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人,也不累己

早上最好的時光,我在做著間接與飯粒子相關的事情。這是每日必做的,要不是必須,這麼難得的好光陰,我寧可食不果腹,也要拿來做點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比如讀一首詩,上一次山,抑或站在窗前,靜觀朝暮一樣的天空,白森森的渾蒙,亦可勾勒一個冷澀的背景。他日,總會有幾句話,落在一個悽清的故事裡。此刻,卻是端著手機,矗在眼前,直到兩眼朦朧,也沒完成任務。

人不自由,是這樣的具體而乾癟,許多的不得不耗費著我們有限的時間,有限的精力,有限的生命,把庸凡的我們變得越加木訥而笨拙,還不能怨懟,不能妄言。待手機真正派上用場了,才給遠放的花兒去了電話,她在那頭樂呵呵地笑,我才不考那個證呢,看你們一天那麼累,還擔驚受怕,白白浪費年華。機靈的丫頭,早知了其中苦,自是不會走到這條路上來的。勞作,無處不在,若沒在心向往處,是一生受累的事情。

不累人,也不累己

我的周圍,好都沒為塵埃所累,或所累都不讓我知。天上月,水中蓮,給我照面的機會,給我休養的空間,讓我在清風裡找到自己,然,我卻隔絕在我,是這樣的不知情意。

我還在睡意中,他已開門而出了,不知他是否甘願,只是從未聽到過抱怨。與他的日子,沒有花晨月夕,也不曾聞過油煙,簡單,純粹,有風無恙,有水不興,這樣安穩了,這樣簡靜了。還是在那夜,隔空而吵,唯恐傷得不狠,口不擇言,戛然而止,在最深的夜裡,經歷少有的深悲,直至清晨,還對著北斗凝珠。世是好世,人皆好人,唯我對不住這世間事,這世間人。

年少時,記得父母吵架,總比著誰的嗓門大,彷彿只有蓋過對方的聲音,才是勝利。那時,竟也不擔心他們會吵到離婚的程度,心裡,反倒是鼓動他們吵的,吵到離了才好,我一個也不跟,只跟奶奶,免得聽他們吵得累。然,在對我上,他們卻從來不吵,儘管我在他們平凡的生活中,加了一味濃烈的苦澀。我相信他們的思維裡,誰都沒有放棄我的念頭,所以,他們至今還吵的依然是飯前飯後的事。母親做菜,從不加辣椒,即便必加,也要給父親單獨做一份。父親做菜,卻要偷偷加一些辣椒,只為讓母親多吃一點。他們一直都是嘴上吵著,心裡疼著,到如今,只有四目對視了,還是要吵,仿若只有吵,才能感受到彼此未老,才知還在彼此心上,那吵,是不知累的。他們的一生,向來是風吹浮世,向一邊倒去,唯有柔軟的心,堅強的意志,護著一個家,佑著一副山河歲月,經年之後,依然蒼翠,蔥蘢,養著老去的容顏,不老的知心。

週末的傍晚,給孩兒去電話,他在忙著背單詞。心裡愧疚再次疊起。小時候,把他放在身邊,教他功課,一個寫字姿勢,矯正不了,忍不住對他咆哮大吼,看他在那裡戰戰兢兢了,似還未解氣,非要對著他的小臉下起手來。想必後來帶他去華西診治,是自己的錯引發的。那一段讓孩兒咽苦藥的日子,每每想起來,都是心上的荊棘,扎得血珠兒直冒。曾與他說,若有機會重來,我會選擇放他自由,不畫地為牢,也不揠苗助長,他反而安慰道,要不是如此管教,我又怎麼會成為今天的我呢?然,他終歸受我累了。輔導了他的英語,反倒成為了他最不擅長的一科,終是貽害了他。與他,這一生中那麼有限的幾年朝夕與共,被我拳頭相加,他卻從未生逃心,獨自默默受著。我不是孟母,沒有為他三遷,只能在給他的字裡,向他道歉。斯世,再無機會可更改,悔不當初。

不累人,也不累己

待人受累,待物也不輕鬆。

買的書,積滿了塵垢,還未翻到尾。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技能,匆匆看來去,難以變為自己的。學不在高處,只在近身,津津樂道的還是多年前裝在腦袋裡的。世事學不像,仿書不成形,字寫到仄處,泉斷河枯,畫出一個太陽,再畫不出一個月亮,滿目瘡痍,皸裂心脾,字煮在情緒裡,嗶嗶啵啵,大傷心情,自找苦累。他總是說,不要熬夜寫字,傷了身體,一切都是空談。寫字的時間的確有限,更有限的是自己的稟賦。這些年來,斷斷續續地寫著,到如今,反而不知字在何方了。僅有的幾粒呈現在眼前,也是不倫不類的樣子,令人鉗口撟舌,鄙夷不屑。

我是無所持,無所傲了。夏日的清雨,秋天的白霜,都將在一場冬寒裡變得闃寂枯敗。荒蕪的命運,從積歲中延伸出來,還是那麼稚拙。這一年年中的舊模樣,過問不了,參與不了,主宰不了,字,恐也要退將回去了。

忽一日,整理衣櫥。十幾年光陰的居然還不少,一件件試穿下來,那麼不合時宜,早已沒了自己的氣息。天光雲影裡,塗滿了舊時的影子,我成了蕩在風中的衣架,與影子隔著黑白的距離。我在陳舊,我在枯萎,我在青苔上布自己的年輪,激情褪去,紋理那麼幹澀,那麼不近人情。原來,歲月抽乾的豈止是汁液,還有經緯交織的情懷,為自己小器所累!

可,我還是想念那些走丟的日子,裡面有寬闊,夐遼,無垠,無際……正好與我的狹隘相契,供我在卯榫相扣處,蟄伏成在人間的本來樣子,不累人,也不累己。

不累人,也不累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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