都只能去廈門苦熬。在廈門的日子,一般都是待在屋裡,哪裡也不想去的,畢竟出去一次實在是太熱了。唯有在黃昏,天氣稍涼的時候,會去海邊坐一坐,吹吹風。

那年的暑假,我終於過厭倦了總待在屋裡的生活,於是想出去找個工作做,可是毫無工作經驗的我能做什麼呢,在學校的時候只有一次在沃爾瑪兼職一星期的經歷,在廈門就更是沒有辦法了。某次在街上看到有人招臨時工,於是瞞著父母匆匆報了名,但並不是當場錄用的,而是給了我一個地址,讓我第二天一早去那裡等。於是第二天我便早早地去了,去了之後才發現是招做工地的,而去的人中,各種的人都有,其中不少有像我這樣的學生,都是莫名其妙地就去了的。我們這種學生自然是要被看不上的,要力氣無力氣,要吃苦不能吃苦,所以挑來挑去都把學生模樣的人剩了下來。

我是害怕被挑上的,因為是要去泉州修一個體育場,且當天就要出發,我自知我做不了這個,但又不好意思離開,只能在那裡苦等,所幸終於沒把我挑上,我雖有些失落,卻更多的是慶幸,於是一路頗為輕鬆地回去了。回去後才將這個事情告訴父母,父母還笑我說,去了以後走不見了怎麼辦?

這次的經歷,讓我不相信那些招工了,於是在家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每日看著陽光從窗戶上爬上來,又爬下去,看到窗外的龍眼樹,一片綠蔭從銀白閃亮復歸於墨黑,於是一天天的時日就過去了。我終於再次待不住,重新去找工作了。

那時的我有個很叛逆的想法,我並不想繼續讀書了,我想去當理髮師,不知道是何種原因,大一大二時的我,想當理髮師的願望很強烈,大概是覺得當理髮師很輕鬆吧,且總能給自己做各種髮型。大一的時候我和另一個室友是很熱衷於做頭髮的。所以這次找工作的目標就放在了理髮廳上。

我出去在街上轉了一圈,眾所周知,理髮廳常年都是在招人的,於是我頗不費力氣地在一家看上去還算氣派的理髮廳找到了工作。和別的只有一家門面的理髮廳不一樣,這家理髮廳獨佔了三樓,一樓剪髮,二樓洗髮,三樓幹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去這家理髮廳面試的過程有些夢幻,記得當時我是昏頭昏腦地進去的,不知是怎麼表達清楚了我的想法,接待我的是一個廣西人,他大概是其中的一個理髮師,他後來和我的關係很好,但時間太長,我已忘記他的名字了。他叫來他的經理,一個胖胖的男人,大概三十歲的年紀吧。他聽完我說的話後,很痛快地答應我了,但隨即很委婉地告訴我說,因為我是在這裡學習,所以是沒有工資的。我那時只想找個工作來消磨漫漫夏日,哪裡管有沒有錢呢,於是也很痛快地說,我只是來學習,所以有無工資無所謂。經理有些動情,對我說,那我們一定好好教你,這個暑假過後,起碼可以剪頭髮了。

我就這樣在這家理髮廳待了下來,我那時還頗為拘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聽他們說話。理髮廳的生意差得不成樣子,好幾個小時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坐在那裡抽菸聊天,徒然讓日光的蹤影不斷溜走。我都不禁為他們感到著急,這樣一天下來,能掙多少錢呢?除開店面費和人員的工資,恐怕還會倒貼錢吧。

或許是看我坐得無聊,那個廣西的理髮師主動找我談話了,我興許是第一個來這裡當學徒的大學生,所以他對我還頗為好奇,一直追問我為什麼要想當理髮師。我那時剛看完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對大學生活嗤之以鼻,總想著出去闖蕩,正好那時我又想當理髮師,所以很自然地就來了。但我不想對他解釋這麼多,而且這麼解釋挺讓人難為情的,給人太造作的感覺。於是我只能說了許多不想學習,想當理髮師的話啦。所幸他沒有追問下去,反而安慰我說,現在大學生太多了,很多畢業就找不到工作,也沒什麼好的,當理髮師也不錯。我深以為然,逐漸就和他攀談起來。

在談話的過程中得知他是廣西一個鄉下的人,初中畢業就來廈門了,當了好幾年的學徒,才終於當上了理髮師。他還對我說他小學和初中的成績都很好,繼續讀下去的話是能考上大學的,只是家裡太困難,初中畢業就自己出來討生活了。他說起他的舊事時很感慨,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侷促地回應著。他興許也發現了氣氛的沉重,於是給我講了許多剪髮的東西,並把剪髮的工具一一拿給我看,給我介紹每個工具的作用。我記得很清楚的是,他給我說你以後去剪髮一定不要用牙剪,因為那樣會把頭髮剪碎,就不好看了。那時我正想留一頭飄逸的頭髮,卻總也留不下來,想必都是理髮師給我用牙剪的緣故吧。此後好幾年我剪髮都要特意給理髮師叮囑一下不要用牙剪。

直到下午的時候才來了兩個顧客,一個女人來做頭髮,一個小孩子來剪頭髮。那個廣西的理髮師將我叫上了二樓,說是讓我給小孩洗個頭,他做了一個示範後,我便匆匆上手了。本以為是很簡單的事情,做起來卻不那麼得心應手。他在一旁很耐心地給我說,第一次做都這樣,還給我講了他第一次幫客人洗頭髮時把水都灌進了客人耳朵的趣事。我頓時輕鬆了不少。

洗頭髮是個很講究技巧的事情,雖然一直有在理髮廳洗頭髮,但是作為顧客和工作人員是全然不同的。顧客是仰面的,所以要很小心地阻截水流,不能讓水流進顧客的耳朵和眼睛裡。作為新手的我,最終還是將混有洗髮液的水滲進了小孩的眼睛裡。小孩被嗆得一下子就哇哇大叫起來,我頓時就手足無措了。他趕緊拿清水給小孩衝眼睛,好一會兒才弄好。但小孩還是止不住地哭,聲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我是害怕他的哭聲引來樓下他家大人的。於是和他就一個勁兒地哄小孩,這個胖乎乎的男孩終於被我們半哄半騙地哄好,也所幸是在二樓,無人發現。

這兩個顧客走之後,便真是再也沒有生意了。經過剛才的那次小事故,我開始踟躕起來,我已明白,我並不適合幹這份工作,甚至說我並不是很喜歡這份工作,我並不是很想當理髮師。想象中的理髮師很有吸引力,現實中的理髮師則不這樣了。明白這個事實的我開始垂頭喪氣起來,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只想快些離開。可是我一向是臉皮薄的人,離開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終於到了黃昏,一切都將結束了。我在思謀著怎麼離開的時候,經理買了一個西瓜進來,已經切開了,放在桌子上,吩咐我們吃。我這時終於得到機會,於是站起來對經理說,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走了。經理說,可以的,辛苦你了。我連連搖頭,接連拒絕他們叫我吃西瓜的邀請,就逃也似地從理髮廳出來。走到街上的時候,才感覺壓在心裡的石頭卸掉了。

可是這時,那個廣西的理髮師追了出來,他和我並肩走了一段路。他問我,你明天是不來了吧?我很詫異,這個念頭只是在我心中反覆地翻滾而已,並未說出來,我剛才想對經理說我不來的話,但卻如何都沒有說出來,想著只能這麼負氣一回,來個不告而別了,想不到竟然被他看了出來。

我只好誠實地點了點頭,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我說,你來時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當理髮師的。我覺得對他很抱歉,覺得辜負了他,但說不出抱歉的話。他繼續說,其實讀書很好的,剪頭髮終歸不是一個長久的事。他說得很傷感,就像當時包裹著我們的斜陽那般粘稠與失意。

最終在和他告別的時候,他說,留個你的聯繫方式吧,我就將我的QQ給了他。於是我們就道別,我徑直回家去了。剩下的日子裡,我都是繞著那條街道走的,害怕見到了會尷尬。第二年暑假再來時,那個三層的小樓還在,但理髮廳已經搬走了,想來生意真的是不行吧。於是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猶如在茫茫人海中打了一個照面般的就永遠各走各的路,再也不復相逢了。

似乎過了一兩年後,我突然收到一個人的QQ消息,聊了一會兒後我才想起他是廣西那個理髮師。他和我說了許多話,多是不如意的,這些年他似乎過得不是很好,處處碰壁,已經從廈門離開,回到故鄉去了。我找不到安慰他的話,而我們短短的一天交集,也未能讓我們找到更多的共同話題,於是聊天就這麼草草結束,此後就再也沒有聊過了,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過得如何。由於沒有備註他的名字,我已不知道他的QQ具體是哪個,抑或是我們早就解除好友關係了。總之,我們是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和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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