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卜和小卜發生了齟齬。
老卜說，我一個鰥夫，被窩裡冷了十幾年，如今你也大了，我也該討一房暖暖腳了。小卜冷笑，我要再不娶親，這卜家到我這就算絕後了。小卜27歲，村裡同齡人孩子都好幾個了，可他還是赤條條光身一個。
父子二人都想娶親，可誰先娶，誰都不鬆口。現如今，娶一房媳婦，房子車子是鐵板釘釘的事，是一點兒也馬虎不得。老卜年輕時先是幹瓦工，後來刷塗料，小卜初中沒畢業，子承父業，跟著老卜也幹起了刷塗料。老卜四十快奔五了，家裡除了四面牆，別無長物。盤算來盤算去，娶一個媳婦勉強夠，兩個？甭想。用老卜的話來說，除非碰上瞎眼禿毛的老母貓，啥都不要的。
父子倆為著這事爭論了大半月。要不是因為姚芬芬，老卜萬不會拉下臉來跟兒子爭媳婦。父子爭媳婦這話兒傳出去總是讓人笑話。誰讓老卜著了姚芬芬的道兒呢？姚芬芬是和老卜一起刷塗料的工友，前幾年死了男人。姚芬芬會撩人，撩得老卜梅開二度，恨不能立馬八抬大轎把她抬回去。姚芬芬表示，只要老卜今天說娶進門，明兒個她就嫁過去，不過老卜得往她銀行卡里打十萬塊錢。姚芬芬的兒女們都說了，娘這麼一把年紀要是不嫁，生死老去他們全盤負責，要是嫁了，就跟他們沒丁點關係了。所以，這十萬塊姚芬芬她拿著圖個心安，錢，她不會獨吞，以後她和老卜養老用。
姚芬芬算盤撥得鏰子聲響，她在攛掇老卜和小卜分家，一分家，小卜的婚事老卜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沒發生這事之前，老卜和小卜親熱得就差同睡一張床，每天一同上工下工，到家了父子二人碰碰杯，小酌幾口。自打這事發生後，誰瞧著誰麵皮上都掛著幾分不好意思，中間又雜著些不好言說的怒氣。從此，二人乾脆避開不見。上工各自出門，下班了，小卜找朋友三四街邊溜達，老卜一個人在家喝悶酒。
酒酣處，老卜把鬧心事跟老彭說起。老彭拍著胸脯保證讓他們父子倆都有肉吃。
沒幾天，老彭領著一個女人來工地，拉到僻靜處說起了悄悄話。原來這女人是專門給中國單身男人介紹越南媳婦的，九萬塊一個。
“人要跑了怎麼辦？”九萬塊在老卜的預算內，不過他聽過不少越南媳婦逃跑的新聞，他首先擔心的是人財兩空。
“醜話我可說在前頭，腿長在人家姑娘身上，跑不跑看著是她的事，讓不讓人跑就看自個兒的本事了。我每年介紹那麼多，安安心心過日子的也不少。這個，就看你的本事了。”這女人伶牙俐齒，把老卜的話給駁了回來。
（二）
小卜同意買一個越南媳婦。
去年底，小卜跟好了兩年的高中同學秦卉談崩了。小卜去秦卉家，秦卉她媽緊著個臉，提出要在縣城買一套不少於一百二十平米的電梯房，車暫時不要好的，十幾萬代步就行，以後換好的。除此之外，小卜要給彩禮十六萬八千八百八。秦卉她媽羅列這些條件的時候，小卜的臉越拉越長，都快掉到褲襠了。秦卉在旁聽著，也不聲響。
臨了出門，小卜問，你知道我家情況的，你說怎麼辦？
秦卉氣小卜沒個商量擔當，一上來就把擔子挑她那邊，便說，你說能怎麼辦就怎麼辦。小卜又不做聲了，兩人沉默站了兩三分鐘，秦卉大概是灰心了，丟下一句，只有娶不到老婆的漢子，還沒見過嫁不出去的姑娘後，就進了屋。
正月還沒過十五，小卜就聽說秦卉在跟人相親。對方條件還挺好，家裡開一個豆腐廠。小卜那次給秦家的見面禮給託人送了回來，這下，兩人是徹底兩清了。
小卜發誓，一定要趕在秦卉前頭結婚。
小卜和老卜有同樣的擔憂。不過小卜的哥們卜大春的一番話把他心頭的那層猶疑給抹掉了。
“你看前街那張暉旭，冤哪！花了五六十萬娶了個回家，那是人老婆嗎？那是少奶奶。成天不是打牌就是逛街，輸了錢要不著就大吵大鬧。紅囍字還沒褪色，就鬧著離婚。張家說了，離婚可以，把二十萬彩禮退回來。人家理直氣壯，不退就是不退。”卜大春直噴口水。
“為什麼不退？”小卜追問。
“人家說張暉旭床上不行，跟他過得不幸福。一張結婚證，把人家好好一大閨女禍害成了二婚女，這筆損失還沒找張家算，還想要回彩禮？呸！門兒都沒有！”卜大春模仿張暉旭丈母孃朝地上吐口水的樣子。
小卜一下子豁然開朗，不管娶哪裡的，都是要冒極大的風險。九萬塊一個，值！
（三）
老卜同意讓小卜先娶。
前些時候還吵著鬧著要娶姚芬芬過門的老卜忽的就清醒冷靜下來，因為他發現姚芬芬太厲害了，一邊把自個兒耍得團團轉，一邊還和別的男人往來著。為著一個不靠譜的女人，自己幾乎要和親兒子鬧翻，真是蠢驢一頭。紅顏禍水哪。
醒悟過來的老卜和姚芬芬迅速斷了聯繫，再也不提自己娶媳婦的事，滿門心思給兒子張羅婚事。
雖不能大操大辦，面子上該有的還是要有，總不能讓人笑話。房子重新刷了一遍，大門新塗了油漆。老卜還特地給越南媳婦準備了三金，真金白銀的花了快一萬大洋，錢花得肉疼，老卜是打定了主意，要攏住新媳婦的心。
越南媳婦Thi一進門，小卜是一萬個喜歡，Thi皮膚白白，模樣周正，身條兒也齊整，那秦卉一比，簡直就是開了春的糠蘿蔔。相處下來，小卜真是覺得這九萬塊錢花得值當。越南媳婦脾性溫順，小卜說的話沒有說不好的。這下子，小卜高興得耳根毛順了，身子軟了，待誰都和氣了，和老卜又喝起了小酒。甚至他覺得，秦卉她媽勢利得真是時候，要娶了秦卉，不得給她家提尿壺去。
小卜跟卜大春炫耀越南媳婦的好處，卜大春提醒他不能大意，沒幾個孩子滿地跑，誰都不能打包票。
卜大春的話並沒有引起小卜的重視，他和Thi如此恩愛，蜜裡調著油似的，她怎會捨得離他而去？
三個月後，Thi消失了。小卜帶著Thi去街上趕集，人擠來擠去的，Thi的手似乎那麼一用力，就和小卜的手掙脫了，小卜一回頭，Thi不見了蹤影。
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小卜和老卜在家等了半日，仍不見人回來。老卜想起什麼，問Thi的三金放在哪裡。小卜衝到臥室一通翻，不僅是三金不見了，連小卜昨天結的三千塊工錢也沒了影兒。
（四）
小卜腸子都悔青了。後悔自己年少輕狂，人家一使美人心計設計個溫柔鄉陷阱自己就忘了祖宗的姓氏。
在恨Thi騙人感情騙人錢財的同時，小卜竟對越南女子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好感，若是不跑，和她們生活在一起真是好過其他人。
小卜執意要再買一個越南新娘。老卜數了數存摺上的數字，點了點頭。誰叫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不結婚，卜家到此就真的絕後了。怪就怪自己沒本事，一輩子不抽菸不賭博，可還是掙不下大家大業，要有錢，兒子哪能受秦家那口冤氣？
老卜又花了六萬五買了一個越南媳婦，這一買，卜家的賬上就空了。老卜跟小卜商量，想來年紀也大了，刷塗料體力活也吃不消，他就不再去刷塗料，專門在家看著媳婦。
還沒到一個月的功夫，人又不見了。那天小卜下班回家，就見著老卜趴在飯桌上，邊上是一壺酒和酒杯，老卜一動不動，小卜還以為是睡著了，結果搖了半天也不見醒，顧不上找媳婦，小卜把老卜背到了衛生院，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一檢查，原來是給迷暈了。
老卜醒來後，當自己貪杯昏睡，讓人給跑了，急得直抽自己的耳光。得知真相後，快五十的老卜居然像個婦女一樣，在病房裡嚎啕大哭，我卜家造了什麼孽？買一個跑一個，老天爺，你是誠心讓我卜家斷子絕孫麼......？老卜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捶著牆面，拳頭不夠，老卜竟用頭去撞牆。旁人沒勸住，小卜沒拉住，老卜真個兒給撞上去了。
新鮮勁兒還沒過去，人就跑了，親爹還在病床上躺著，小卜恨自己恨得直抽自己耳光。娶什麼媳婦，要是安心幹活，卜家哪有這一出出的變故？
老卜連夜送到市裡的醫院去搶救，人是救回來了，可是醫生又發現了新問題，老卜得了肝癌，早期。
小卜提著菜刀，他要去殺人，把一切該殺的都殺掉。
他先是跑到老彭家，老彭正蒙著頭巾在藤椅上午睡，沒費任何力氣的，小卜就把老彭砍了個七零八落，人哼都沒哼一聲。小卜又去找那牙婆子，讓她掙那昧心錢，九萬塊當人好掙哪！小卜提著刀去隔壁村，聽說她這會就在那，村前村後找，太陽快落山時，終於找到了她。她正從人手中接過一疊錢，往手上吐了一扣口水，準備數錢。小卜衝上去，手起刀落，利落一刀，結果了牙婆，然後衝那嚇呆了的買媳婦的人說，買了也會跑，別買。
小卜要殺很多人，下一個還是牙婆子，六萬五的那個牙婆子小卜找了半宿都沒見著影子，小卜決定先放他一馬，留著以後慢慢殺不遲。小卜接下來要找卜大春，要是卜大春當初叮牢了他，讓他盯穩了Thi，小卜他就不會再買一個，要不買，老卜就不會躺病床上，要不買，老卜即使躺上了，也還有錢來治病。這卜大春就是該死。殺完卜大春，小卜渾身上下沒一處乾淨的地方，全是血，連毛髮根上都滴著血。
接著該殺誰？小卜想來想去，自己該殺。要不是總想著個女人，老卜哪能有今天這遭遇？該殺！最該殺的就是他自己。小卜剛舉起刀，又停住了，他要死了，老卜也得死，不行不行，他不能做這個不孝子，他得給老卜送完最後一程再死。猶疑間，有人拍了拍小卜的肩膀。
“卜曉鳴，卡里餘額不足，該去繳費了。”小卜揉揉眼，一個護士站在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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