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全集(全譯珍藏本)》第五部 術智,上冊

《智囊全集》作者馮夢龍。該書初編於明代天啟六年(1626年),全書共收上起先秦、下迄明代的歷代智囊故事1200餘則,是一部中國人民智慧的創造史和實踐史。書中所表現的人物,都在運用智慧和謀略創造歷史。它既是一部反映古人巧妙運用聰明才智來排憂解難、克敵制勝的處世奇書,也是中國文化史上一部篇幅龐大的智謀錦囊。


《智囊全集(全譯珍藏本)》第五部 術智,上冊

第五部 術智

術智部 總序

【原文】

馮子曰:智者,術所以生也;術者,智所以轉也。不智而言術,如傀儡百變,徒資嘻笑,而無益於事。無術而言智,如御人舟子,自炫執轡如組,運楫如風,原隰關津,若在其掌,一遇羊腸太行、危灘駭浪,輒束手而呼天,其不至顛且覆者幾希矣。蠖之縮也,蟄之伏也,麝之決臍也,蚺之示創也,術也。物智其然,而況人乎?李耳化胡 ,禹入裸國而解衣,孔尼獵較,散宜生行賄,仲雍斷髮文身,裸以為飾,不知者曰:“賢之智,有時而殫。”知者曰:“賢之術,無時而窘。”婉而不遂,謂之“委蛇”;匿而不章,謂之“謬數”;詭而不失,謂之“權奇”。不婉者,物將格之;不匿者,物將傾之;不詭者,物將厄之。嗚呼!術神矣!智止矣!

【譯文】

術是方法,真正的方法是從智慧而生的;而通過適當的方法,智慧才能發揮無比的功用。沒有智慧而只強調方法,不僅於事無益,只是一場鬧劇罷了;只有智慧而沒有方法,則像駕車行船的人,在風平浪靜或平坦廣闊的原野,一切好像得心應手,然而一遇大風大浪或羊腸鳥道,則束手無策,想不傾覆也難。

相傳老子出關,化為胡 人;仲雍南入蠻夷,斷髮文身。無知的人以為這是聖人的智慧也有行不通的時候;但智慧的人都能瞭解,聖人做這些權變的方法,無不來自真正的智慧。

有時婉轉而不直行,稱之為“委蛇”;有時暫時隱匿不顯,稱之為“謬數”;有時詭譎而不失原則,稱之為“權奇”。若不懂婉轉,不懂隱匿,不懂得詭譎,將立刻受害於環伺在外的災禍。

智慧的人,怎可不知運用智慧的方法呢?

十三 以退為進

【原文】

道固委蛇,大成若缺。如蓮在泥,入垢出潔。先號後笑,吉生兇滅。集“委蛇”。

【譯文】

逶迤曲折之道,完滿之中似有缺陷。正同生長在汙泥中的蓮蓬,經過洗滌才得顯出本來面目。經歷痛哭,最後才能微笑。運用得法,就能趨吉避凶。

505、箕子

【原文】

紂為長夜之飲而失日,問其左右,盡不知也。使問箕子,箕子謂其徒曰:“為天下主,而一國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國皆不知,而我獨知之,吾其危矣!”辭以醉而不知。

[馮評]

凡無道之世,名為天醉。夫天且醉矣,箕子何必獨醒?觀箕子之智,便覺屈原之愚。

【譯文】

殷紂王夜夜狂歡醉飲,以致連日子是幾月幾號都忘了,問左右侍臣,侍臣也都不知道。於是派使者去問箕子。箕子對他的門人說:“身為天下之主,竟然把日子都忘掉,這是天下要發生禍亂的徵兆。但是如果全國人都忘掉日子,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是我將有禍事上身的徵兆。”

於是箕子裝醉,推說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何月何日。

[馮評譯文]

君主無道長夜狂醉,可稱為“天醉”。連天都喝醉了,那箕子又何必獨醒呢?看箕子裝醉的智慧,就不禁為屈原“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愚昧感到惋惜。

506、孔融

【原文】

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多行僭偽,遂乃郊祀天地,擬斥乘輿。詔書班下其事,孔融上疏,以為“齊兵次楚,惟責包皮茅,今王師未即行誅,且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體。若形之四方,非所以塞邪萌。”

[馮評]

凡僭叛不道之事,驟見則駭,習 聞則安。力未及剪除而章其惡,以習 民之耳目,且使民知大逆之逋誅,朝廷何震之有?召陵之役,管夷吾不聲楚僭,而僅責楚貢,取其易於結局,度勢不得不爾。孔明使人賀吳稱帝,非其欲也,勢也。儒家“雖敗猶榮”之說,誤人不淺。

【譯文】

東漢獻帝時,荊州牧劉表(字景升)不僅不向朝廷繳納稅賦,並且冒用天子的排場執事等。獻帝想趁郊祭的時候,下詔斥責劉表乘坐越級馬車,孔融上書勸諫說:“如今王師正如齊桓公兵伐楚國,只能責備不上貢的茅包皮一樣,並沒有力量懲罰劉表,陛下郊祭時不能提及此事,以維護朝廷尊嚴;如果輕易的張揚,不但不能收遏阻之效,反而更助長邪門外道的氣焰。”

[馮評譯文]

類似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百姓初次聽說,不免震驚害怕,但是聽多了,也就習慣了。如果朝廷能力尚不足除惡,就輕率詔告天下,只會讓百姓習慣叛逆不受懲罰,在百姓面前暴露朝廷的無能。

春秋齊桓公在召陵伐楚,管仲就不以楚王僭尊號為名,而只責備楚王不納貢賦,為的就是日後易於收場,衡量當時局勢,不得不如此。

三國時孔明派使臣向孫權道賀稱帝,並非孔明真有賀喜之意,這是形勢所迫,不得不通權達變的做法。

儒家那種雖敗猶榮的論調,實在害人不淺。

507、翟子威

【原文】

清河胡 常,與汝南翟方進同經。常為先進,名譽出方進下,而心害其能,議論不右方進。方進知之,伺常大都授時,[謂總集諸生大講。]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因記其說。如此者久之,常知方進推已,意不自得,其後居士大夫間,未嘗不稱方進。

[馮評]

尊人以自尊,腐儒為所用而不知。

【譯文】

漢朝清河人胡 常與汝南人翟方進同是經學博士。胡 常雖是前輩,名聲卻不及翟方進響亮,因此對翟方進心存妒意,常發表議論抨擊翟方進。翟方進知道胡 常的心病後,每逢胡 常召集學生講學,就派自己門下的學生,到胡 常的居處,向他請教經學疑義,並且詳作筆記。一段時間後,胡 常終於明白翟方進私底下非常推崇自己,心中洋洋得意。日後,胡 常與士大夫交 遊閒談中,也不時稱讚翟方進的學問。

[馮評譯文]

敬人者人恆敬之,一些迂腐的儒士常受制於此一律則而不自知。

508、魏勃

【原文】

勃少時,嘗欲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嘗獨早掃齊相舍人門,相舍怪,以為物而伺之,得勃。曰:“願見相君無因,故為子掃,欲以求見耳。”於是舍人見勃於參。

[馮評]

曹相國最坦易,不為崖岸者,魏勃猶難於一見如此,況其他乎!籲!

【譯文】

漢人魏勃年輕時想求見齊相曹參(與蕭何同佐高祖劉邦起兵,封建成侯,卒諡懿),但因家境貧困,求見無門。於是想出一個妙法:早晚都到曹參侍從官的府邸門前灑掃。

過了幾天,侍從官發覺門前乾淨得異乎尋常,就在一早躲在一旁窺伺,終於抓住了魏勃。魏勃說:“我沒有其他的用意,只因想求見相國,但又找不到可以為我引見的人,所以才每天早晚到先生府邸門口掃地。”

於是侍從官終於完成魏勃的心願。

[馮評譯文]

歷朝的相國中,曹參算是最平易近人,沒有官架子的一位,魏勃想求見一面尚如此困難,其他做官的就可想而知了。

509、叔孫通

【原文】

叔孫通初以儒服見,漢王僧之;通即變服,服短衣楚制,王喜。時從弟子百許,通無所言,獨言諸故群盜壯士進。諸儒皆怨。通聞之曰:“諸生寧能鬥乎?且待我,毋遽。”

【譯文】

漢朝人叔孫通(初在秦為官,後降漢,漢初典章制度多由其訂定)初次拜見漢王劉邦時,穿著儒服,漢王看了覺得很討厭;於是叔孫通下朝就更衣換裳,全副楚國人的打扮,漢王看到後很高興。

當時叔孫通門下有一百多弟子,他卻不教這些弟子任何東西,只講舊時的強盜、遊俠者流如何升官發財。弟子們聽了都紛紛抱怨。叔孫通就對弟子們說:“你們都不希望打仗吧?那就不必急,以後看我的。”

5!”0、王守仁

【原文】

王龍溪妙年任俠,日日在酒肆博場中,陽明亟欲一會不能也。陽明卻,日令門弟子六博投壺,歌呼飲酒。久之,密遣一弟子目間龍溪,隨至酒肆家,索與共賭。龍溪笑曰:“腐儒亦能博乎?”曰:“吾師門下,日日如此。”龍溪乃大驚,求見陽明,一睹眉宇,便稱弟子。

[馮評]

才如龍溪,陽明所必欲收也;然非陽明,亦何能得龍溪乎?使遇今之講學者,且以酒肆博場獲罪矣。耿楚侗欲收李卓吾而不能,遂為京力敵,方知陽明之妙用。

【譯文】

明朝的王畿年輕時豪放率性,每天都涉足酒樓茶館和賭場。王守仁很早就想結識他,可是始終沒有適當的機會。於是,王守仁每天命弟子勤練各種賭技及唱歌喝酒,然後暗暗派一名弟子尾隨王龍溪到酒樓,對王龍溪表示願意與他賭一局。王畿笑著說:“書呆子也會賭博 嗎?”

王守仁的弟子說:“我們老師門下每天都在賭。”

王畿不由大感驚奇,就要求見王守仁。一見王守仁的面,立刻表示願意成為王守仁的弟子。

[馮評譯文]

像王畿這種人才,王守仁當然希望網羅門下;然而如果不是王守仁的智慧,哪能降服王畿這樣的豪傑呢?換成當今的學者,可能會把他當酒鬼賭徒治罪吧!明朝人耿楚侗也曾想網羅李卓吾(名贄),但終因不得法而致使李卓吾為敵人所用。由此,更讓人佩服王守仁的智慧。

5!”!”、王曾

【原文】

丁晉公執政,不許同列留身奏事,唯王文正一切委順,未嘗忤其意。一日,文正謂丁曰:“曾無子,欲以弟之子為後,欲面求恩澤,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文正因獨對,進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數步,大悔之。不數日,丁遂有珠崖之行。

[馮評]

王曾獨委順丁謂,而卒以出謂,蔡京首奉行司馬光,而竟以叛光,一則君子之苦心,一則小人之狡態。

【譯文】

宋朝人丁謂(字謂之,封晉國公。仁宗時以欺罔罪貶崖州)當權時,不准許朝廷大臣在百官退朝後單獨留下奏事。大臣中只有王文正(即王曾,字孝先,仁宗時官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卒諡文正)謹守規定,從不違逆。

有一天上朝前,王曾對丁謂說:“我沒有兒子,想收養弟弟的兒子為後嗣,我有意麵奏皇上恩准,但又不敢單獨留下奏稟。”

丁謂說:“像你這種人,留下稟奏沒有關係。”

於是王曾借呈文卷給仁宗時,就將丁謂這番行為告訴仁宗。丁謂在退朝後,愈想愈覺得不對,不禁大為後悔。沒幾天,果然接獲詔命,被貶往崖州。

[馮評譯文]

大臣中只有王曾對丁謂曲意順從,最後終於伺機將丁謂貶至崖州。反觀蔡京最初對司馬光尊崇萬分,最後卻背叛、陷害司馬光。看起來手法相同,但一個是君子,用心良苦;一個卻是小人,心機狡詐。

5!”2、周忱 唐順之

【原文】

周文襄巡撫江 南日,巨璫王振當權,慮其撓己也。時振初作居第,公預令人度其齋閣,使松江 作剪絨毯,遺之,不失尺寸。[邊批:傳奇移此事於趙文華名下,遂千古笑端。]振益喜。凡公上利便事,振悉從中贊之,江 南至今賴焉。

[評]

秦檜構格天閣。有某官任江 南,思出奇媚之,乃重賂工人,得其尺寸,作絨毯以進,鋪之恰合。檜謂其詗己內事,大怒,因尋事斥之。所獻同而喜怒相反,何也?謂忠佞意殊,彼蒼者陰使各食其報,此恐未然。大抵振暴而驕,其機淺,檜險而狡,其機深;振樂於招君子以沽名,檜嚴於防小人以慮禍,此所以異與?

世之訾文襄者,不過以媚王振,及出粟千石旌其門,又為子納馬得官二事,皆非高明之舉,愚謂此二事亦有深意。時四方災傷薦告,司農患貧,而公復奏免江 南苛稅若千萬,唯是勸輸援納為便宜之二策,公故以身先之。明示旌門之為榮,而納官之不為辱,欲以風勵百姓。此亦卜式助邊之遺意,未可輕議也。

 

倭躪姑蘇,戟嬰兒為戲。唐公順之時家居,一見痛心,憤不俱生。時督師海上者趙文華,嚴分宜幸客也。公挺身往謁,與陳機略,且言非專任胡 梅林不可。趙乃首薦起職方郎中,視師浙直,因任胡 宗憲。宗憲亦厚饋嚴相以結其歡,故無掣肘之虞,始得展布,以除倭患。

[焦弱侯曰]

德順之字,晚年為分宜所薦,至今以為詬病。嘗觀《易》之《否》,以“包皮承小人”為大人吉,甚且包皮畜不辭,潔一身而委大計於溝瀆,固志天下者所不忍也。漢人有言,中世選士,務於清愨謹慎,此婦女之檢柙,鄉曲之常人耳。嗚呼!世多隱情,惜已之人,殆難與道此也。正德時逆瑾鴟張,劉健、謝遷皆逐去,而李東陽獨留,益務沉遜,時時調劑其間,縉紳之禍,往往恃以獲免。人皆責東陽不去為非,不思孝宗大漸時,劉、謝、李同在榻前,承受顧命,親以少主付之,使李公又隨二人而去,則國事將至於不可言,寧不負先帝之託耶?則李義不可去,有萬萬不得已者。李晚年,有人談及此,輒痛哭不能已。嗚呼!大臣心事,不見諒於拘儒者多矣,豈獨應德哉?

【譯文】

明朝人周忱任江 南巡撫期間,正值大宦官王振當權。周文襄怕王振藉機刁難,因此當王振興建宅第時,周文襄事先要人暗中測量廳堂的大小寬窄,然後命人到松江 按尺寸定做地毯送給王振做為賀禮。由於尺寸大小絲毫不差,王振非常高興。以後,凡是周文襄所呈報的公文,都在王振的贊同下順利通過。江 南的百姓到今天還蒙受這福澤。[傳奇移此事於趙文華名下,遂為千古笑端。]

[評譯文]

秦檜修建格天閣時,有個任職江 南的官員,想別出新裁,好巴結秦檜,就重金賄賂建築工人,取得廳堂的尺寸,特別定做絨毯獻給秦檜,由於絨毯的尺寸大小恰到好處,秦檜認為這名官員打探他府中隱私,非常生氣,常借事斥責這名官員。

同樣是呈獻絨毯,結果卻一怒一喜,這是什麼原因呢?有人認為這是忠奸不同,所以各得其不同的報應。我卻不以為然,我認為王振雖然驕橫、暴虐但心機並不深沉;秦檜則陰險狡詐心機重。王振喜歡招撫君子獲致名聲;秦檜卻是怕遭謀刺,所以以小人心嚴防眾人,這才是結果不同的原因吧。

世人批評周文襄,認為他為諂媚王振,捐米千石獲朝廷頒旌旗表揚,及為子求官而獻馬,這兩件事都不是高明之舉。我卻認為周文襄捐米、獻馬都有他的用意。當時天下兵禍連連,各州府庫空虛,周文襄上奏朝廷,請免江 南各州課稅若干萬,因而建議鼓勵百姓“捐米買官”,藉以充實府庫財源才是兩全之策。所以周文襄率先捐米,昭示百姓能獲朝廷表揚是件光榮之事;而獻金求官也非可恥,想借此鼓勵百姓捐輸。這不和卜式(漢朝人,以牧羊致富,武帝徵匈奴時卜式捐輸家財助軍)踴躍捐輸勞軍的作風一樣嗎?由此看來,後人不可輕易批評周文襄。

明朝時倭寇蹂躪 姑蘇城,倭賊互用刀戟刺殺嬰兒為樂。唐順之當時閒居在家,見倭賊的兇殘非常痛心,不惜與倭賊同歸於盡。當時海上督軍趙文華是丞相嚴嵩的寵 客,唐順之冒死求見,陳述制敵戰略,終於說服趙文華保薦自己為職方郎中(官名,屬兵部,掌天下地圖輿籍),接著又啟用名將胡 宗憲。胡 宗憲當時也曾厚禮奉迎嚴嵩,以討嚴嵩歡心,所以才能從容計劃、放手討賊,沒有因受牽制而無法平賊的顧慮。

[焦弱侯評譯文]

唐順之晚年因接受嚴嵩舉薦,到今天仍遭到世人譏評。

《易卦》上不是說過,有時君子要能容忍小人,甚至要曲意奉承,才能災盡吉來。有志胸懷天下的志士,怎可為保一生的清譽,而置國家大計於不顧呢?

漢朝時有人說:“選拔士人一定要求清白謹慎。”這不過是婦人村夫之見。世事本就複雜,愛惜自己的人,是很難去跟別人說論自己作為背後的難言之隱的。

明朝正德年間,Yan臣劉瑾專權兇暴,賢臣劉健(字希賢,諡文靖)、謝遷(字千喬,與劉健、李東陽同心輔政,天下稱賢相。武宗時請誅劉瑾,不為武宗接納,於是辭官,卒諡文正)等人都紛紛辭官歸隱。只有李東陽(字賓之,孝宗時受皇命輔武宗,卒諡文正)不但仍盡心在朝輔政,並且言行更加謹慎,時時居間調解各朝臣間的衝突,許多鄉紳豪族也都賴李東陽暗中庇護才保全性命。現在世人都責備李東陽不能為保節而辭官,卻不曾想到當年孝宗崩逝前,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在孝宗病榻前,接受先皇親口託付的幼主,假使李東陽也和劉、謝二人一樣辭官歸隱,那麼國事將敗壞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這豈不是辜負孝宗的重託嗎?由此看來,李東陽不辭官,實在有他萬不得已的苦衷。

李東陽晚年時,曾與友人談及此事,常痛哭不止。唉!看來許多大臣的苦心都不被迂儒所見諒,又何止是唐順之一人呢?

5!”3、楊一清

【原文】

楊文襄一清,與內臣張永同提兵討安化王,楊在軍中語及逆瑾事。因以危言動永,[邊批:可惜其言不傳。]即於袖中出二疏,一言平賊事,一言內變事,囑永曰:“公班師入京見上,先進寧夏疏,上必就公問,公詭言請屏人語,乃進內變疏。”永曰:“即不濟,奈何?”公曰:“他人言,濟不濟未可知,公言必濟。顧公言時,須有端緒,萬一不信公,公可頓首請上即時召瑾,沒其兵器,勸上登城驗之:‘若無反狀,殺奴餵狗’。又頓首哭泣,上必大怒瑾。瑾誅,公大用,盡矯其所為。呂強、張承業,與公千載三人耳。但須得請即行事,勿緩頃刻。”永勃然作曰:“老奴何惜餘年報主乎?”已而永入見,如公策,事果濟。瑾初縛時,得旨降南京奉御,瑾上白帖,乞一二敝衣蓋體,上憐之,令與故衣百件。永懼,謀之內閣,令科道劾瑾,劾中多波及阿瑾諸臣。永持疏至左順門,謂諸言官曰:“瑾用事時,我輩亦不敢言,況爾兩班官;今罪止瑾一人,勿動搖人情也!可領此疏去,急易疏進。”此疏入,瑾遂正法,止連及文臣張綵一人、武臣楊玉等六人而已。

[評]

除瑾除彬,多借張永之力。若全仗外庭,斷不濟事!永不欲旁及多人,更有識見,然非楊文襄智出永上,永亦不為之用。籲!此文襄所以稱“智囊”也!

【譯文】

明武宗時,楊一清與宦官張永(武宗初年時原本是劉瑾黨 人,後不滿劉瑾所為,奏請誅劉瑾,同時舉兵征討安化王朱鐇,襲封安化王。正德年間以誅劉瑾為名舉兵謀反,後為仇鉞所縛,押送京師賜死)在軍中,楊一清曾與張永談到Yan臣劉瑾,分析其中利害,勸說張永舉發劉瑾。接著從衣袖中取出兩道奏疏,一道陳述平定安化王謀反的戰略,另一道則是分析劉瑾有專權謀逆的意圖。

最後,楊一清叮囑張永說:“您率軍回京謁見皇上時,先呈平定安化王的奏章,皇上一定會再進一步詳細詢問,這時您趁機要求皇上摒退左右,再進皇朝中暗埋內亂的奏章。”

張永說:“萬一這招不管用,又該怎麼辦呢?”

楊一清說:“如果是旁人,我不敢斷言是否管用,但如果是您,只要論事時能有條有理,一定管用。萬一皇上不相信您所說的話,您就叩頭請皇上立即召劉瑾,下令先沒收劉瑾兵器,勸請皇上親自查驗,揚言如果找不到劉瑾謀反的證據,願意拼上自己這條命,拿去餵狗。接著再一面痛哭一面連連叩頭,這時皇上對劉瑾一定大為生氣。劉瑾被誅,您一定受皇上重用,可以盡全力矯正以往朝政的缺失,那麼呂強(後漢人,字漢盛,年輕時以宦官任官小黃門。靈帝時按例策封宦官,呂強推辭不接受。黃巾賊起,呂強奏請先誅皇上左右通賊者,後為趙惲等人陷害,自殺而死)、張承業(後唐人,字繼元,唐僖宗時宦臣,莊王即帝位時曾力諫不可,後絕食而死,諡正憲)與您可說是千年來的三大忠臣。但這事要趕緊進行,不能稍有拖延。”

張永慷慨地說:“我一把年紀為朝廷盡忠,哪裡是為求日後的回報?”不久,張永回京謁見皇上,事態發展一如楊一清所計劃。

劉瑾被收押後,奉聖旨被降為南京奉御。劉瑾上奏自承罪狀,乞求武宗賜一兩件舊衣蔽體。武宗不忍,下令賜百件舊衣,張永見武宗仍憐惜劉瑾,恐日後生變,與內閣中的好友商議,讓都察院彈劾劉瑾。然而都察院彈劾的奏章中,牽連到許多阿附劉瑾的大臣,張永立即拿著奏章來到都察院,說:“劉瑾專權時,連我都不敢挺身直言,更何況是其他官員呢?今天朝政敗壞全是劉謹一人的過錯,不要再波及他人,動搖人心,請立即收回這道奏章,另呈一道。”

當奏疏呈上後,劉瑾果被正法,受牽連的只有文臣張綵一人,武將楊玉等六人而已。

[評譯]

能除去Yan宦劉瑾江 彬,很大程度上靠了張永的力量。如果要仰仗外臣,斷然不能成功,而張永不希望牽連太多大臣,更是有遠見的做法。然而若不是楊一清的智略比張永更勝一籌,張永也不會被楊一清所說動。難怪楊一清有“智囊”之名!

5!”4、許武

【原文】

陽羨人許武,嘗舉孝廉,仕通顯;而二弟晏、普未達。武欲令成名,一日謂二弟曰:“禮有分異之義,請與弟析資,可乎?”於是括財產三分之,武自取肥田廣宅,奴婢強者,而推其薄劣者與弟。時鄉人盡稱二弟克讓,而鄙武貪;晏、普竟用是名顯,並選舉。久之,武乃會宗親,告之曰:“吾為兄不肖,盜聲竊位。二弟年長,未沾榮祿,所以向求分財,自取大譏,為二弟地耳。今吾意已遂,其悉均前產。”遂出所贏,盡推二弟。

[評]

讓財猶易,讓名更難。

【譯文】

後漢陽羨人許武,被推舉為孝廉後,官運一帆風順;但他的兩個弟弟許晏和許普,卻仍默默無聞。

許武為了讓兩個弟弟早日成名,有一天,就對兩個弟弟說:“禮也有分異之義,因此我想和你們分家,你們看如何?”兩個弟弟表示無異議,許武於是將家產分成三份,把肥田、大宅、壯僕都分在自己名下,而將薄劣的田地房屋、體弱多病的奴僕分給弟弟,兩個弟弟都沒有說什麼。

正因如此,當時鄉里父老都稱讚兩個弟弟對兄長的禮讓,而輕視許武的貪婪。不久,許晏和許普果然盛名遠播,並被鄉人推舉為孝廉,分派官職。

一段日子後,許武就召集宗親族人,說:“我曾僥倖被推舉為孝廉任官,但我兩個弟弟卻都無法踏入仕途。我為了讓弟弟能有機會被選為孝廉,就要求分家並且多分家產,替弟弟們打響賢能的知名度。現在我的願望都已達成,我希望能重新再分家產。”

於是把自己以前多取的部份還給兩個弟弟。

[評譯]

讓財還算容易,讓名就難了。

5!”5、廉範

【原文】

廉範,字叔度。永平初,隴西太守鄧 融闢範為功曹。會融為州所舉案,範知事譴難解,欲以權相濟,乃託病求去。融不達其意,大恨之。範乃東至洛陽,變姓名求代遷尉獄卒。未幾,融果徵下獄。範遂得衛侍左右,盡心護視。融怪其貌類範,而殊不意,乃謂曰:“卿何似我故功曹?”範訶之曰:“君困厄,瞀亂耶?”後融釋系出,病因,範隨養視;及死,送喪至南陽,葬畢而去,終不言姓名。

[評]

一闢之感,屈身求濟。士之於知己,甚矣哉!

 

【譯文】

後漢人廉範字叔度。北魏永平初年,隴西太守鄭融曾保舉廉範為功曹(州郡屬吏)。不久,鄭融受其他事牽連,遭人舉發,廉範知道此事錯綜複雜,想盡力幫助他,於是託病離職。鄭融不明白廉範心中的打算,對廉範的辭官非常不諒解。

廉範往東走來到洛陽,改名換姓後,求得一個獄卒的差使,不久,鄭融果然被捕下獄,廉範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盡心照顧鄭融。鄭融雖曾因這獄卒長得像廉範而覺得奇怪,但從未想過獄卒就是廉範。有一天鄭融對廉範說:“你怎麼長得這麼像我以前手下的一名屬吏啊?”

廉範故作生氣的大聲說:“你是坐牢坐得老眼昏花了嗎?”

日後,鄭融被釋出獄,又遭病痛纏身,廉範隨側照顧,到鄭融死後,廉範將遺體送回南陽安葬後才離去。但一直到鄭融死,廉範始終沒有說出自己是誰。

[評譯]

只因感激鄭融的保舉之恩,廉範竟改名換姓,委身獄卒盡心照顧,一直到鄭融去世。士人所報的知己之恩,真是無與倫比!

5!”6、周新

【原文】

周新為浙江 按察使。嘗巡屬縣,微服觸縣官,取繫獄中,與囚語,遂知一縣疾苦。明往迓,乃自獄出。縣官慚懼,解綬而去。由是諸郡縣聞風股慄,莫不勤職。

【譯文】

周新為浙江 按察使時,有一次巡視所屬的州縣,故意微服出巡,觸怒當時縣官,被捕入獄。周新藉著在獄中與同囚的罪犯閒聊的機會,瞭解縣中百姓的疾苦。第二天,官員們前往迎接,周新從獄中出來,縣官這才知道周新的身份。縣官自覺慚愧,於是解下緩帶離職。從此,其他各州縣的官員莫不盡忠職守,不敢有絲毫怠忽。

5!”7、陳瓘

【原文】

陳瓘嘗為別試所主,蔡卞曰:“聞陳瓘欲盡取史學而黜通經之士,意欲沮壞國是而動搖荊公之學也!”既積怒,謀因此害瓘,而遂禁絕史學。計畫已定,唯俟瓘所取士,求疵立說而行之。瓘固預料如此,乃於前五名悉取談經及純用王氏之學者。卞無以發,然五名之下往往皆博洽稽古之士也。瓘嘗曰:“當時若無矯揉,則勢必相激,史學往往遂廢矣。故隨時所以救時,不必取快目前也。”

[評]

元祐之君子與“甘露”之小人同敗,皆以取快目前,故救時之志不遂。

 

【譯文】

宋朝人陳瓘,字瑩中,號了翁。有次被任命為考選學士的主選官。蔡卞(蔡京弟,字元度,王安石女婿)說:“這次陳瓘被任命為主選官,一定會全部選取史學學士,而罷黜精通經學的學士,用來破壞朝廷現有體制,並且抵制荊公(即王安石)所倡立的學說。”蔡卞因對陳瓘不滿,想借此陷害陳瓘,進而禁絕史學。打定主意後,就只等陳瓘選取學士,找出陳瓘的錯處借題發揮。

另一方面,陳瓘也料到蔡卞的陰謀,於是錄取的前五名,全都是研究經學的博士及推崇王氏學說的學士,讓蔡卞找不到詆譭的藉口。但五名以後,全都是研究史學的書生。事後陳瓘說:“當時若不是刻意忍讓,兩人一定會正面衝突,那麼史學也早就遭到廢止的命運了。所以為挽救目前的危勢,要能靈活機變,有時不必逞一時的快意。”

[評譯]

宋哲宗元祐年間,新舊黨 爭,司馬光等人遭罷斥,與唐文宗時宰相李訓等人謀刺宦官不成反被誅殺,都是為逞眼前一時之快,而致無法達成挽救時局的大志。

5!”8、王翦 蕭何

【原文】

秦伐楚,使王翦將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請美田宅園地甚眾,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地,為子孫業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恆中粗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耶?”

漢高專任蕭何關中事。漢三年,與項羽相距京、索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何曰:“今王暴衣露蓋,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邊批:晁錯使天子將兵而居守,所以招禍。]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悅。

呂后用蕭何計誅韓信,上已聞誅信,使使拜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諸君皆賀,陳平獨吊。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內,非被矢石之難,而益封君置衛,非以寵 君也,以今者淮陰新反,有疑君心,願君讓封勿受,悉以家財佐軍。”何從之,上悅。

其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曰:“為上在軍,拊循勉百姓,悉取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又說何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不可復加。然君初入關中,得百姓心十餘年矣,尚復孳孳得民和,上所為數問君,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 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汙。[邊批:王翦之智,上心必安。]於是何從其計。上還,百姓遮道訴相國,上乃大悅。

[述評]

漢史又言,何買田宅必居窮僻處,不治垣屋,曰:“令後世賢,師吾儉;不賢,無為勢家所奪。”與前所云強買民田宅似屬兩截,不知前乃免禍之權,後乃保家之策,其智政不相妨也。

宋趙韓王普強買人第宅,聚僉欠財賄,為御史中丞雷德驤所劾。韓世忠既罷,杜門絕客,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一二奚童,縱遊西湖以自樂。嘗議買新淦縣官田,高宗聞之,甚喜,賜御札,號其莊曰:“旌忠”。

二公之買田,亦此意也。夫人主不能推肝膽以與豪傑共,至令有功之人,不惜自汙以祈倖免。三代交 泰之風蕩如矣!

然降而今日,大臣無論有功無功,無不多買田宅自汙者,彼又持何說耶?

陳平當呂氏異議之際,日飲醇酒,弄婦人;裴度當宦官燻灼之際,退居綠野,把酒賦詩,不問人間事。古人明哲保身之術,例如此,皆所以絕其疑也。

國初,御史袁凱以忤旨引風疾歸。太祖使人覘之,見凱方匍匐往籬下食豬犬矢,還報,乃免。蓋凱逆知有此,使家人以炒麵攪沙糖,從竹筒出之,潛布籬下耳,凱亦智矣哉!

【譯文】

秦始皇派王翦(戰國名將,曾為秦始皇平趙、燕、薊等地)率六十萬大軍伐楚,出征日始皇親自到灞上送行。臨行前,王翦請求始皇賞賜大批田宅。秦始皇說:“將軍即將率大軍出征,為什麼還要擔憂生活的貧窮呢?”王翦說:“臣身為大王的將軍,立下汗馬功勞,卻始終無法封侯,所以趁大王委派臣重任時,請大王賞賜田宅,做為子孫日後生活的依憑。”

秦始皇聽了不由放聲大笑。王翦率軍抵達關口後,又曾五次遣使者向始皇要求封賞。

有人勸王翦說:“將軍要求封賞的舉動,似乎有些過分了。”

王翦說:“你錯了。大王疑心病重,用人不專,現在將秦國所有的兵力委交 給我,我如果不用為子孫求日後生活保障為藉口,多次向大王請賜田宅,難道要大王坐在宮中對我生疑嗎?”

漢高祖三年,蕭何鎮守關中,漢王與項羽在京、索一帶相持不下。這期間,漢王屢次派使者慰問鎮守關中的宰相蕭何。鮑生於是對蕭何說:“在戰場上備嘗野戰之苦的君主,會屢次派使者慰勞屬臣,是因為君王對屬臣心存疑慮。為今之計,丞相最好選派善戰的子弟兵,親自率領他們到前線和君主一起並肩作戰,這麼一來,君主才能消除心中疑慮,信任丞相。”

蕭何採納鮑生的建議,從此漢王對蕭何非常滿意。

漢高祖十一年,淮陰侯韓信在關中謀反,呂后用蕭何的計謀誅滅韓信。高祖知道淮陰侯被殺,就派使臣任命蕭何為相國,加封五千戶邑民,另派士兵五百人和一名都尉為相國的護衛兵。群臣都向蕭何道賀,唯獨陳平(秦時為東陵侯,秦亡後降為平民)向蕭何表示哀悼之意:“相國的災禍就要從現在開始啦!皇上在外率軍征戰,而相國留守關中,沒有建立任何戰功,卻賜相國封邑和護衛兵,這主要是因淮陰侯剛謀反被平,所以皇上也懷疑相國的忠心,派護衛兵保衛相國,並非寵 愛相國,而是有懷疑相國之心。我建議相國懇辭封賞不受,並且把家中財產全部捐出,充作軍費,這樣才能消除皇上對相國的疑慮。”蕭何採納召平的建議,高祖果然大為高興。

漢高祖十二年秋天,英布叛變,高祖御駕親征,幾次派使者回長安打探蕭何的動靜。蕭何對使者說:“因為皇上御駕親征,所以我在內鼓勵人民捐獻財物支援前方,和皇上上次討伐陳豨(漢朝人,高祖時以郎中封陽夏侯,後自稱代王,被誅)叛變時相同。”這時,有人對蕭何說:“你滅門之日已經不遠啦!你已經身為相國,功冠群臣,皇上沒法再繼續提升你的官職。自從相國入關中,這十多年來深得民心,皇上多次派使臣慰問相國,就是擔心相國在關中謀反。相國如想保命,不妨低價蒐購百姓的田地,並且不以現金支付而以債券取代,這樣來貶低自己的聲望。這樣皇上才會安心。”蕭何又採納這個建議。

高祖在平定英布之亂凱旋而歸,百姓沿途攔駕上奏,控告蕭何廉價強買民田,高祖不由心中竊喜。

[評譯]

漢史曾記載,蕭何購買田宅都是選擇偏遠的窮鄉,也不在自家宅院營建高樓圍牆。他說:“如果後代子孫賢德,就會學習 我的節儉;如果子孫不肖,這樣的田地比較不容易遭到他人覬覦。”這和前面所記蕭何強行購置民田,似乎有出入。其實強購民田是為免遭殺身之禍的權宜之策,至於隱居窮鄉,則是保護家產的做法。這兩件事同樣具有遠見。

宋朝韓王趙普,因為強行購買百姓宅第,行賄斂財,遭當時御史中丞雷德驤彈劾。

韓世忠罷官後,拒絕訪客上門,並且絕口不談兵事,時常騎著一匹驢,帶著一壺好酒,領著一二童子,在西湖上飲酒自娛。有人曾批評他在新淦縣購置官田,宋高宗聽說這事卻非常高興,頒賜扁額,並賜名韓的田莊“旌忠”。

其實他們兩人不論購民宅或買官田,都是為消除君主對自己的疑慮。

唉,當君主不能與大臣們肝膽相照、推心置腹時,常使有功的大臣,不惜汙損自己而求自保。三代時君臣上下水乳交 融的情感早已不復,然而演變到現在,大臣不論有功無功,個個都拚命購買田宅,他們所持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陳平在呂氏對自己有疑慮時,整天飲酒調戲婦人;而唐朝的裴度在宦官氣焰正甚時,也曾隱居鄉野喝酒作詩,不問朝廷大事。這些都是古人明哲保身的方法,都是為了消除君主對自己的疑慮。

明朝初年,御史袁凱因觸怒太祖,託病辭官歸隱,太祖仍不放心,派人窺探,只見袁凱趴在竹籬下,吃豬狗的大便。密探向太祖報告後,袁凱得以保住一命。原來袁凱早料到太祖會派

人監視他的行動,要家人在炒麵中攪拌沙糖,灌進竹筒中,暗暗散置竹籬下。這樣避過密探耳目。看來袁凱也是聰明人啊!

5!”9、王戎

【原文】

戎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邊批:先見。]每候戎,輒託疾不見。孫秀為琅琊郡吏,求品於戎從弟衍,衍將不許,戎勸品之,[邊批:更先見。]及秀得志,有夙怨者皆被誅,而戎、衍並獲濟焉。

[評]

借人虛名,輸我實禍,此便知衍不及戎處。

【譯文】

晉朝時王戎(字濬衝)的族弟王敦(字處仲)雖然名氣很大,王戎卻很討厭他。每次王敦想求見王戎時,王戎就藉口生病避不見面。

孫秀(以諂媚趙王倫得寵 ,殺害忠良,後為齊王等所誅)為琅琊郡吏時,要求王戎的另一個弟弟王衍寫一篇文章,王衍不想答應,但王戎卻勸王衍改變心意。日後,孫秀飛黃騰達,凡是過去曾和孫秀有過摩擦的人都被誅殺,唯獨王戎、王衍兄弟平安無事。

[評譯]

滿足別人的虛榮,因而免除日後的殺身之禍,由這件事,就可看出王衍不及王戎有遠見。

520、阮籍

【原文】

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鮮有全者。阮籍託志酣飲,絕不與世事。司馬昭初欲為子炎求昏於籍,籍一醉六十日,昭不得言而止。鍾會數訪以時事,欲因其可否致之罪,竟以酣醉不答獲免。

【譯文】

魏、晉之時,天下紛擾多事,名士中很少有人能保全性命的。阮籍(三國魏人,字嗣宗,竹林七賢之一)為堅守原則,整天喝得酩酊大醉,絕口不談天下世勢。

司馬昭(三國魏人,司馬懿次子,字子上)想為兒子司馬炎(即晉武帝,字安世)求婚,與阮籍結為親家,阮籍為逃避司馬昭的糾纏,竟大醉六十天,司馬昭得不到提出的機會,只好打消念頭。

當時司馬昭的手下大將鍾會曾數度拜訪阮籍請教時事,想由阮籍的話中挑出毛病,加上罪名,而阮籍每次都醉得不能答話,也因此而保全一命。

52!”、郭德成

【原文】

洪武中,郭德成為驍騎指揮。嘗入禁內,上以黃金二錠置其袖,曰:“第歸勿宣。”德成敬諾。比出官門,納靴,佯醉,脫靴露金,[邊批:示不能為密。]閽人以聞,上曰:“吾賜也。”或尤之,德成曰:“九閽嚴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竊耶?且吾妹侍宮闈,吾出入無間,安知上不以相試?”眾乃服。

【譯文】

明太祖洪武年間,有一天驍騎指揮郭德成(性嗜酒,淡簿名利)進宮參拜,太祖把兩錠黃金放在郭德成的袖子裡,要郭德成回去後不可張揚此事。郭德成畢恭畢敬的拜領,可當他走出宮門時,把黃金放在靴子裡,接著假裝喝醉,在脫下靴子時故意把黃金掉在地上,藉以示不能保守秘密。守宮門的禁衛軍撿到後,就把這兩錠黃金呈奏太祖,太祖說:“這是朕的賞賜給他的。”

有人責備郭德成,郭德成解釋說:“宮中門禁森嚴,身懷黃金走出宮門,可能會被誤認為盜賊。再說我妹妹在宮裡伺候皇上女,我出入宮中更要小心。說不定陛下是在試探我呢。”

眾人聽了,不由佩服他謹慎。

522、郭崇韜 宋太祖

【原文】

郭崇韜素廉,自從入洛,始受四方賂遺,故人、子弟或以為言,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祿賜鉅萬,豈少此耶,今藩鎮諸侯多梁舊將,皆主上斬袪,射鉤之人,若一切拒之,能無疑駭?”明年,天子有事南郊,崇韜悉獻所藏,以佐賞給。

南唐主以銀五萬兩遣趙普,普以白宋主,主曰:“此不可不受,但以書答謝,少賂其使者可也。”普辭,宋主曰:“大國之體,不可自為削弱,當使之弗測。”及從善[南唐主弟]

來朝,常賜外密齎白金,如遺普之數。唐君臣皆震駭,服宋主之偉度。

[評]

賂遺無可受之理,然廉士或始辭而終受,而明主亦或教其臣以受,全要看他既受後作用如何,便見英雄權略。三代以下將相,大抵皆權略之雄耳!

【譯文】

後唐的郭崇韜一向清廉正直,自從任官洛陽後,才開始收受各方的贈禮或賄金。他的故舊或部屬,因此批評他的作為,郭崇韜說:“我現在官至將相,每年俸祿賞賜千萬,何曾把這些許賄金禮品放在眼裡。但現在戍守各地的藩鎮,多半是後梁歸降的將領,他們都是陛下所倚重的將才。如果我堅辭不受,能保各藩鎮心中不起疑懼嗎?”

第二年,皇帝在京師附近舉行郊祭,郭崇韜於是把所收到的賄金及禮物,全部捐獻出來,供皇帝賞賜人用。

南唐李後主派人送五萬兩白銀給趙普(宋朝人,字則平,曾佐宋太祖定天下),趙普將此事稟奏太祖趙匡胤。

宋太祖說:“南唐主的贈金不可不接受,你不妨寫一封信向南唐王表示感謝。另外略微給那位使臣一些賞錢就可以了。”趙普拜辭出宮,宋太說:“身為大國不可自貶身份,朕要讓南唐覺得朕高深莫測。”

等南唐主的弟弟李從善進京晉見太祖時,太祖除了一般例行的賞賜外,另外暗中派人送給李從善白銀,數目和南唐主送給趙普的一樣,李從善將此事報告南唐主後,南唐君臣無不震驚,並且讚佩宋太祖的器度。

[馮評譯文]

本來賄金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收受的,但一向清廉的人也許先拒絕而後收受,英明的君主也許要臣下接受,這完全要看收取後的作用如何而定,藉此便可以看出是否有英雄人物的權謀智略。三代以後的將相,大抵上都是權略中的佼佼者。

十四 隱而不顯

【原文】

似石而玉,以鎛為刃;去其昭昭,用其冥冥;仲父有言,事可以隱。集“謬數”。

【譯文】

象是石頭實際上卻是寶玉,用戈戟的柄套也能成為兵刃;捨棄明顯可見的用途,運用它幽微隱密的妙處,這是管仲成事的謀略。

523、宋太祖

【原文】

宋祖聞唐主酷嗜佛法,乃選少年僧有口辯者,南渡見唐主,論性命之說。唐主信重,謂之“一佛出世”,由是不復以治國守邊為意。

[茅元儀曰]

“與越之西子何異,天下豈獨色能惑人哉?”

【譯文】

宋太祖趙匡胤聽說南唐主篤信佛法,就挑選一個聰敏伶俐而口才又好的年輕和尚,派他到南唐謁見南唐主,討論生死輪迴之說。南唐主深信不疑,將他當做是出世的仙佛,從此不再關心朝政,甚至連邊境國防都不留意。

[茅元儀評文譯]

宋太祖派和尚一事,跟越國派西施迷惑吳王的道理完全相同,誰說天下只有女色才能迷惑人呢!

524、周武王

【原文】

武王立重泉之戍,令曰:“民有百鼓之粟者不行。”民舉所最[聚也],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國谷二十倍。[見《管子》。]

[評]

假設戍名,欲人憚役而竟收粟,倘亦權宜之術,而或謂聖王不應為術以愚民,固矣!至若《韓非子》謂,湯放桀欲自立,而恐人議其貪也,讓於務光,又虞其受,使人謂光曰:“湯弒其君,而欲以惡名予子。”光因自投於河;文王資費仲而遊於紂之旁,令之間紂以亂其心,此則孟氏所謂“好事者為之”。非其例也。

【譯文】

周武王下令徵調百姓赴重泉(地名)戍守,同時又說:“凡百姓捐谷一百鼓(四石為一鼓)者,得免徵調。”百姓為求免役,紛紛捐出家中所有積穀,一時國庫的米糧暴增二十倍。

[評譯文]

武王假徵調百姓戍守遠地為名,想借百姓恐懼離鄉的心理,徵收谷粟充實國庫,這只是一時權宜的做法。有人卻批評聖賢的君王不應用權術來欺騙百姓。

《韓非子》曾記載,商湯討伐傑紂後想自立為帝,又怕世人譏評他是因稱王的貪念才討伐桀紂的,於是故意推舉務光為王,又怕務光真的接受,就故意派人對務光說:“湯弒殺他的君主,卻想將弒君的罪名嫁禍給你。”務光聽了,就投河自盡;另外,文王也曾用重金賄賂費仲,要他日夜在紂王身邊讒言諂媚,迷惑紂王心智。我認為這是孟子所謂喜歡捏造假言生事的人。

525、管仲

【原文】

桓公曰:“大夫多並其財而不出,腐朽五穀而不散。”管子對曰:“請以令召城陽大夫而請之。”桓公曰:“何哉?”管子對曰:“城陽大夫嬖寵 被絺綌,鵝鶩含餘秫,齊鐘鼓,吹笙箎,而同姓兄弟寒不得衣,飢不得食,欲其盡忠於國人,能乎?”乃召城陽大夫,滅其位,杜其門而不出。功臣之家皆爭發其積藏,以予其遠近兄弟,以為未足,又收國之貧病孤獨老不能自食之萌,皆與得焉,國無饑民。此之謂“謬數”。

[評]

既奪城陽之寵 ,又勸功臣之施。仲父片言,其利大矣!

糴賤,桓公恐五穀之歸於諸侯,欲為百姓藏之,問於管子,管子曰:“今者夷吾過市,有新成囷京者二家,君請式璧而聘之。”桓公從之,民爭為囷京以藏谷。

[評]

文王葬枯骨,而六州歸心;勾踐式怒蛙,而三軍鼓氣;燕昭市駿骨,而多士響應;桓公聘囷京,而四境露積。誠偽或殊,其以小致大,感應之理則一也。

【譯文】

有段時間,國中大夫只顧積斂家財,不願踴躍捐輸;囤積米糧任谷粟腐爛,卻不願開倉救民,齊桓公因而煩惱。

管仲建議說:“請王下令召城陽大夫進宮。”

桓公說:“為什麼?”

管仲回答說:“城陽大夫府中的寵 妾,個個身穿細葛布做成的華貴衣裳;所養的鵝鶩吃的都是上好的谷粟;日日笙歌夜夜舞榭。他的族人卻吃不飽穿不暖,所以大王只要對他說:‘你口口聲聲說要對寡人盡忠,卻連你自己族人的生活都不顧,能相信你會盡忠寡人嗎。從今天起,寡人不要再見到你!’ ”

桓公果真照管仲所說,免去城陽大夫的官職,不准他出大門一步。其他大夫聽說此事,紛紛爭相捐金獻糧,救助遠近親族,有些大夫尚嫌不足,甚至收容國內貧苦無依的百姓,從此國內再也沒有饑民。

[評譯文]

不但挫了城陽大夫寵 臣的驕氣,又能使大臣們散家財救助百姓。管仲短短几句話,卻對齊國大大有幫助。

米價下跌,桓公不願大夫們藉機囤積,希望能為百姓多存米糧,於是向管仲請教對策。管仲說:“今天臣經過市集,見有兩座新建的穀倉完工,請大王以璧玉聘用他們當官,那麼問題就解決了。”

桓公採納管仲的建議,百姓於是爭相新建穀倉以儲放米糧。

[評譯文]

文王將亂葬的枯骨重新埋好,而百姓紛紛歸順;句踐利用怒蛙的鳴叫,來激勵越軍的士氣;燕昭王拿重金買死了的千里馬,各路人才知其愛才,紛紛前去投靠;齊桓公聘糧倉主人為官,於是齊國四處可見糧倉頂。不管是誠是偽,都達成了以小得大的作用。

526、范仲淹

【原文】

皇祐二年,吳中大飢,時范仲淹領浙西,發粟及募民存餉,為術甚備。吳人喜競渡,好為佛事。仲淹乃縱民競渡,太守日出宴於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遊。又召諸佛寺主守,諭之曰:“今歲工價至賤,可以大興土木。”於是諸寺工作並興,又新倉廒吏舍,日役千夫。監司劾奏杭州不卹荒政,遊宴興作,傷財勞民。公乃條奏:“所以如此,正欲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使工技傭力之人,皆得仰食於公私,不致轉徙溝壑耳。”是歲唯杭飢而不害。

[述評]

《周禮·荒政十二》,或興工作,以聚失業之人。但他人不能舉行,而文正行之耳。

凡出遊者,必其力足以遊者也。遊者一人,而賴遊以活者不知幾十人矣。萬曆時吾蘇大荒,當事者以歲儉禁遊舡。富家兒率治饌僧舍為樂,而遊船數百人皆失業流徙,不通時務者類如此。

【譯文】

宋朝皇祐二年,吳州一帶鬧大饑荒,當時范仲淹(字希文,卒諡文正)治理浙西,下令散發米糧賑災。並鼓勵百姓儲備糧食,救荒的措施非常完備。

吳州民俗喜好賽舟,並且篤信佛教。范仲淹於是鼓勵百姓舉行划船比賽,自己也日日在湖上宴飲。從春至夏,當地的百姓幾乎天天都扶老攜幼在湖邊爭看賽船。另外,范仲淹又召集各佛寺住持,對他們說:“飢歲荒年工錢最是低廉,正是寺院大興土木的大好時機。”於是各寺廟住持無不招募工人大肆興建。范仲淹又召募工人興建官家穀倉及吏卒官舍,每天募集的工人多達一千人。

掌監察的官員,認為范仲淹不體卹荒年財政困難,竟鼓勵百姓划船競賽,寺院大興土木,既勞民又傷財,所以上奏彈劾范仲淹。范仲淹上奏說:“臣所以鼓勵百姓宴遊湖上,寺院、官府大興土木,其用意正是借有餘錢可花的百姓,嘉惠貧苦無依的窮民,使得靠出賣勞力生活的百姓,能依賴官府與民間所提供的工作機會生活,不致背井離鄉,餓死荒野。”

這年全國的大饑荒,只有杭州一帶的百姓沒有受到嚴重的災害。

[馮評譯文]

《周禮》記載,連續十二年的饑荒,主政者應儘量提供百姓工作機會,減少失業人口。可惜一般主政者都做不到,只有范仲淹做到了。凡是可以外出宴遊者,一定是具有宴遊的財力,一人外出宴遊,而靠此人宴遊花費的金錢生活的,不知道有幾十人。明朝萬曆年間,蘇州一帶鬧饑荒,主政者下令禁止百姓遊船,於是富家子弟日日在僧院宴飲,而靠划船生活的船家,都因失業而背井離鄉,主政者的愚昧,不識時務,大都如此。

527、管仲

【原文】

桓公好服紫,一國之人皆服紫。公患之,訪於管子。明日公朝,謂衣紫者曰:“吾甚惡紫臭,子毋近寡人。”於是國無服紫者矣。

【譯文】

齊桓公喜歡穿著紫色的衣服,於是全國人都風行穿紫衣。桓公深覺困擾,向管仲請教。

第二天,桓公早朝時對穿紫衣的大臣說:“寡人最討厭紫色,你們這些穿紫衣的人,不要靠近寡人。”這話一出,全國再也沒有人穿紫衣。

528、王導

【原文】

王丞相善於國事。初渡江 ,帑藏空竭,唯有練數千端。丞相與朝賢共制練布單衣。一時士人翕然競服,練遂踴貴。乃令主者賣之,每端至一金。

[述評]

此事正與“惡紫”對照。

謝安之鄉人有罷官者,還,詣安。安問其歸資,答曰:“唯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一中者捉之。士庶競市,價遂數倍。此即王丞相之故智。

【譯文】

晉朝的丞相王導善於掌理國政。初渡江 時,國庫空虛,府庫只存數千匹絲絹。

王導於是與朝中大臣商議,每人制作一套絲絹單衣,一時之間,官員及讀書人競相仿效,於是絲價暴漲。王導接著下令管理府庫的官員出清絲匹,每匹售價竟高達一兩黃金。

[述評譯文]

這事可以和桓公討厭紫衣相對照。

另外,東晉時,宰相謝安的同鄉辭官回鄉,臨行前向謝安辭行。謝安問他回鄉的旅費可曾籌妥,同鄉回答:“手上沒有現金,只有五萬把蒲葵扇。”於是謝安隨手拿了其中一把扇。沒幾天,士人百姓爭相購買,於是扇價高漲。這也是仿王丞相的做法。

529、晏嬰

【原文】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

【譯文】

齊人喜歡在駕車時用車轂相互撞擊,並以此為樂。官府雖多次禁止,但成效不彰。宰相晏嬰感到十分煩惱。

一天,晏嬰乘坐一輛新車出門,故意與其他車相撞,事後說:“與人撞車是不吉祥的凶兆,難道是我祭拜神明時心意不夠誠敬、平日居家待人不夠謙和嗎?”於是棄車離去,從此國人不再以撞車為樂。

530、東方朔

【原文】

武帝好方士,使求神仙、不死之藥。東方朔乃進曰:“陛下所使取者,皆天下之藥,不能使人不死;唯天上藥,能使人不死。”上曰:“天何可上?”朔對曰:“臣能上天。”上知其謾詫,欲極其語,即使朔上天取藥。朔既辭去,出殿門,復還曰:“今臣上天似謾詫者,願得一人為信。”上即遣方士與俱,期三十日而返。朔既行,日過諸侯傳飲,期且盡,無上天意,方士屢趨之,朔曰:“神鬼之事難豫言,當有神來迎我。”於是方士晝寢,良久,朔遽覺之曰:“呼君極久不應,我今者屬從天上來。”方士大驚,具以聞,上以為面欺,詔下朔獄,朔啼曰:“朔頃幾死者再。”上曰:“何也?”朔對曰:“天帝問臣:‘下方人何衣?’臣朔曰:‘衣蟲。’‘蟲何若?’臣朔曰:“蟲喙髯髯類馬,色邠邠類虎。’天公大怒,以臣為謾言,使使下問,還報曰:‘有之,厥名蠶。’天公乃出臣。今陛下苛以臣為詐,願使人上天問之。’上大笑曰:“善。齊人多詐,欲以喻我止方士也。”由是罷諸方士不用。

【譯文】

漢武帝喜好長生不老之術,對方士非常禮遇,常派遣方士到各地訪求長生不老藥。

東方朔於是上奏道:“陛下派人訪求仙藥,其實都是人間之藥,不能使人長生不死,只有天上的藥才能使人不死。”

武帝說:“誰能上天為寡人取藥呢?”

東方朔說:“我。”

武帝一聽,知道東方朔又在胡說吹牛,想借機讓他出醜難堪,於是下令命東方朔上天取藥。

東方朔領命拜辭離宮,剛走出殿門又再折返回宮,上奏說:“現在臣要上天取藥,皇上一定會認為臣胡說吹牛,所以希望皇上能派一人隨臣同往,好為人證。”

武帝就派一名方士陪東方朔一起上天取藥,並且約定三十天後回宮覆命。

東方朔離宮後,日日與大臣們賭博 飲酒。眼看三十天的期限就要到了,隨行的方士不時的催促他。東方朔說:“神鬼行事凡人難以預料,神會派使者迎我上天的。”方士無可奈何,只好矇頭大睡,一睡就是大半天。

突然間,東方朔猛然將他搖醒,說:“我叫你許久都叫不醒,我剛才隨天上使者上天去過了,剛剛才由天庭返回凡間。”

方士一聽大吃一驚,立即進宮向武帝奏。武帝認為東方朔一派胡 言,犯欺君之罪,下詔將東方朔下獄。東方朔哭哭啼啼,對武帝說:“臣為上天求仙藥,兩度徘徊生死關口。你還懷疑我。”

武帝問:“怎麼一回事?”

東方朔回答說:“天帝問臣下老百姓穿的是什麼衣服,臣回答說:‘蟲皮。’又問:‘蟲長得什麼樣子?’臣說:‘蟲嘴長有像馬鬃般的觸鬚,身上有虎皮般彩色斑紋。’天帝聽了大為生氣,認為臣胡 言欺騙天帝,派使者下凡界探問。使者回報確有此事,並說蟲名叫蠶,這時天帝才釋放臣返回凡間。陛下如果認為臣撒謊欺君,請派人上天查問。”

武帝聽了大笑:“好了好了。齊人生性狡詐,你不過是想用譬喻的方法勸朕不要再聽信方士之言罷了。”從此武帝不再迷信方士。

53!”、張良

【原文】

高帝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諫,不從。呂后使呂澤劫留侯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四人,四人者老矣,以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誠能不愛金帛,令辯士持太子書,卑詞固請,[邊批:辯士說四皓出商山,必有一篇絕妙文章,惜不傳。]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呂后如其計。漢十二年,上疾甚,愈欲易太子。叔孫太傅稱說古令,以死爭,[邊批:言者以為至理,聽者以為常識。]上佯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年皆八十餘,鬚眉皓然,衣冠甚偉。上怪而問之,四人前對,各言姓名,曰:東園公、角里先生、綺裡季、夏黃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載,[邊批:誰謂高皇慢士?]公避逃我,今何自從吾兒遊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曰:“羽翼已成,難搖動矣。”

[述評]

左執殤中,右執鬼方,正以格稱說古今之輩。夫英明莫過於高皇,何待稱說古今而後知太子之不可易哉!稱說古今,必曰某聖而治,某昏而亂。夫治亂未見徵,而使人主去聖而居昏,誰能甘之?此叔孫太傅所以窘於儒術也!四老人為太子來,天下莫不為太子死,而治亂之徵,已惕惕於高皇之心矣。為天下者不顧家,尚能惜趙王母子乎?

王弇州猶疑此漢庭之四皓,非商山之四皓。毋論坐子房以欺君之罪,而高皇之目亦太眊矣!夫唯義能不為高皇臣者,義必能不辭太子之招。別傳稱子房辟穀後,從四皓於商山,仙去。則四皓與子房自是一流人物,相契已久。使子房不出佐漢,則四皓中亦必有顯者,固非藏拙山林,匏落樗朽可方也。太子定,而後漢之宗社固,而後子房報漢之局終,而後商山偕隱之志可遂,則四皓不獨為太子來,亦且為子房來矣。

[邊批:絕妙四皓論。]嗚呼,千古高人,豈書生可循規而度,操尺而量者哉!

【譯文】

漢高祖準備廢黜太子,另立戚夫人之子趙王如意,群臣紛紛勸阻,高祖都不予理會。呂后焦急萬分,派哥哥建成侯呂澤一再要求留侯張良想個對策。

張良說:“這事很難通過說話來爭辯。如今皇上不能招撫的只有四個人,這四個人的年事已高,他們認為陛下為人傲慢,所以隱居山中、發誓不作漢臣。假使閣下能不惜金錢寶玉,請太子寫一封親筆信,派一位能言善道的使者去邀請他們,我想他們會答應來的。來了之後,

太子要非常禮貌地對待他們,向他們請教學習 ,再讓他們不時陪同太子入朝,故意讓皇上看到,對打消廢黜太子或許有所幫助。”

呂后依張良所言,卑詞厚禮迎來商山四皓。

漢高祖十二年,高祖身體狀況日益惡化,因此也就愈發急著廢黜太子。太傅(官名,三公之一,太師、太傅、太保稱三公)叔孫通(初仕秦,後降漢,漢初典章交 由叔孫通訂定)引用古今事例為廢黜太子事力爭,高祖表面上答應,內心卻不以為然,廢黜太子的準備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一天酒宴開始,高祖發現太子身邊隨侍著四個老人,年紀都已超過八十歲,鬚髮盡白,器宇不凡。高祖有些奇怪,問:“他們是什麼人?”四皓各自報出姓名,分別是東園公、角里先生、綺裡季和夏黃公。

高祖不由大驚說:“朕邀請諸公有幾年了,諸公卻為躲避朕而隱居深山。現在為什麼諸公卻願意服侍我的兒子?”

四皓異口同聲說:“因為陛下一向輕視讀書人,經常任意漫罵,臣等不願無故受辱,所以才隱居深山,現在聽說太子為人仁孝,恭謹有禮,尊重士人,天下人莫不希望為太子效死命,所以臣等願意出山侍奉太子。”

高祖說:“那就煩勞諸公輔佐太子。”

四皓一同舉杯為高祖敬酒,向高祖告辭。

高祖望著他們的背影說:“有他們四人輔佐太子,太子羽翼已成,很難再改變了。”

[述評譯文]

叔孫通在高祖面前,左一句會折壽,右一句福祚薄,再舉古今歷史上更換太子不祥的史實為佐證,想勸說高祖改變廢黜太子的心意。唉,想那漢高祖是多麼聰明的人,何須叔孫通舉古今例證,才知道不可輕易廢太子呢!舉古今例證,必定會提到某君聖明,所以天下大治;某君昏聵,所以天下大亂。高祖時代天下治亂的徵兆未顯,就已斷定高祖昏聵而非聖明,有誰會甘心承認自己是昏君呢?這就是叔孫通太拘泥儒家教訓,致使諫言反而不為高祖所接納。商山四皓願意為太子效命,那天下人莫不爭相為太子犧牲,因此日後治亂的端倪,已清楚的顯現在高祖心中,既要為漢室千年天下著想,高祖還能顧及私情成全趙王母子嗎?

王弇州(明朝人,即王世貞,字元美)曾懷疑出現在漢宮的四皓,不是真正的商山四皓?即使如此,先不談張良是否已犯下欺君之罪,只能說高祖的眼力太差了!商山四皓既然能為義堅持不為高祖臣,也就能為義不推辭太子的招撫。另有傳記記載,張良晚年不吃五穀,專心學習 神仙道術,最後隨商山四皓一同仙去,就此看來,張良與商山四皓屬同一流人物,彼此相契,所以即使張良不輔佐漢室,四皓中也必有人因佐漢室而顯達,他四人絕非長久隱沒山野之輩。太子地位穩固,而後漢室社稷才能穩固,張良輔佐漢室之功圓滿,而後才能了卻與四皓一同仙去的心願。所以四皓不僅是為輔太子而來,也是為成全張良而來。唉,像這般千古高人的行事,哪是一個只知讀死書的書生,按常理就能評斷的呢?

532、梁儲

【原文】

正德中,秦藩請益封陝之邊地。朱寧、江 彬輩皆受賂,許之。上促大學士草制。楊廷和、蔣冕私念,草制,恐為後虞;否,則忤上意,俱引疾。獨梁儲承命草之曰:“昔太祖著令曰:‘此土不畀藩封。’非吝也,念此地廣且饒,藩封得之,多蓄士馬,必富而驕,奸人誘為不軌,不利社稷。今王懇請畀地與王。王得地,毋收聚奸人,毋多養士馬,毋聽狂人導為不軌,震及邊方,危我社稷。是時雖欲保親親,不可得已,王慎之,勿忽。”上覽制,駭曰:“若是可虞,其勿與。”事遂寢。

[評]

英明之主,不可明以是非角,而未始不可明以利害奪。此與子房招四皓同一機軸。

【譯文】

明武宗正德年間,秦藩向朝廷請願,要求把陝西邊地加封給他。朱寧、江 彬(字文宜)等人由於收受賄賂而主張應允,武宗命大學士起草敕書。楊廷和(字介夫,諡文忠)、蔣冕(字敬之,諡文定)等人私下想,如果起草敕書,害怕以後出問題;如果拒絕起草,又違逆皇帝的意思,於是兩人都稱病不上班。

只有梁文康(梁儲,字叔厚,卒諡文康)受命起草,詔書寫道:“從前太祖曾留有遺詔,這一帶土地不可賞賜藩王。這並非出於吝嗇,因為廣大豐饒的土地賜予藩王后,藩王一定會養士飼馬,一定會因為富庶而驕狂,容易受到奸人挑撥,圖謀不軌,對社稷不利。現在朝廷接受秦王的懇求,把這邊地加封秦王,但願秦王得到這塊土地之後,一定不要聚集奸人為非作歹,一定不要蓄養太多兵馬,一定不要聽信讒言煽惑謀反作亂。一旦動亂起於邊疆,就會危害到社稷的安全。到那時朝廷即使念著血緣之親,恐怕也難保你活命。秦王一定要慎思而行。”

武宗看了這篇敕令的草稿後非常驚訝,這時才知道賜封邊地的嚴重性,於是斷然收回成命,取消加封。

[馮評譯文]

面對英明的君主,不可用是非糾正,卻可用利害關係改變他,這和張良招請四皓的道理相同。

533、傅珪

【原文】

康陵好佛,自稱“大慶法王”。外廷聞之,無徵以諫。俄內批禮部番僧請腴田千畝,為大慶法王下院,乃書“大慶法王與聖旨”。傅尚書珪佯不知,執奏:“孰為大慶法王者,敢並至尊書,褻天子、壞祖宗法,大不敬!”詔勿問,田亦竟止。

【譯文】

明朝憲宗篤信佛法,自稱大慶法王。官員們雖有耳聞,卻無法證實而加以勸諫。不久,禮部接獲署名大慶法王的聖旨,命令辦理番僧所請賜的良田千畝做為大慶法王下院,僧寺分設他地,但名義上仍隸屬本寺者。

尚書傅珪(字邦瑞,追諡文毅)故意假作不知誰是大慶法王,上書啟奏:“有人自稱大慶法王,竟敢下聖旨,冒瀆天子,破壞祖宗國法,大大不敬。”憲宗看了傅珪的奏章,下令不可再追問此事,而賜良田事也不再提起。

534、洪武中老胥

【原文】

洪武中,駙馬都尉歐陽某偶挾四妓飲酒。事發,官逮妓急。妓分必死,欲毀其貌以覬萬一之免。一老胥聞之,往謂之曰:“若予我千金,吾能免爾死矣。”妓立予五百金。胥曰:“上位神聖,豈不知若輩平日之侈,慎不可欺,當如常貌哀鳴,或蒙天宥耳。”妓曰:“何如?”胥曰:“若須沐浴極潔,仍以脂粉香澤治面與身,令香遠徹,而肌理妍豔之極。首飾衣服,須以金寶錦鏽,雖私服衣裙,不可以寸素間之。務盡天下之麗,能奪目蕩志則可。”問其詞,曰:“一味哀呼而已。”妓從之。比見上,叱令自陳,妓無一言。上顧左右曰:“榜起殺了。”群妓解衣就縛,自外及內,備極華爛,繒採珍具,堆積滿地,照耀左右,至倮體,裝束不減,而膚肉如玉,香聞遠近,上曰:“這小妮子,使我見也當惑了,那廝可知。”遂叱放之。

【譯文】

明太祖洪武年間,有個姓歐陽的附馬爺,偶爾有一次召了四名妓女陪酒,不料消息外洩,官府奉命搜捕陪酒的妓女。由於官府搜捕甚急,其中一名妓女料想自己被捕後必死無疑,竟想先行毀容,希望能僥倖保住一命。

有一個官府的老文書聽說妓女們的遭遇,就對妓女說:“只要肯給我千金,我有辦法能保你們一命。”妓女們立即先付五百金。

老頭說:“當今聖上英明,哪會不清楚吃你們這行飯的人平日奢侈揮霍的情形,所以言行當如平常,千萬不可存心欺瞞。見了皇上,只要如常人般哀泣,或許可得到皇上的寬宥。”

妓女問老頭:“具體怎麼做呢?”

老頭說:“先徹底洗淨全身,再用香油調理按摩,讓遠近的人都能聞到你們身上的香味,使全身的肌膚散發出動人豔麗的光澤。至於身上所穿戴的衣物首飾,更是非綾羅金玉不可,即使是貼身的內衣 ,也絲毫馬虎不得,務必要極盡華麗之能事,讓男人見了無不心蕩神馳,對皇上的問話,一概只是低頭哀泣,什麼話也別說。”妓女點頭牢記在心。

等被官府押送進宮面見太祖後,太祖叱令妓女自陳罪狀,妓女只一味低泣不語。太祖對左右說:“把她們綁起來殺了。”妓女聽了寬衣就縛。

只見妓女們從外服到貼身衣褲無不華麗已極,身上所佩戴的飾物更是堆了一地,光彩奪目,而肌膚如玉,陣陣香氣襲人。

太祖說:“這些小妮子,即便是朕見了都不免受到迷惑,那小子也就可想知了。”於是下令釋放那四名妓女。

535、王振

【原文】

北京功德寺後宮像極工麗。僧雲,正統時,張太后常幸此,三宿而返。英廟尚幼,從之遊。宮殿別寢皆具。太監王振以為,后妃遊幸佛寺,非盛典也,乃密造此佛。既成,請英廟進言於太后曰:“母后大德,子無以報,已命裝佛一堂,請致功德寺後宮,以酬厚德。”太后大喜,許之,命中書舍人寫金字藏經置東西房。自是太后以佛、經在,不可就寢,不復出幸。

[評]

君子之智,亦有一短。小人之智,亦有一長。小人每拾君子之短,所以為小人;君子不棄小人之長,所以為君子。

【譯文】

北京城的功德寺,後宮供奉著一座極其巍峨華麗的佛像。和尚說,明英宗正統年間,張太后常遊幸功德寺。有次曾在寺中住了三夜才回宮。當時英宗年紀還小,隨太后遊寺,並把遊寺之事告訴太監王振。王振認為后妃常遊幸佛寺不合朝廷禮制,於是暗中命人打佛像,佛像完成後,王振請英宗呈給太后,說:“母后大德,兒臣無以為報,特命人打造一尊佛像,請母后恩准將佛像安置於功德寺後宮,以酬謝母后厚德。”太后聽了非常高興,立即答應,並且命中書舍人抄寫經書放在東西兩側廂房。從此太后因廂房供有佛經,不適合住宿,所以不再留宿宮外。

[馮評譯文]

君子的大智中難免有短處,小人的小智中也多少有長處。然而就因小人只知模仿君子的短處,所以才被人譏評為小人;君子則不因是小人的長處而棄之不用,所以才被人尊為君子。

536、賀儒珍

【原文】

兩宮工完,所積銀猶足門工之費。戶、兵二部原題協濟銀各三十萬,通未用也。西河王疏開礦與採木,並奏部,久不覆。一日,文書房口傳,詰問工部不覆之故,立等回話。部查無此疏,久之,方知停閣於戶部也。戶部倉皇具諮稿,工堂猶恐見累。郎中賀儒珍曰:“易耳!”首敘“某月日準戶部諮”云云,諮到日即具覆日。復疏曰:“照得兩宮鼎建,事關宸居,即一榱一角,純用香楠、杉木,猶不足盡臣等崇奉之意,沿邊不過油松雜木。工無所用,相應停採。”

[按 ]

此事關邊防西河,特借大工為名耳。爾時事在必行,公恐激而成之,故從容具覆,但言其無所用,而不與爭,事遂寢。

工部一日得旨買金六千兩,鋪戶極言一時難辦,必誤。賠不惜也。且言戶部有編定金行甚便。公思,戶部安肯代工部買金耶?唯有協濟一項,今已不需,戶部尚未知也。時司徒楊本庵胞弟毓庵正在衡司。公夜過之,謂曰:“戶協工三十萬金,欲具題,何如?”毓庵入言於兄,出告曰:“吾兄深苦此事,欲求少減。”公曰:“戶果不足,如肯代工買金六千,則前銀可無煩設處。”毓庵復入言,本庵亟許。公歸,遂收工商買金之票。掌稿力稟不可,公叱之出。及具題,掌稿復言戶必不肯,公曰:“第上之。”既報可,戶無難色,公去部後,再有買金之事,仍如公行之戶部。而戶部怒裂其札,掌稿者竟不知所以也。

【譯文】

慈寧宮和獻陵的工程完竣之後,所剩下的經費還足以用來支應午門和奉天門的修建工程。原先戶部和兵部答應支助的三十萬兩銀子,統統用不著。

西河王原有一封呈給朝廷的疏奏,請求准予在當地挖礦和開採林木,公文會到工部,許久不見答覆。一天,有一份緊急公文來到工部,詢問前項提案為何不見答覆,要求立刻回話。工部官員立刻追查,並未發現有該項公文,等了很久,才知道此案積壓在戶部,尚未處理。

戶部的大小官員急著擬具對策發文諮詢,工部尚書也擔心受到牽連。這時郎中(官名,六部所轄分司之長)賀儒珍擬議道:“這事容易處理。我們只要在公文上先交代本部已於某月某日準了戶部某件諮文,然後說明,查照慈寧宮和獻陵兩項重大工程,事關皇室安寢,其中建築的一榱一角等細節,使用的都是香楠杉木,雖然如此,惟恐猶不足以曲盡臣等崇奉皇室之心意,沿邊一帶所生產的,不過是一些油桐雜木,和兩宮工程無關,無需開採貢獻。”

[評譯文]

西河王想發筆橫財,用的名義是資助兩宮之役的冠冕堂皇的說詞,工部如處理不當,對西河一地邊防確有影響。當時事在必行,賀公顧慮已被西河王咬住口實,因而從容作答,只說是無所取用,而不與其正面衝突,此事遂不了了之。

工部某日奉旨須立即購買黃金六千兩聽用。基層官員指稱六千兩的數額太龐大,一時之間要買齊,必定花去不少冤枉錢;又說戶部負責管轄各地的金店,甚為便利,應透過他們來購買。

賀儒珍負責處理本案,思想戶部豈肯無故幫工部購買黃金,而當初興辦兩宮工程時,戶部曾同意協助三十萬兩銀子,現在已用不著了,但戶部並不曉得。當時戶部尚書楊本庵的胞弟楊毓庵在衡司(主管山林川澤)任職,賀儒珍夤夜造訪,告訴他說:“戶部原本同意協助工部的那三十萬兩銀子,現在打算如何處理?”,

楊毓庵進去詢問兄長,出來答覆道:“家兄也深為此事煩惱,希望貴部將額度寬緩一些。”

賀儒珍道:“戶部果真手頭拮据,若能代工部買得六千兩黃金,則前項公款可以此抵銷。”

楊毓庵入內詢問,果然楊本庵欣然答應。

賀儒珍回到工部,遂飭令收回各單位購買黃金的銀票,主擬公文的官員極諫不可,賀儒珍立刻將他臭罵一頓。後來要發文給戶部時,主擬公文的官員又指稱戶部必不同意,賀儒珍道:“你不要管那麼多,就照這樣發文過去。”

公文發出之後,戶部果然照準。

後來賀儒珍去職,皇帝又命工部購買黃金,工部官員依例行文到戶部請求協辦,沒想到公文竟被戶部撕個粉碎,主擬公文者卻始終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錯。

537、滿寵  郭元振

【原文】

太尉楊彪與袁術婚,曹操惡之,欲誣以圖廢立,收彪下獄,使許令滿寵 按之。將作大匠孔融與荀彧囑寵 曰:“但受詞,勿加考掠。”[邊批:惜客誤客,書生之見。]寵 不報,考訊如法。數日,見操言曰:“楊彪考訊無他詞。此人有名海內,若罪不明白,必大失民望。竊為明公惜之。”操於是即日赦出彪。初,彧與融聞寵 考掠彪,皆大怒。及因是得出,乃反善寵 。

郭元振遷左驍衛將軍,安西大都護。西突厥酋烏質勒部落強盛,款塞欲和。元振即其牙帳與之計事。會天雨雪,元振立不動,至夕凍冽。烏質勒已老,數拜伏,不勝寒凍。會罷,即死。其子婆葛以元振計殺其父,謀勒兵來襲。副使解琬勸元振夜遁。元振不從,堅臥營中。[邊批:畏其襲者決不敢殺,敢殺則必有對之矣。]明日,素服往吊,贈禮哭之甚哀,[邊批:奸甚。]留數十日,為助喪事。婆葛感悅,更遣使獻馬五千、駝二百、牛羊十餘萬。

[評]

考掠也,而反以活之;立語也,而乃以殺之;其情隱矣。怒我者,轉而善我,知其情故也;欲襲我者,轉而感悅我,不知其情故也。雖然,多智如曹公,亦不知寵 之情,況庸才如解琬,而能知元振乎?

【譯文】

三國時太尉楊彪(後漢人,字文先)與袁術(後漢人,獻帝時僭帝號,後糧盡眾散,被劉備擊敗而死)結兒女親家,引起曹操不滿,想誣陷楊彪,把他下獄,好使這門婚事告吹。曹操將楊彪收押下獄後,命滿寵 審理審訊。

當時孔融與荀彧分別請託滿寵 ,說:“請先生只管訊問,千萬不要用刑逼供。”滿寵 不理會兩人請託,仍舊用刑拷問。

幾天後,滿寵 晉見曹操,說:“我已用過各種酷刑偵訊楊彪,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楊彪名氣不小,如果不明不白獲罪,必定招來民怨,失去民心,這也是屬下為曹公所擔心的事。”

曹操聽了這番話,立即釋放楊彪。

當初,荀彧與孔融聽說滿寵 拷問楊彪,對滿寵 非常不滿,等楊彪因滿寵 一番話而獲釋,才又對滿寵 印象很好。

唐朝郭元振任左驍衛將軍安西大都護時,西突厥的酋長烏質勒所統率的部落勢力壯盛。烏質勒對郭元振表示願意與唐朝修好,不興事端。郭元振來到烏質勒的軍帳與他商議大計。這天正值大雨雪。郭元振進帳後一直站立不坐,夜晚氣溫 更低。由於烏質勒年事已高。受不了酷寒,在會談結束後就病發而死,烏質勒的兒子婆葛認為郭元振用計殺死自己的父親,於是率兵襲擊郭元振。

當時副使解琬曾勸說郭元振利用夜晚視線不明時遁逃,郭元振沒有采納,堅持睡在營帳中。第二天,郭元振穿著一身素服前往烏質勒的靈前弔祭,致贈奠儀,哭得非常傷心,並且還主動留在營地幫忙料理喪事。婆葛見了深受感動,反而派使者送給郭元振五千匹駿馬,二百頭駱駝及十萬多頭的牛羊。

[評譯文]

滿寵 嚴刑拷問楊彪,是為給予楊彪活命的機會;郭元振站著與烏質勒商議大事,是想引他病發而死。這些都是隱而不見的內情。孔融、荀彧由不諒解滿寵 轉而感激、禮遇,是由於日後瞭解實情;葛婆由率軍包皮圍郭元振轉而感動、臣服,是因不瞭解實情。然而即使聰明如曹操者,尚且看不透滿寵 的心意,更何況是平庸的解琬,又如何能識破郭元振的心意呢?

538、梅衡湘

【原文】

梅少司馬衡湘初仕固安令。固安多中貴,狎視令長;稍強項,則與之爭。公平氣以待。有中貴操豚蹄餉公,乞為徵負。公為烹蹄設飲,使召負者前,呵之,負者訴以貧,公叱曰:“貴人債何債,而敢以貧辭乎?今日必償,徐之,死杖下矣!”負者泣而去,中貴意似惻然,公覺之,乃復呼前,蹙額曰:“吾固知汝貧甚,然無如何也,亟鬻而子與而妻,持鏹來,雖然,吾為汝父母,何忍使汝骨肉驟離?姑寬汝一日,夜歸與妻子訣,此生不得相見矣!”負者聞言愈泣,中貴亦泣,辭不願徵,為之破券。嗣是,中貴家徵負者,皆從寬焉。

【譯文】

少司馬梅衡湘初任官時,是固安縣縣令。固安縣多出宦官,因此並不把一個小小的縣令看在眼裡,經常故意刁難,梅公卻都能心平氣和的從容應對。

某次一位宦官送給梅公一副豬腳,目的是想要梅公為他討債,於是梅公命人烹調豬腳,設宴款待宦官,並把欠錢的縣民叫來官府,斥責他們欠錢不還。縣民們卻紛紛哭訴自己的貧窮,梅公大聲怒罵說:“宦官大人好心借錢給你們,你們竟敢哭窮賴債,今天你們一定要還清所有債務,否則我就打死你們!”縣民們都哭喪著臉離去。

一旁觀看的宦官不免有些心軟,梅公察覺宦官態度軟化,再度把欠錢的縣民叫來,梅公皺著眉對他們說:“我也知道你們很窮,但是我實在出於無奈,現在為了償清債務,只有賣掉你們的妻兒來還錢,但我也不忍心讓你們骨肉驟然分離,所以特別再寬限一天,今夜就與妻子訣別吧,此生恐怕不能再相聚了。”縣民們聽了,忍不住痛哭失聲,宦官也不禁掉淚,當場打消討債的念頭,並且把借條都撕毀。

從此,其他的宦官索債也都從寬處理。

539、甯越

【原文】

齊攻廩丘,趙使孔青將死士而救之,與齊人戰。大敗之,齊將死,得車二千,得屍三萬,以為二京。甯越謂孔青曰:“惜矣!不如歸屍以內攻之,使車甲盡於戰,府庫盡於葬。”孔青曰:“齊不延屍,如何?”甯越曰:“戰而不勝,其罪一;與人出而不與人入,其罪二;與之屍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無以使下,下無以事上,是之謂重攻之。”

[評]

甯越可謂知用文武矣,武以力勝,文以德勝。

【譯文】

戰國時齊人攻打廩丘,趙國派孔青率領死士前往救援,抵禦齊人,結果大敗齊軍,俘獲齊軍戰車兩千輛,將三萬具齊軍的屍首葬成兩座大墳。

甯越對孔青說:“這些車輛、屍首若不加利用太可惜了。不如把齊兵的屍首還給齊人,在齊國境內再發動一次無形的戰役,讓戰車能發揮另一種運輸的功能,而齊國的府庫就會因掩埋這些屍首而耗竭。”

孔青說:“萬一齊人拒絕收屍,那該怎麼辦?”

甯越說:“率軍出征作戰,不能得勝,是罪一;只准百姓出征,不準百姓返國,這是罪二;不肯接納戰死沙場百姓的屍首,這是罪三。有這三罪,百姓就會怨恨君主,無心盡忠君主,君主無法驅使百姓效力,這就叫二次進攻。”

[評譯文]

甯越可算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用武能以力取勝,用文能以德取勝。

540、慎子

【原文】

楚襄王為太子之時,質於齊。懷王薨,太子辭於齊王而歸,齊王隘之[阨之也。]:“予我東地五百里,乃歸子。不予,不得歸!”太子曰:“臣有傅,請退而問傅。”傅慎子曰:“獻之地,所以為身也。愛地不送死父,不義,臣故曰‘獻之便’。”太子入,致命齊王曰:“敬獻地五百里。”齊王歸楚太子,太子歸,即位為王。齊使車五十乘來取東地於楚,楚王告慎子曰:“齊使來求東地,為之奈何?”慎子曰:“王明日朝群臣,皆令獻其計。”上柱國子良入見,王曰:“寡人之得反,主墳墓、復群臣、歸社稷也。以東地五百里許齊,齊令使來求地,為之奈何?”子良曰:“王不可不與也,王身出玉聲,許強萬乘之齊而不與,則不信;後不可以約結諸侯,請與而復攻之。與之,信;攻之,武。臣故曰與之。”子良出,昭常入見,王曰:“齊使來求東地五百里,為之奈何?”昭常曰:“不可與也。萬乘者,以地大為萬乘,今去東地五百里,是去戰國之半也,有萬乘之號而無千乘之用也,不可。臣故曰勿與,常請守之。”昭常出,景鯉入見,王曰:“齊使來求東地五百里,為之奈何?”景鯉曰:“不可與也。雖然,楚不能獨守。王身出玉聲,許萬乘之強齊也而不與,負不義於天下,楚亦不能獨守,臣請西索救於秦。”景鯉出,慎子入,王以三大夫計告慎子曰:“子良見寡人曰:‘不可不與也,與而復攻之。’常見寡人曰:‘不可與也,常請守之。’鯉見寡人曰:‘不可與也。雖然,楚不能獨守。臣請索救於秦。’寡人誰用於三子之計?”慎子對曰:“王皆用之。”王怫然作色,曰:“何謂也?”慎子曰:“臣請效其說,而王且見其誠然也。王發上柱國子良車五十乘,而北獻地五百里於齊;發子良之明日,遣昭常為大司馬,令往守東地;遣昭常之明日,遣景鯉車五十乘,西索救於秦。”王如其策,子良至齊,齊使人以甲受東地,昭常應齊使曰:“我典主東地,且與死生,悉五尺至六十,三十餘萬,敝甲鈍兵,願承下塵!”齊王謂子良曰:“大夫來獻地,今常守之,何如?”子良曰:“臣身受命敝邑之王,是常矯也,王攻之!”齊王大興兵攻東地,伐昭常,未涉疆。秦以五十萬臨齊右壤,曰:“夫隘楚太子弗出,不仁;又欲奪之東地五百里,不義;其縮甲則可,不然,則願待戰。”齊王恐焉,乃請子良南道楚,西使秦,解齊患。士卒不用,東地復全。

【譯文】

楚襄王(名橫)為太子時,曾被當作人質送往齊國。楚懷王去世,太子向齊王請求回國繼承王位。齊閔王卻拒絕,[故意刁難。]說:“你割讓東地五百里給寡人,就放你回楚國,否則不准你回去!”

太子說:“臣有一位師傅,請準臣向他請教後再回復大王。”

太子的師傅名叫慎子(戰國趙人,曾習 黃老之術),對太子說:“把土地割給齊王,這是為了要贖回你自己。如果為了愛惜土地,就不回國為父王奔喪,這是違反人倫綱紀的行為。所以臣主張太子割地獻齊王。”

於是太子向齊閔王覆命說:“願意獻給大王五百里土地。”

齊閔王因此准許太子回國,太子回國後,即位為楚王,齊國也立即派出五十輛兵車前來接收割讓的土地。楚王對慎子說:“齊國已派人來要地,該怎麼辦?”

慎子說:“大王明日早朝接見群臣時,要每位大臣各獻一計。”

第二天早朝時,上柱國(楚國最高武官,即元帥)子良首先晉見:楚王說:“寡人所以能回國為先王送葬,得見眾卿進而即位為王,是因為寡人答應把東地五百里割給齊國。現在齊王派人來要土地,賢卿你看要怎麼辦呢?”

子良回答說:“大王不可以違約不給齊王土地,因為君主的話就像金玉般貴重;再說是割讓給擁有萬乘兵車的強齊,如果違約,就是失信,以後就不能和諸侯結盟訂約,所以不如先把土地割給齊王,然後再發兵重新攻佔回來。給齊王土地是守信,發兵攻佔是強大,所以臣主張依約割土地給齊國。”

子良退朝後,昭常又來晉見。楚王問:“齊王派遣使臣來要東地五百里,賢卿認為該怎麼辦?”昭常說:“不可以給齊國土地。因為所謂萬乘大國,全憑土地廣大,假如現在把東地五百里割讓給齊國,就等於割去我楚國一半的國土,如此就只有萬乘的空名,而實際上連千乘都稱不上,這怎麼可以呢?所以臣主張不給,而由臣率兵鎮守。”

昭常退下後,景鯉晉見。楚王問:“齊王遣使來要東地五百里,賢卿認為該怎麼辦?”景鯉說:“不可以給齊國土地,不過大王既已承諾給強齊土地五百里又不給他,揹負著一個不義之名,如此一來,楚國必然無力獨守東地,請準臣向秦國求援。”

景鯉退下後,慎子又來晉見,這時楚王把前面三位大臣的話告訴慎子,接著說:“賢卿認為寡人應該採納哪位大臣的計策?”慎子回答:“他們三人的意見都加以採納。”楚王聽了非常不高興,說:“賢卿這話是什麼意思?”慎子回答說:“請大王聽臣說明,大王就會知道臣的話有道理。大王先撥子良戰車五十輛,派往北方向齊獻地五百里;子良出發的次日,再派昭常為大司馬鎮守東地;在派昭常的次日,另派景鯉率戰車五十輛西去秦國求救。”

楚王於是依計行事。

子良到了齊國後,齊國便派使率兵接收東地。昭常見到齊使後說:“本帥負責鎮守東地,決心與東地共存亡,小自五尺之童,大至六十老翁,共徵調三十多萬部眾,我們的盔甲武器雖然破舊,卻願意沾一些沙場的塵土。”齊閔王大怒,對子良說:“大夫既然是來獻地,那昭常卻又率軍鎮守,這是什麼意思?”子良回答說:“臣親奉敝國大王之命前來獻地,是昭常私自違反君命用兵。”

於是齊閔王發動大軍攻打昭常,可是大軍還沒到達,秦國的五十萬大軍就已開到齊國的邊境,對齊閔王說:“阻撓楚太子回國,這是不仁;勒索楚國東地五百里,這是不義。除非貴國立刻退兵,否則只有一戰。”

齊閔王聽了這話非常害怕,就請子良向楚王轉達不攻楚的心意,同時派使者西去秦國說明一切,楚國不但解除齊國的威脅,並且不用一兵就繼續擁有東地。

54!”、顏真卿

【原文】

真卿為平原太守,祿山逆節頗著,真卿託以霖雨,修城浚濠,陰料丁壯,實儲廩,佯命文士飲酒賦詩。祿山密偵之,以為書生不足虞,未幾祿山反,河朔盡陷,唯平原有備。

[評]

小寇以聲驅之,大寇以實備之。或無備而示之有備者,杜其謀也;或有備而示之無備者,消其忌也。必有深沉之思,然後有通變之略。微乎!微乎!豈易言哉?

【譯文】

唐朝時顏真卿(字清臣,諡文忠,善長草書,筆力遒婉)為平原太守,正是安祿山權勢氣焰正盛時。

顏真卿藉口雨季即將來臨,不得不修城浚溝,暗中招募勇士、儲存米糧防備安祿山侵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天天與書生喝酒作詩。安祿山派密探暗中監視顏真卿的舉動,見顏真卿只顧喝酒作詩,認為顏真卿不過一介書生,不足為慮。

不久安祿山果然造反,河東一帶完全陷入賊手,唯有平原郡因顏真卿早有防範而未陷落。

[評譯文]

碰到小賊寇,只要虛張聲勢恫嚇一番就能退敵;遇到大賊寇,就必須有堅實的武力後盾才能與之對抗。本身沒有實力,卻虛張聲勢顯示自己武力,是為杜絕對方有蠢動的念頭;的確有實力而極力掩飾,表現出毫無防備,是為消除對方猜忌的心理。是虛是實,必須先要有深沉圓融的思慮,然後才能變通自如。其中的微妙之處,卻不是三言兩言就說得明白的。

542、李允則

【原文】

雄州北門外居民極多,舊有甕城甚窄。刺史李允則欲大展北城,而以遼人通好,嫌於生事。門外有東嶽祠,允則出白金為大香爐及他供器,道以鼓吹,居人爭獻金帛,故不設備,為盜所竊。乃大出募賞,所在張榜,捕賊甚急,久之不獲。遂聲言盜自北至,移文北界,興版築以護神祠,不逾旬而就,虜人亦不怪之。——今雄州北關城是也。既浚濠,起月堤,歲修禊事,召界河戰棹為競渡,縱北人遊觀,而不知其習 水戰也。州北舊多陷馬坑,城下起樓為斥堠,望十里,自罷兵後,人莫敢登。允則曰:“南北既講和矣,安用此為?”命撤樓夷坑,為諸軍蔬圃,浚井疏洫,列畦隴,築短垣,縱橫其中,植以荊棘,而其地益阻隘。因治坊巷,徙浮屠北原上,州民旦夕登,望三十里。下令安撫司:所治境有隙地悉種榆。久之,榆滿塞下,顧謂僚佐曰:“此步兵之地,不利騎戰,豈獨資屋材耶?”

[述評]

允則不事威儀,間或步出,遇民有可語者,延坐與語,以此洞知人情。子猶曰:“此便是舜之大智。今人以矜慢為威嚴,以剛愎為任斷;千金在握,而不能購一謀臣;百萬在籍,而不能得一死士;無事而猴冠,有事則鼠竄。從目及矣,尚何言乎?

 

【譯文】

宋朝雄州北門外居民人數甚多,早先原有一座甕城,但太過狹隘。刺史李允則(字垂範)準備把甕城和大城合而為一,但因當時朝廷與遼人修好,恐怕合城的舉動會引發事端。

正巧北門外有一座東嶽祠,李允則於是出資黃金百兩,做為鑄造香爐及其他供器的費用,祭典當日沿街鼓樂齊奏,信徒爭相獻金。李允則故意鬆懈防範,盜匪果真率眾劫財,這時李允則才重金懸賞,沿途張貼告示緊急追捕盜匪,但一連多日無所獲。

這時李允則又放出風聲,說土匪將要從北邊來,發文北界築城保護神祠,不到十天城牆就已築成。,遼人雖知築城之事,但並不覺有異,這座牆就是現今的雄州北門城。

城牆築好後,李允則又在城牆四周挖掘濠溝,築一道彎月形的堤防,每年的祭神大典,都在邊境的河道上,利用戰船舉行龍舟競賽,並邀請契丹人觀賞,所以契丹人根本不懷疑李允則是借龍舟競賽來練習 水戰。

在州的北側,原先為了防禦契丹人,挖有許多陷馬坑,城下又有望樓,十里之內都看得很清楚,自從宋、遼停戰後就沒人敢再登樓。李允則說宋遼既然已經講和,這些坑和樓都不再有用,於是命人拆毀樓臺,填平坑洞,改為各部隊的菜園,並且挖井引水灌溉,中以田埂相隔,四周圍上矮牆,最後更縱橫栽植荊棘,這樣一來,空間益發狹小。

李允則又在城內建坊巷,並把寺塔遷移到北原,州民登上寺塔可以一望三十里,同時又命按撫司,在管轄區的空地內,全部栽植榆樹,不久都長滿了枝葉繁茂的榆樹。李允則對左右屬官說:“這裡只能用作步兵戰場,不利騎兵作戰,所以我不是為了建屋用的木材而種樹。”

[評譯文]

李允則不喜歡擺官架子,有時也外出視察,遇到可以交 談的民眾,就坐下和他們閒話家常,藉以訪察民情。

子猶說:這就是舜的大智慧。

現在的官員為人傲慢,喜歡擺官架子,凡事固執剛愎卻自認果斷剛強。雖然手握千金,卻不能引進一位謀臣;雖有百萬大軍,卻得不到一名效死之士。在太平無事時,衣冠楚楚威風不凡;一旦遇到事故就嚇得抱頭鼠竄。除了為自己打算外,一無用處。

543、何承矩

【原文】

瓦橋關北與遼為鄰,素無關河之阻。何承矩守澶州,始議因陂澤之地,瀦水為塞,欲自相度,恐其謀洩,乃築愛景臺,植蓼花,日會僚佐,泛舟置酒,作《蓼花吟》數篇,令座客屬和,畫以為圖,刻石傳至京師,人謂何宅使愛蓼花,不知其經始塘泊也。慶曆、熙寧中相繼開浚,於是自保州西北沉遠濼,東盡滄州泥枯海口,幾八百里,悉為瀦潦,倚為藩籬。

【譯文】

宋朝時澶州瓦橋關的北面與遼人為界,其間地勢平坦,沒有任何高山深河可資屏障。直到何承矩(字正則)鎮守澶州,才開始有利用沼澤地蓄水以為邊防要塞的計劃。何承矩怕事機外洩,先命人修建一座愛景臺,種植蓼花,每天與僚屬泛舟飲酒,當場作《蓼花吟》數篇,要在座的賓客、僚屬一起唱和,甚至命工匠將飲酒賦詩的情景繪成圖畫,刻在石碑上傳送京師,所以當時許多人都只認為何承矩喜歡蓼花成痴,卻不明白他借種蓼花築水塘禦敵的心意,慶曆至熙寧年間,何承矩陸續開鑿許多水塘,於是自保州西北的沉遠灤東到滄洲泥枯海口,凡八百里,是水塘,成為抵禦遼人入侵的屏障。

544、蘇秦

【原文】

蘇秦、張儀嘗同學,俱事鬼谷先生。蘇秦既以合縱顯於諸侯,然恐秦之攻諸侯敗其約,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勸之謁蘇秦以求通。儀於是之趙,求見秦。秦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才能,乃自令困辱如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儀大失望,怒甚,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蘇秦言於趙王,使其舍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王以為客卿,與謀伐諸侯,舍人乃辭去,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秦也。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今君已用,請歸報。”張儀曰:“嗟乎!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為我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自是終蘇秦之世,不敢謀趙。

紹興中,楊和王存中為殿帥。有代北人衛校尉,曩在行伍中與楊結義。首往投謁,楊一見甚歡,事以兄禮,且令夫人出拜,款曲殷勤。兩日後忽疏之,來則見於外室,衛以楊方得路,志在一官,故間關赴之,至是大失望。過半年,疑為人所譖,乃告辭。又不得通,或教使伺其入朝回,遮道陳狀,楊亦略不與語,但判雲:“執就常州於本府某莊內支錢一百貫。”衛愈不樂,然無可奈何,倘得錢,尚可治歸裝,而不識楊莊所在,正彷徨旅邸,遇一客,自雲:“程副將,便道往常、潤,陪君往取之。”既得錢,相從累日,情好無間,密語之曰:“吾實欲遊中原,君能引我偕往否?”衛欣然許之,迤邐至代郡,倩衛買田:“我欲作一窟於此。”衛為經營,得膏腴千畝,居久之,乃言曰:“吾本無意於斯,此盡出楊相公處分,初慮公貪小利,輕舍鄉里,當今兵革不用,非展奮功名之秋,故遣我追隨,為辦生計。”悉取券相授,約直萬緡,黯然而別。此與蘇秦事相類。

[按]

蘇從張衡,原無定局。蘇初說秦王不用,轉而之趙,計不得不出於從。張既事秦,不言衡不為功,其勢然也。獨謂蘇既識張才,何不貴顯之於六國間,作自己一幫手,而激之入秦,授以翻局之資,非失算乎?不知張之狡譎,十倍於蘇,其志必不屑居蘇下,則其說必不肯襲蘇套,厚嫁之於秦,猶可食其數年之報;而並峙於六國,且不能享一日之安。季子料之審矣。若楊和王還故人於代北,為之謀生,或豢之以待萬一之用也。英雄作事,豈泛泛哉?

楊和王有所親愛吏卒,平居賜予無算,一旦無故怒而逐之,吏莫知其罪,泣拜而去,楊曰:“無事莫來見我。”吏悟其意,歸以厚貲俾其子入臺中為吏,居無何,御吏欲論楊乾沒軍中糞錢十餘萬,其子聞之,告其父,父奔告楊。即縣札奏,言軍中有糞錢若干,樁管某處,惟朝廷所用。不數日,御失疏上,高宗出存中札子示之,坐妄言被黜,而楊眷日隆。其還故人於代北,亦或此意。

【譯文】

蘇秦(戰國洛陽人,字季子,倡六國結盟以抗秦)與張儀(戰國魏人,遊說六國背棄蘇秦所倡之合縱政策,連橫事秦)兩人曾經同學,都是鬼谷先生(即王詡,居鬼谷,號鬼谷先生,著有-鬼谷子)門下學生。蘇秦雖說動六國君王同意締結合縱盟約以抗秦,但仍擔心秦國會搶先攻打諸侯,使盟約在還沒有締結前就遭破壞。正憂慮沒有可派遣去阻止秦國發動戰事的人時,聽說張儀落魄的窘狀,蘇秦就暗中派人指引張儀,勸他拜謁蘇秦,於是張儀來到趙國求見蘇秦。

蘇秦一面命門客不許為張儀引見,一面又暗中想盡各種法子使張儀繼續留在趙國。幾天後,蘇秦終於答應接見張儀,見了面卻讓他坐在堂下,賜他與僕妾同樣的食物,接著責備他說:“以你的才能,竟讓自己落得如此窮困潦倒的地步,憑我今天的地位,難道不能向各國君王推薦你,使你富貴顯達嗎?只是你實在不值得我收留罷了!”說完命張儀離開。

張儀除了大失所望外,也非常生氣,他盤算各諸侯中沒有一個值得他投效的,只有秦國能屈辱趙國,於是啟程入秦。蘇秦一面向趙王稟告張儀入秦之事,一面派人暗中尾隨張儀,和他投宿同一客棧,慢慢接近他,並提供他車輛、馬匹及金錢,不久,張儀終於如願的見到秦惠王,秦惠王奉張儀為客卿,與他商議如何攻打諸侯。

這時那位幫助張儀的友人卻向他辭別。張儀說:“靠您的幫助,我才得以顯貴,現在正是我該報答您的時侯,您為什麼要離我而去呢?”友人說:“並不是我能知遇你,而是蘇秦。蘇秦擔心秦國攻打趙國會破壞合縱的盟約,認為非你不能掌握秦國政權,所以故意激起你奮發的心志,派我暗中資助你。現在你已得到秦王重用,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請讓我回去覆命。”

張儀聽完友人這番話,感嘆的說:“唉,這都是我所學過的謀術,現在蘇先生應用在我身上,而我竟然一直沒有領悟到。我的才能實在不如蘇先生,現在我剛被任用,怎麼會圖謀攻打趙國呢?請您替我謝謝蘇先生,只要蘇先生在,我怎敢奢談攻趙,又怎麼有能力和他作對呢?”終蘇秦之世,張儀不敢圖謀攻趙。

宋高宗紹興年間,殿帥楊和王有位昔日在軍中結拜的兄弟,北代州的衛姓校尉前來拜見。楊和王初見他面非常高興,命夫人出廳拜見,以兄長之禮待他,並頻頻詢問近況。兩天後,楊和王的態度突然變得疏遠,見衛校尉來,也只在外廳接見,衛校尉原本因楊和王位高權重,想請他為自己謀一官職,才由代州輾轉來此,見楊和王態度轉變,不免大失所望。

一眨眼半年過去了,衛校尉懷疑楊和王可能聽信他人讒言,想告辭回鄉,又沒有機會面見楊和王。有人指點他在楊和王上朝回家途中,攔道呈上陳情書。楊和王看了陳情書,卻略而不提,只說:“你可以前往常州本府所屬的莊院支錢一百貫。”

衛校尉聽了更加不高興,但又無可奈何,因為如果能拿到這一百貫錢,就能有回鄉的旅費,只是不知道楊府的莊院究竟在哪裡。正在旅館中發愁時,遇到一位客人,自稱程副將,聽了他的遭遇,願意順道陪他去常州取錢。兩人於是同路前往常州。經過多日的相處,兩人交 情日深。有一天,程副將說:“我想前往中原,你可願意隨我一同前往?”衛校尉欣然同意。

兩人輾轉來到代州,程副將表示想在此地創業,請衛校尉籌劃經營,於是購得良田千畝。過了一段時間,程副將對衛校尉說:“其實我根本無意住在此地,這一切都是楊相公的意思。當初楊相公怕你一時為貪圖眼前小利,而輕易離開故里,現今天下太平,不是建戰功獲功名的好時機,所以派我一路追隨先生回鄉,併為你打點生活。”說完拿出銀票、契券,總值大約有一萬多緡,才黯然告別。

這事和蘇秦暗中資助張儀雷同。

[評譯文]

蘇秦提倡合縱,張儀倡言連橫,並非一開始就各有這樣的主張。蘇秦當年遊說秦王未被重用,只有轉赴趙國,在不得已情況下想出合縱的計謀。張儀既然投效秦國,不提連橫就不能建功,這是必然之勢。

有人曾評論蘇秦,為什麼要失去像張儀這樣的人才,何不讓張儀也能在六國中顯貴而成為自己得力的幫手、反而要刺激張儀投效秦國,給予張儀破壞合縱的籌碼?這難道不是非失算嗎?這實在是因世人不知,張儀要比蘇秦狡詐十倍,張儀必定不會甘心當蘇秦的一名屬下,屆時張儀一定不肯全力配合蘇秦的合縱政策。蘇秦大力資助張儀投效秦國,還能享有幾年張儀報知遇的恩情;如果兩人同為六國效命,蘇秦豈能有一天的安寧?蘇秦可說慮事審慎啊,就好比楊和王送老友回代北,併為他買田建宅,也許為的是有一天或許會有用到老友的地方。英雄做事,豈是如表面那般草率?

楊和王有位親信的吏卒,平日他對這名吏卒賞賜豐厚,一天楊和王毫無緣由的大發脾氣,把這名親信趕出府邸,這名吏卒根本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只有流著淚拜別。臨行前,楊和王對他說:“沒事不要來見我。”吏卒突然領悟話中含意,回到家鄉後,花了大筆錢為兒子在府臺謀一職位,沒多久,傳出御史大夫想上書論奏楊和王侵佔軍中水肥錢十多萬,吏卒的兒子將此事稟告父親,吏卒立即奔告楊和王,楊和王立即上書奏報,說明軍中有水肥錢若干,現存放某處,並強調這筆錢專供朝廷派用。沒隔幾天,御史果真上書告發,高宗拿出楊和王的奏書,結果御史因誣告獲罪而被免官,而楊和王卻日漸受寵 。看來他遣送拜兄回代北,或許也有這層用意。

545、王尼

【原文】

尼,字孝孫,本兵家子,為護軍府軍士,然有高名。胡 母輔之與王澄、傅暢等諸名士,迭屬河南功曹及洛陽令,請解之,不許。輔之等一日齎羊酒詣護軍門,門吏疏名呈護軍,護軍大喜,方欲出迓。時尼正養馬,諸公直入馬廄下,與尼炙羊飲酒,劇飲而去,竟不見護軍。護軍大驚,即與尼長假。

[述評]

《餘冬序錄》載,楊文貞[士奇]在閣下時,其婿來京。婿久之當歸,念無裝資,會有知府某犯贓千萬,夤緣是婿,賂至數千,為其求救。此知府已入都察院獄矣,楊不得已,於該道問理日,遣一吏持盒食至院,雲:“閣下楊與某知府送飯。”御史大驚,即命釋其刑具,候飯畢,一切聽令分雪,遂得還職。此與王尼事同,但所釋者,名士墨吏既殊;而釋人者,畏名又與畏權勢亦異。文貞賢相,果有此,未免白璧之瑕矣!

【譯文】

晉朝的王尼字孝孫,本是兵家子弟,是護軍府軍士,但名氣很大。當時名士胡 母輔之(字彥國)、王澄(字道深)、傅暢(字世道)等先後繼任河南功曹及洛陽令,請求護軍放王尼一次長假,但護軍不答應。

一天,胡 母輔之等人帶著羊肉,美酒來到護軍府,門房將三人名片呈給護軍大人。護軍一見大為高興,準備親自出府迎接,當時王尼正在馬槽邊餵馬,只見胡 母輔之等人直接來到馬槽邊,見了王尼就拉他席地而坐,一邊烤著羊肉,一邊舉杯痛飲,直到離去,根本不理護軍大人。護軍大人不由大吃一驚,這才不敢小看王尼,立刻放王尼長假。

[評譯文]

《餘冬序錄》記載,明人楊士奇為閣臣時,他的女婿來京探訪他。過了一段日子想回鄉,但缺少盤纏。有位知府涉嫌侵佔千萬贓款,知道楊士奇女婿的窘困,就派人致贈數千金,想賄賂楊的女婿,希望楊士奇能為自己脫罪。這時知府已被關進都察院的大牢中,楊士奇不得已,只有在該道受理訴訟的日子,派一名吏卒手持食盒來到都察院,說“奉閣臣楊大人命替知府送飯。”御史一聽大感驚懼,立即命人卸下知府身上刑具,等知府用過菜飯後,完全照知府所提的口供判決,於是知府得以保住原來官職。

這事和王尼事雷同,只是被開釋者一位是名士,一位是貪官;而下令開釋的人,一是畏懼名聲,一是畏懼權勢。楊士奇是一代賢相,此事如果是真的,未免讓人有白璧之瑕的遺憾。

546、王隨

【原文】

王章惠公隨舉進士時,甚貧,遊翼城,逋人飯,被執入縣。石務均之父為縣吏,為償錢,又館給之於其家,其母尤加禮焉。一日務均醉,令王起舞;舞不中節,毆之。王遂去,明年登第,久之為河東轉運使,務均懼而竄。及文潞公為縣,以他事捕務均,務均急往投王,王已為御史中丞矣,乃封一鋌銀至縣,令葬務均之父,事遂得解。

【譯文】

宋朝人王隨(字子正,卒諡文惠)中進士前生活貧困。有一次在翼城(縣名,在今山西省曲沃縣東)欠人飯錢,被抓進縣府。

當時石務均的父親是名縣吏,不但替王隨清還了飯錢,還邀請王隨到家裡住下,石務均的母親對王隨更是殷勤接待。一天,石務均喝醉了酒,強要王隨跳舞,王隨跟不上節拍,石務均就藉著酒意毆打王隨,於是王隨便離開石家。

第二年,王隨中了進士,過了一段時間便升為河東轉運使。石務均怕王隨仍記著昔日被毆的舊事,不敢與他見面。直到文彥博做縣令時,以某罪名搜捕石務均,石務均這才急忙向王隨求救,這時王隨已是御史中丞了。王隨得知後,立即命人拿一錠銀子送至縣府,令縣府好好收葬石務均的父親。縣府接獲銀錠大吃一驚,立即停止緝拿石務均。

547、王忠嗣

【原文】

王忠嗣,唐名將也。安祿山城雄武,扼飛狐塞,謀為亂,請忠嗣助役,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至,不見祿山而還。

【譯文】

王忠嗣(父王海濱,唐玄宗時戰死吐蕃,由帝撫育,及長,以戰功累官河西隴右節度使)是唐朝名將。當初安祿山(本姓康,得玄宗寵 信,曾自請為楊貴妃養子,後舉兵反陷長安自稱雄武皇帝,國號燕)築雄武城,扼飛狐塞,預謀反亂,希望王忠嗣助他一臂之力,並想徵調王忠嗣的兵力來增加自己的實力。

王忠嗣不便直接拒絕,只好比兩人約定的日期見面,卻故意提早赴會,事後再宣稱因碰不到安祿山,所以只好率軍而回。


《智囊全集(全譯珍藏本)》第五部 術智,上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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