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的王子》

芭蕉 |《過路的王子》

【Photo by Kira Schwarz from Pexels】

芭蕉 |《过路的王子》

身為一個美人魚,要很努力。

因為經過的王子們,會嚴格要求你的美麗。

要長髮如雲,要皮膚白皙,要沒有行動能力,要歌聲清亮婉轉如黃鶯……

芭蕉 |《过路的王子》

1

如果非要讀一篇慘不忍睹的小說,聶錦然希望翻開扉頁時就看到死亡,和遺棄。

這樣的生命才不會繁複拖沓,這樣的厭倦方能心甘情願,這樣的悲傷也可以在往後的每一頁中漸漸回暖。

但她不會告訴別人,她不想在故事的初始就替自己承認並記錄死亡,四肢冰涼,骨血成霜,在一個本不應該那麼冷的季節把空氣作孽般搞得僵硬。

事實上,當她離開的那一刻,他身體的幽香依然盛開在她的呼吸中,從每一粒毛孔裡吐露出他最後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將永不能釋懷。

他將她藏匿在一個夢幻的世界裡,那裡草如漿花似錦,太陽很早月亮很晚,一切都是柔軟而綿延的,呼吸間有煙火的顆粒,生命有它怒放的姿態。

她是他復甦的第一個春天。

——她聽見有人在小心地議論:那個王子,剛剛走過這裡。

2

他們是在一節地鐵車廂裡相遇的。

事實上陸續並非什麼王子系,他十分不起眼地坐在座位上,如果有人多注意他一點或許就能看出某種類屬於漫畫的憂鬱氣質,但有時候若太過沉默的確會令人變得平淡又平凡。他就這樣被上車下車鬧哄哄的人流遮蔽著。

聶錦然上車後對準了空位坐下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物。只能隱約意識到那不過是萬千男人中的某一個。而隨後上車的兩個面貌純真的美少年倒是吸引了許多目光,所謂出眾的含意便是如此,車門關上以後美少年們就站在她的斜對面低聲說著話,聶錦然覺得自己的眼角都彷彿明亮了許多。

美色當前讓她很愉快,然後故意做出倨傲不屑的表情向別處望去,恰好看見鄰座那個男人在往嘴裡塞一顆亮晶晶的糖。一種濃濃的廉價的果味瀰漫開來,像邪惡魔法般的,立刻把聶錦然適才的好心情驅散了。

現在還可以買到這樣刺鼻的糖果嗎?聶錦然想著。

她將唾棄的目光移下去,有一雙白皙瘦削的手,攤在上面的,竟然是本彩色的童話書——她不敢太確定,但那書頁上的插畫的確是戴著皇冠很高貴很柔美的公主型,以及兒童書專門的大字號排版。

這個口中含著草莓味水果糖,手捧注音版安徒生的年輕男子。聶錦然被他狠狠嚇了一跳,儘管對方依舊不動聲色。

地鐵一站一站地滑過,窗外疾駛的光影匯成繩索似乎穿透每個人的髮際,車廂中的人們被如此串連起來,飄飄搖搖地拴著,就像是沒有人可以偏離的命運。

她下意識地瞪著男人的手指,它們捏著一頁紙,聶錦然當然知道那是多麼幼稚愚蠢的一頁紙,可偏偏在心中莫名地便充滿了期待,她等他翻過去。翻過去,看看公主的下一頁會不會有一個王子。

結果,他把書在那頁合上了。

如果有一則童話,只用兩個單詞來寫。第一個單詞是“公主”,那麼第二個就一定要是“王子”對不對?

反之亦然,這是古今中外的童話基礎。很久以後聶錦然才在自己的記憶裡領悟過來:至於其他人,並不是非要不可的。

所以,她的出場對陸續來說只不過是他安排好的一個補充,是他生命中淺淺一段微渺的字體,讓他與別人的生命能夠區別開來的一個小小補充。

男人合上書繼續沉靜地坐著,這讓聶錦然多少有點不甘心,好像專屬女人的矜持被打敗了一般。她轉頭再去尋找那兩個美少年。很多人都和她一樣在欣賞他們。

身為少年總是最懂得如何利用青春,所以張揚地恍若無人地相互談笑。他們知道這樣可以讓自己,以及看著自己的人們都心滿意足。

聶錦然就這麼昏沉沉地聽他們說話看他們偶爾笑如春風,等她再想起點什麼的時候,才發現身邊的座位不知何時空了。

可是那本色彩繽紛的安徒生還在那兒,被遺棄在空洞的長椅上。她把它拾起來打開,草莓香精的水果糖味也還在那兒。書的扉頁上就有手寫著的——“陸續”。

哈,這是名字嗎?真的假的?

她又翻到剛才他合上的那一頁,翻過來,愕然發現竟是缺的,沿著裝訂線有著明顯的撕痕。

是誰這樣惡劣?

是故事不夠美滿還是美滿得出現了一雙嫉妒的手——怎麼可以做這種事,會撕掉童話的人真是可惡啊!

聶錦然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3

幾個月以後聶錦然在一款航海主題的在線遊戲中竟又看見這個名字。

真的假的?

同樣的念頭砰地一下子跳出來。她那時正在一座城市裡蒼蠅般亂撞,一邊大喊有沒有人賣船。有兩三個造船的都密她,其中便有一個叫做“陸續”。

“多少錢?”她幾乎有點迫不及待地回覆他。他讓她到造船廠找他。

他在遊戲裡的造型是個古怪誇張的矮胖子,肥大的肚腩小撇的鬍子,穿著對於新手的她來說十分闊綽的衣裳。

“不要錢,我送給你。”

——她一到他就這麼說,彷彿證明自己不是空有揮金如土的外貌。

聶錦然操作著她的小人接過船,傻傻地問道:“你有沒有在地鐵裡丟了一本書?”

“嗯?”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直到他們分手的最後,聶錦然都沒搞清楚,陸續,究竟是一個真名,還是一個ID。

她問過他。他就敷衍地說:“有什麼關係。”

“有有有,它關係到我們之間的關係。”聶錦然說。

“沒道理啊,總不會我換個名字你就不理我了吧。”

“這是有關親密度的問題,你到底懂不懂。”

他抱她抱好緊:“那你說,還要怎樣才算更親密?”

所以,和陸續在一起,聶錦然一直認為自己是很吃虧的。她甚至都想不通自己當初怎麼會稀裡糊塗就答應陸續的要求,答應和他可以不需要任何背景地在一起。

如果認真地分析,她對他的好奇多過愛。

她奇怪他愛吃水果糖的習慣。奇怪他會看只有幼兒園小女生才屑讀的夢幻童話書。奇怪他在遊戲和生活裡都遊手好閒千金散盡。奇怪他溫柔的要命又冷漠的要命。

比如他頭一回約她見面的時候,她拿著他落在地鐵上的那本安徒生問:“這是你的吧?”

他蹙著眉看了看封面,先是搖頭,再翻到扉頁上他的名字時,才顯得遲疑地說:“應該……是吧。”

“你不記得了?”

他笑笑。

她也只好笑,“有好幾個月了,因為我撿到書,所以才會記到現在。”

“看,這裡缺了一頁。”她把書翻開提示他。

他還是搖頭,也說:“真可惜的一本書呢。”

“就是!”

他瞅著她繼續似笑非笑。

難為情的幾秒沉默過後,她又問他:“既然你都不記得了,為什麼還專門約我出來還書。”

“我沒有說讓你還書啊。”

“那為什麼?”

“只是見面。”

“你怎麼知道我就肯見你。”

“我給你造了夠開一輩子的船呢,這是要代價的。”他說迴游戲中去。

“喔,你為什麼不玩了呢?”給她造船的那天,他就告訴她,不打算再玩了,正在四處散財呢。

“為什麼,唔,因為在海上漂了那麼久,都沒有看到美人魚。”他並不輕佻,幾乎還有些嚴肅地說。也許聶錦然早該聽出其中的暗示,他從來就不需要公主,他只是在找一條美人魚——王子與公主之間多出來的那個角色。

可當時他的表情讓聶錦然反倒更覺得好笑,她說:“是你運氣差,說不定我會在海上碰到王子。”

陸續點頭附和:“等你很久很久以後碰到王子,最好還會想得起來,啊,我開的是當初這個人送的船呢,真是一艘又好運又長命的船。”

於是他們就這樣默默地約定好了。他不是她的王子。她也不必當他的公主。

那天他請她吃晚餐,送她回宿舍。在告別的時候他毫不拘謹地一隻手撫上她的臉,聶錦然曾看過這隻手掌撫過那本童話書,此刻在她頰上同樣安靜地存在,他的皮膚有如女子的細白,被夜色化成灰濛濛的。時值初秋,他的手掌卻沒有該有的溫度。

本來應覺得羞澀或暗喜的她,不明所以就悲涼起來。

陸續溫柔笑著,說:“真看不出來,你有一顆這麼天真的心。”

4

很多人說過聶錦然看上去的模樣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老成得多,明明算是清純的女生,可舉手投足都顯得世故老成。明明是鮮少的戀愛經驗,卻讓人感覺已是飽經風霜。

所以陸續說她天真的時候,她彷彿一下就找到了知己。她並不知道這樣的話無論安在哪個女孩身上都很管用的。

只是陸續選中了她,他一早就看穿她,又傻又敏感的本質。他選她,就像他選那些很過時的水果硬糖一樣——因為那是多吃幾塊也不會覺得被浪費掉的糖。

她也是一個不怕被浪費掉的女孩。

陸續經常掛在嘴上的話就是“浪費”。

他會帶她去一些很貴的場所,吃很華麗的餐。然後總是自己默默地坐著,看她把它們吃光。她吃不下的時候,他就斥責道:“你怎麼會這麼浪費。”

開始時聶錦然還有一種毫不例外的虛榮感,可很快的,她就發現這並非是什麼奢侈享受,至於為什麼,誰也說不上來。她只是無法獨自愉快起來,他們面對面坐著的時候,才最可以看清他的臉。

他的臉上,從始至終什麼表情都出現過,但不論哪種表情都不能為他牽出一絲快樂。和他認識越久,就越感到有些憂傷像陷阱一般。

因為看不到,所以一頭栽下。

這樣幾次以後聶錦然不禁要抗議:“在揮霍的人其實不是我啊。”

陸續聽了只是相當憐憫地看她一眼,他微微張開嘴,想說什麼可終究又化成低低的一氣感嘆。

“裝腔作勢!”聶錦然忿恨地說。

聶錦然對陸續說:“你知不知道像你這種人,又懶又賣弄,沒人情沒人性,做事沒大腦,呃,其實是根本沒事做……天啊,我簡直可以1分鐘數出100個缺點來。”

“說起來確實挺慘的。”他點頭。

“拜託拜託你有什麼可慘的!”

“我是說你,和我在一起確實挺慘的。”

“是喔。”她的優越感上升。

“那你要不要離開看看?”他這麼問道。口氣平淡得像一抹將熄的煙。

“離開……嗎!?”揚起的心陡然又被砸向谷底。

他們並不是用一句“我們交往吧”成為情人的。陸續的一句“離開”也不能輕易打發了聶錦然。誰都摸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隨口說說,但是,管它呢,她才不要讓他的一句話就趕走。

在和陸續的這場周旋裡,聶錦然選擇讓自己轉頭就忘了這件事。倒不是此時和他分手會有多麼痛苦,他們之間還沒有到那樣的地步,她的心思其實很簡單——想有一份戀愛,想有一個戀人。哪怕只是做做樣子都好。

全世界的女大學生都會需要至少一份戀愛的。

她身邊那些女孩們要麼波瀾起伏要麼不堪一擊,有說恩愛就恩愛說翻臉就翻臉的,愛情局面瞬息萬變,聶錦然看得多了,與周遭一相比她就顯得恬靜與滿足。

惟一令她不情願的就是陸續對那種糖果的依賴。他們去看電影的時候,他也總是一顆接著一顆地往嘴裡塞著,那氣味那咔啦咔啦的聲響都擾得她煩不勝煩。終於有一天他察覺到她的不悅,於是滿臉無辜地說:“我怕睡著嘛。”

“你既然這麼討厭看電影為什麼還老帶我來。”

“我不討厭啊。”

“那怎麼會睡著?”

“會睡著就是會睡著。”他孩子氣地執拗。

聶錦然無奈地翻翻眼皮:“你實在要睡就睡好了,我又沒攔著你。”

“我不想睡。”

“那你到底想怎樣?”

“應該是你想怎樣才對,我只是在吃糖,不滿意的是你。”陸續又一針見血地指她。

“嘎?!”

“陪我是件很難的事是嗎?”

“……什麼?”

“陪我吃飯看電影是很難的事吧。”

又朝嘴裡丟進一顆,這次是水蜜桃味——“你既然這麼討厭看電影為什麼還老帶我來。”他喃喃重複她剛才的話,忽然充滿戲謔地朝她笑起來:“你既然不喜歡這些糖為什麼還要勉強陪著我?”

聶錦然總算聽明白,他分明又在趕她走。他知道她那單純的傻知道她無力辯駁,知道她有一點點驕傲不會一次再一次地裝聾作啞。

他此刻的表情就像在等一場好戲。

還好還好,她讓他如願以償了。

她甩開他那冷硬如天堂中的手,獨自走回學校。走很遠很遠的路,幾乎要走過一個輪迴,換掉了屬於他涼薄的氣息,把空氣中的溫度一點一滴撿回自己的肌膚,直到推開宿舍的門看見幾張熟悉的芸芸的臉,她才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大家團上來追問原因,她抽抽噎噎都說不出“失戀”這兩個字。

不是失戀,她真正的傷心在於那自尊摧毀得莫名其妙,被踐踏得好像她有多愛他一般。

她都還沒來得及告訴陸續,在地鐵裡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對他不知有多嫌惡呢。哎!聶錦然為此徹夜輾轉悲憤——他憑什麼再三地叫她離開。

她想:他放棄了遊戲,因為大海里沒有美人魚。

或許,她還不是美人魚。

5

那就算了吧。

聶錦然為他哭了一整夜感到已經足夠了。足夠對得起這段夭折的戀史。每天每天不必約會而空出來的一大堆時間,她照樣爬進遊戲裡去。那裡面已經沒有他。

她駕著他造的小船在蒼茫大海上劃呀劃呀,她患過壞血病遇過食人鯊觸過礁撞過海盜也聽過水妖的歌聲。她也認識了很多別人。每一個都有可能變成王子。

可她好像忘了這事。

見過她的人都在嘲笑這傢伙怎麼玩了幾個月還在開那隻破破爛爛的新手船。

一個月兩個月,時間和她一起劃呀劃過。聶錦然非常確定,自己除了擁有那隻船以外從來都沒有想起過他。

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夠不可一世地捫心自問:陸續,陸續是誰?

呸呸呸。

忽然又有人密她:“你在幹嘛?”

“消磨時間。”她想也不想地回答。最近這麼問她的人太多。

“你太浪費了!”

他又來了。

聶錦然看著屏幕中他的名字閃亮,覺得自己又該要被氣哭了。

他說他想見她,她很有骨氣地說她可不想見他。他說他不吃糖了再也不吃了。

所以聶錦然掛了一臉勝利者的笑容跑去見他。

相隔數月,她發現他果然滿布著落敗的憔悴,倒讓她於心不忍起來。“你怎麼……”她剛朝他舉起手,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抱進懷中。她所久違的寒冷就這樣猛地撞進她的肺腑,一霎時將身體凍結。

他們的身體彷彿被凍在了一起,無法動彈。

他附在她的髮際耳語:“對不起,我是個很自私的人。”

“什麼?”她聽得不太清晰。

但他開始吻她,什麼也沒有再說。

這是一個少有的暖冬。聶錦然卻遭遇了世間前所未有的嚴寒。雖然她還不能理解陸續的作為,只是無端地被他感染了一絲絕望。

她將他的頭顱攬在胸前半幻想地說:“如果在冬天死掉,真想埋葬在厚厚厚厚的雪裡。那時候,就選你當我的陪葬,好不好?”

他一動不動,沉默良久,說:“我已經選了你了。”

“嗯?”

他抬起頭正視她:“你是我選好的。”

“陪葬?”

“嗯!”

……

……

那天下午陸續接了一個電話,才把他們之後冗長的沉悶打斷。聶錦然聽到他告訴對方現在的位置,然後說了聲:“好啊,你來接我。”電話便掛了。

聶錦然仰頭望他,默默地等他給個答案,可他還是慣有的欲言又止的模樣。

沒多久一輛漂亮的小車駛近他們。“我要走了。”他說。

聶錦然失望地放開手。

“你到底想說什麼?”眼前車已在不遠處停下,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頓了頓腳步,反問道:“如果我再找你,你還會來見我嗎?”

“為什麼還要找我?”

“因為……我會想你。”

他說完繼續向前走。車門打開,身材完美有一頭長長卷發公主樣的女子迎接他。

啊,聶錦然差點就要忘了,這是個愛看童話故事的男人,公主一定早早被安排在他生命當中,王子從來不會因為一條美人魚而存在,遇上美人魚,只是他在去往公主的路途中恰恰好經過罷了。

她看著他們近了又遠去,公主的眉梢甚至都沒有因她而抖動一下。陸續一離開,溫暖空氣就重新佔領她的世界,讓冰凍了好久的眼淚瞬時融化,滾燙地滑落下來。

6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找她呢?

王子路過了揚帆了遠離了為什麼還要再回過頭來?

她不介意故事的結局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真的不介意。她介意的是自己的出場沒有一個完美的順序。她像一隻拼命往上跑啊跑的風箏,卻教他用一團亂七八糟的線索牽著,有時明明看到天堂了,又被扯了回來。

聶錦然開始學會拒絕他的要求。

他說他想她,她就說她不想他。

他說要見她,她就說她很忙。

他於是央求說最後一次吧,再見最後一次吧。她就回答你何必這樣放下身段卑微賤格像個要飯的。

反正她也不怕他生氣,她要把自己受到的委屈還給他。可陸續似乎並沒有被激怒,他停了一會兒,忽然說:“我不愛看童話也不愛吃糖,可是你知道嗎,生活中只有這樣的東西才沒有沾染到一絲苦澀,一味在甜蜜著。”

“……”

“你知道那頁被撕掉的紙到哪裡去了嗎?”他問她。

她想起了他那本被落在地鐵裡的童話書。被忘記很久了。

“你不是不記得了嗎?”聶錦然忍不住驚訝地問。

他不是早就連自己是那本書主人的事實都忘記了嗎?

“所以說,你是個很天真的人呢。”他又嘆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在聶錦然聽來彷彿心臟都被壓緊了,一寸一寸地窒息。是呀,他還是那麼愛故弄玄虛,而她,還是每每落網不得翻身。

“要去哪裡呢?”

“去海邊吧。”

“好冷!”

“最後一個冬天了呀。”

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季節。

儘管等不到春天來臨,他仍不想這樣冰冷僵硬地死去,他終於找到一個溫暖的女孩,可以抵擋得住他積雪的身軀。

從醫院拿到診斷報告書的那一天,陸續把童話的最後一頁撕了下來。他在上面寫下自己接下來想要做的事。

生命於他太過吝嗇了,他還沒有對這個世界開始厭煩,他還沒有學會珍惜點什麼,一切就準備結束了。所以他需要一點計劃,才不至於浪費這段來不及的餘生。

他不是沒有戀愛過,他的戀人完美如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們從彼此欣賞到愛慕一切順理成章。他希望她永遠做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公主,就算他不在,也照樣有無數前仆後繼的勇士來保護她。

“那麼我呢?”

窩在海邊蕭條的民宿裡,聶錦然終於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喜歡抱緊她。他們的體溫一點點地交換著,她的唇都青了,心臟瑟瑟抽搐。她也不是他想像中的那麼耐寒啊!

他會不會有同樣的心疼?

“對不起。”他回答她的只有這句話。他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有多殘酷。

“我有後悔過,故意惹你難過對你發脾氣總想讓你離我遠遠的,可是沒辦法,一失去你我就什麼也不能做。你知道一想起自己還有幾個月才會死掉,而這幾個月只能行屍走肉的那種感覺嗎?所以我寧願你以後恨我不原諒我也好,是個多惡劣的人也無所謂,就是不想浪費時間,想你一直陪著我。”

“這樣,可不可以?”他問。

她凍得快不能呼吸,任他如釋重負地靠上她的肩頭,將她揉進那份已走到盡頭的命運裡去。

這是一季沒有下雪的暖冬,如今卻彷彿一語成讖,真正被葬進厚厚厚厚的大雪中的,是她那顆天真純白的心靈,他,是她的陪葬。

聶錦然悲傷地微笑著。

究竟是童話錯了還是他錯了,“那時候,你不該把船送給我的。”她眺望著窗外宛如冰封的大海喃喃自語。

他沒有了船,就再也無法駛出她的生命了呀。

“你不是應該只是路過我身邊嗎?只是路過就好,為什麼,為什麼要停在這裡呢?”

隱約的海浪聲蓋住他們的聲息。

他停了下來。

某一天聶錦然收到一封信。

裡面是張雖然殘破卻繽紛的書頁,大幅漂亮的彩色插畫是童話的結局,在那上端空白的地方,有著安靜的黑色筆跡——

“要做的事:

為自己,找一場愛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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