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两眼放光,眉飞色舞,像穷光蛋发现了金疙瘩。
瞅准目标,提悬尕铲子,朝一攒绿茵茵的野菜扑过去。
“这是我先看见的!”一嗓子母狼般的声音,穿疼了我的耳膜。
平地起惊雷,一只比我大两码的布鞋,踩住了那攒野草的头。
我吹着鼻涕泡,呜呜哇哇,没有眼泪地干嚎着。
“再嫑嚎,给你,惜个孽障,尕娃!”
我破涕为笑,抓紧戳过来的那根土里白条,像捧过一只灵芝。
捋干净酥楞楞的泥,塞在嘴里噌哽噌哽地咬。
舌头上辣酥酥,甜丝丝,还柔津津的。
这种神奇的吃食,叫做“辣辣”。
我觉得,它应该就是芨芨菜的根,还是记错了?
二
暖阳下我迎芬芳,春风拂过大地。
麻雀呼朋唤友,从一只柳梢头,掠到另一棵白杨树。
鹅黄的柳叶儿随风慢摇,杨树挂满了调皮的枣红毛毛虫。
山坡上的干草丛里,一只野鸡被脚步声惊呆。
决起而飞,“呱呱呱”地扑向更远处的草丛。
睡醒了的曲蟮钻出地面,像蛇一样盘曲游走。
蚂蚁开始贩蛋,黑茹茹地和地里的庄稼人一起忙活着。
天空的头上扎起了羊毛般的牡丹花,大眼睛藏在云后面偷偷地笑。
春雨淘洗过几遍的天幕,像深蓝色苦苦的海水,漫无边际地拍打在西北高原上。
地上的青草顶破坚硬干涩的土皮,怒出芽儿,像一根根绿针,硬扎扎地刺向天空。
天空黑起包公脸,清苦的山峰,商量了半天,雨来了。
雨下得无声无息,下得如泣如诉。
那雨像打湿了的黄沙,千言万语,一声叹息,化作手心里的温柔。
又像一位少女,安安静静沉淀自己的心事,点点滴滴流泻细微的美丽。
踩着细雨,随风潜入巷道深处,田间坡头。
牛粪味、杏花香、腥湿的草泥味,真叫个尖蹿。
三
初春的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虽然已是人间的四月天,嗖嗖的凉风,依然能穿透五脏六腑。
早上还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美得不可方物。
过了晌午,江湖又是风起云涌。
那是一阵黄风,蓬包谷的塑料膜,和鸡毛蒜皮一起飞上天。
地里的人放下铁锨,佝偻着身子去抓被风卷跑的草帽。
家里没人的窗户,被刮的并叮梆当,像闯进一只瞎牦牛。
人趔趄着身子,逆风航行,从地头往家里奔。
手抓帽檐,两脚蹬地,似乎不用力就要被妖魔鬼怪收走了。
回到家里,灰头土脸,沙子都塞满了牙缝儿。
大风过后,第二天是个天空放蓝的好日子。
野孩子们,打个中国结,再飘起红腰带。
吹风吹,战鼓擂,我们一起去挖辣辣。
提起铲子,捞出抽匣里的裁纸刀,要么到尕铺里买把一块钱的钢片小刀,最省事的,直接折一截干棍,一头撕尖……
准备好了作案工具,我们瞪大瓦陀螺般的火眼金睛。
朝着广袤的田野,像野兔一样撒展。
笑脸与鼻涕齐飞,红领巾共黑布鞋完美混搭。
来啊,快活啊,一蹦三丈高啊,反正有,大把时间。
闲坐不如挖辣辣,还有草根家族的兄弟姐妹们:
叮叮哒啷,一种叶子很碎的草的根,像棕色的莲藕,一节一节的,入口脆生生;
油葫芦,一种植物的块茎,像白色的葫芦,甜甜脆脆;
鸡鸡腿,有一种特殊甜香的草根,胖的有食指粗。
我记得,它顶着长长的杆子,叶子是锯齿状。
它的头上,是不是还顶着两三个毛刺骨朵?
或许有,或许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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