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了，雨後出了大太陽，但是沒有聞到大雨過後的泥土味。
她穿著單薄的長袖站在陽臺上吹著風，視線被眼前的高樓大廈攔截，應該依稀能看見髒兮兮的牆壁。
01
我記得那一天，大約在二月中旬，大部分的地區都還是寒風凜冽。大家都不願意離開睡了一晚上的被窩和暖烘烘的烤爐，海南的二月已在慢慢回溫，只是那天有點涼。
有一個老人，她總是喜歡靜靜地站在陽臺上，看著對面的殘垣舊瓦。
我坐在窗邊編輯著文字，時不時站起來從窗外看去，陽臺的衣服遮住了我的視線，只能勉強看到老人灰黑的頭頂。
老人已是75的高齡，但身子骨依舊健朗，可以直接踩著車輪胎攀上電動三輪車，也可以大中午獨自一人爬上爬下，把抽油煙機清洗一番。
一天兩頓飯即可，不貪嘴，但挺喜歡喝奶茶，還喜歡蟹黃瓜子仁，有時候能見她主動去撕開包裝紙嚐嚐鮮。
她喜歡研究獎票，紅紅的獎條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她認真“學習”後的痕跡，做了白內障手術後，終於不用抓瞎找眼鏡了。
四字定的號碼，她總能“算”出三個數字，每每坐在電視機前守著8點開獎，得知中獎號碼和自己打的號碼不符，氣呼呼地說：下次再也不打了！
等到明兒沒事幹的時候，依舊能看到她一手拿獎條，一手抓筆坐在光線充足的地方仔細研究。
這個老人也喜歡看電視，唱歌跳舞的節目要看，保衛愛情的節目要看，抗日戰爭的節目要看，就連青春偶像劇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老人不識字，看國產節目還能暫且跟得上情節發展，一旦看國外片，只能看字幕的時候，老人就會用驚歎的語氣問道：你都看的贏啊？然後默默感嘆，能識字真好。
02
老人生了三個兒子，丈夫在50歲那年就因為哮喘去世了，小兒子也在應當家立業的年紀經歷了一場車禍，再也無法甦醒。
我曾經問過她有關她們那個年代的愛情，幻想著會不會是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
男孩騎著自行車，女孩穿著碎花裙坐在後面，烈日炎炎，細細密密的汗珠浸溼了男孩的後背，女孩圍抱住他的腰身，笑顏如花，在十六七歲的年紀，揮灑青春，將最熾熱的感情融進這個夏天。
請停止幻想！沒有那麼多偶像劇的濾鏡，也沒有令人酸掉牙齒的happy ending。
老人告訴我，她們那個時候都是經過熟人的介紹（那個時候叫“介紹人)，雙方家境相當，父母同意後就可以定日子了。老人和她的丈夫就是這樣結親的。
我問她，那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好不好？
老人說：“ 好呀，挺好的。”
老人說，結婚後，他就回部隊了，那個時候剛懷上孩子，兩年後他退役回來。
回來了以後就跟著大部隊一起工作，那個時候是按勞分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做完了自己的工作才能拿到工分，用這些分才可以換糧食。
老人突然露出點怒氣，說道：“好什麼好，他小時候就沒了媽，跟著他爸生活，隨便找一件大褂就過冬了，從小身子骨就不好，老了以後也沒辦法乾重活。每次兩個人一起幹活，別人家都是男人抬水桶，女人做澆灌，但是每次都是我來提，他去澆。”
回憶往事，她的雙眼就漸漸溼潤，用紙巾一次又一次的擦拭著漸紅的眼角。
老人還和我說過一件事情，她年輕的時候要出去幹活，又擔心三個孩子在家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每次出門前都會拿繩子圈住他們的腰，另一頭系在大樹幹上，孩子們的活動範圍僅僅是以繩長為半徑畫的圓。
每次提起以前的生活，她總會紅著眼眶說：以前的日子很苦很慘，現在一定要懂得節約。
老人的親大哥去年駕鶴西去，她的四弟英年早逝，現在她的親姐姐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姊妹。
老人的兒子有出息，賺了錢把她接到更好的地方生活，她因此也和姐姐分居兩地。
老人沒有什麼朋友，經常都是飯後一個人去河邊散散步，遇到幾個眼熟的老頭老太太還能簡單聊幾句。
一個人圍著湖走一圈，走累了就坐一會，曬曬太陽再回家。要是出發時間比較早，可能還會繞到更遠的地方，把能走的地方都踩一邊。
老人不會坐公交車，也不會用智能手機，她每天下午都回去外面散步，有時候上午就出去了，走上幾個小時才回來。
03
我曾經也想過，老人這樣難道不孤單嗎？她沒有老伴，沒有知己，每天都是電視相陪，馬路作伴。
在這個互聯網的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出門在外的學子用手機馬上就能聯繫到遠在家鄉的親人，下載一款APP馬上能和國外的朋友通話視頻，網絡帶來了太多太多的便利。
但是，對於像她們這樣的老人而言，茶餘飯後，靜靜的站著曬會太陽，好像也是生活的常態。
老人也想過回去老家，但過慣了城市生活的她對那個黑漆漆的大房子也沒有很深的眷戀，再加上兒子的一再請求，最終也不再糾結。
冬日的陽光是及其溫柔的，親吻著你的後背，不一會兒就會覺得全身都熱乎起來了。
老人很喜歡太陽，在小姑娘們用防曬霜一層又一層地阻止它殘害白皙肌膚的時候，老人會蹬上圓鐵凳，爬到陽臺上，手抓防護欄，安靜地坐著閉著眼睛。
聽著汽車穿行或者對面樓房的夫妻拌嘴，有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快要睡著的時候，太陽被雲遮住了，忽如其來的陰暗弄醒了老人。
她索性慢慢爬下陽臺，走到裡屋，喝點水，再吃一包瓜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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