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還能活下去
——寫在新冠狀病毒肆虐的寒夜
假如我還能活下去
我要加倍愛我所愛的人
我不會再敷衍我不愛的所有
我不飼養寵物
我沒有權力主宰任何一個生命
我會有更多敬畏
卻不對神焚香膜拜
假如我還能活下去
我的餐桌上會更簡單
我的嘴只用來吃樸素的米飯
喝清潔的水
親吻我的愛人
我的嘴只用來講真實的話
假話留給講假話的人
假如我還能活下去
我願我的大腦如混沌初開
耳朵聽到的就是聽到的樣子
眼睛看見的就是看見的樣子
嘴巴說出的就是說出的樣子
我知道，假如我還能活下去
這是因為我有了口罩
我不想把口罩比擬成任何意象
口罩就是口罩
此時此刻
任何抒情都不恰當
我能想到的恩人
是種棉花的農民
織紗布、制口罩的工人
送口罩到家門口的快遞小哥
是那些也正戴著口罩
穿著防護服
站在病床前不眠不休
與死神搏鬥的人
恥辱的
當確診數字在攀升
你在曬吃曬喝，你是恥辱的
當病毒攜帶者四處遊走
你在沉默和隱瞞，你是恥辱的
當一些生命在結束
你在讚頌其他，你是恥辱的
當潔白的口罩淪落為黑幕
你拉緊了窗簾，你是恥辱的
當你看到老人的淚水，護士皴裂的手
你還在花枝亂顫地笑，你是恥辱的
當我想到那麼多
素不相識的人會在遠方消失
我無能為力，我是恥辱的
禍從口出
黃蓮，口罩，蝙蝠
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
居然在這個春節都與口有關
它們還有共同的隱喻
與詞彙量
並且與苦有關
與啞巴有關，啞巴也有嘴巴
一切依然如故
把自己關在家中
偶爾出門
一隻口罩捂住
全部呼吸道
與人保持
至少三米距離
每個人在每個人眼中
都是一隻行遊走的
巨大病毒
回來後
用酒精噴灑全身
用肥皂洗手三遍
以上細節
十七年前
曾無數次重複
十七年後
不覺生疏
如果不是鏡中
面孔變得滄桑
十七年來
這個天下
一切依然如故
祈禱
祈禱：
今天新增的發病人數會少一些
感染者再少一些
祈禱：
天不要下雨，最好出個大太陽
把空氣裡的病毒殺一殺
祈禱：
其他的好消息、哪怕是虛假的好消息
也再多一些
祈禱：
醫生能拿出更多的試紙
把所有應該確診的患者都確診了吧
祈禱：
把社區裡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重病者
再收進去一個吧
祈禱：
今天發到病員手上的藥物
除了兩粒奧司他韋，還有
昨日那些好消息裡說到的新藥
祈禱：
那個就要死的父親，他是別人的父親
年齡和我差不多，在死之前
喝上了他想喝的那一口熱粥
祈禱：
那個剛死的人衣衫不整頭髮凌亂
請讓他同樣已被感染的兒子
給他簡單整理一下
祈禱：
那個剛才裝進殮屍袋抬上殯儀車的人
能夠釋然他在這個世上活了幾十年
臨走的時候，只有她女兒一個人
望著他去的方向喊了幾聲“爸爸”
祈禱：
今天將要死去的人會少一些
火葬場的殯儀工能得到短暫的時間
安慰一下自己
祈禱：
那個給骨灰盒貼名籤的人
不要把他們的名字貼錯了
他們倖存的親人
往後，會來火葬場尋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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