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3)

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3)

東莞可園(網圖。致謝!)

博廈村裡涉急流,運河沿岸濟風雨

冬去春來又夏始,崗貝圍日復一日地重複著為水泥廠輸送紅泥的工作,沒有人會厭煩這個辛苦的差事,彷彿崗貝圍人天生就是要來征服禾倉嶺的。後來,我知道了“愚公移山”的典故,我覺得,這個典故套用在崗貝圍,同樣充滿堅韌的力量。

春末夏始,東莞開始了易變而多雨的季節,颱風也是常有的事,颱風大雨考驗著農民的農耕工作,更考驗著崗貝圍裡的“愚公”們。

農民多少也會看點天色的,但對天氣的失察和誤判也是常有的事。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們照例在黃昏時分上禾倉嶺,鋤採紅泥,裝載上車,再拉下山。供銷社已經關門下班了,村民們陸續將自家的板車停放在供銷社馬路的兩側,組成長長的兩行排列著,明天凌晨,大家便會起車拉往博廈水泥廠的了。

半夜裡,鄰家那三棵火煉樹沙沙搖拽的聲音隱約傳來,我睡意朦朧,起初並不為意,以為只是慣常的一陣急風而已。可是,風好像並沒有要停的樣子,院子外的柴門吱吱嘎嘎作響,風是越起越大了,或許颱風要來了。

沒多久,瓦面上傳來稀疏又清脆的的的得得之聲,雨來了。雨聲越來越吵,越來越密集,像黃豆落盆。沒過多久,便聽到雨水流過瓦槽,在屋簷瀉落,嘀答有聲。

我很困,卻睡不著了。

我們都起了床,父親點著火水燈,開了屋門,外面的樹聲和雨聲在夜裡便格外分明清晰了。父親站在屋簷下,仰頭對著天看了一會,然後說,走吧,不等了,這雨有得下的了。

於是整裝出發,我將衣袖擼上臂彎,褲腿卷至膝蓋,用油氈布裹好書包,備上雨傘,穿好雨披光著腳出工了。

供銷社的馬路上寂無一人,我們或許又是首家出工的了。

起頂,拉車。

風把雨披吹得霍霍作響,泥路開始變得溼冷,下了南城路的陡坡,車子上了結實的水泥路段,我們便闊步急趕。

可是,雨不等人,它是越下越密,我們只好往板車上覆蓋膠膜,在膠膜的周邊壓上泥塊御風,否則,紅泥吃水過多,就會變稀並軟化成漿的了,過磅時,水泥廠可能會拒收的。但膠膜原本就殘舊了,漏水是無可避免的了,因此,一路走來,紅泥還是吃了不少雨水,車載自然增加了,車子走起來分外沉重,順風還有風助力,逆風的時候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初夏的凌晨寒意仍是料峭的,加上雨水撲臉,手腳淋雨,寒意襲人。來到博廈橋,轉入泥路,路面坑窪泥濘又溼滑,積水彙集成溪,浸過腳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坑,就是一個個陷阱,在茫茫夜雨裡極不易辨認,走路便要分外留神了。

終於極是艱難地到達水泥廠了,我們又是頭磅。天沒有要亮的跡象,遠遠的天際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照得遠遠近近低矮的瓦房陰森而猙獰,接著便是一聲炸雷,狂風颳進泥倉,泥倉裡騰起一陣煙塵,外面雨似傾盆。

父親和母親解下頭上的笠帽,脫去雨披,身上的衣服就沒有乾爽的地方了,他們在擰衣襬,擼褲管,地上便溼了一灘。母親反覆說,都溼了,都溼了,幸虧來到了,再遲一下,車子要跪半路上了……我也脫下了雨披,褲腿溼透了,小腿一片冰涼。

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3)

我站在水泥廠的泥倉簷下,望著外面白熾燈下灰茫茫的水霧沙沙作響,水流湧動,黑色的水泥粉和赤色的泥土混進水裡,猶如混濁的洋麵在狂風裡翻著浪,風吹得越猛了,刮來了油氈布、爛筲箕、垃圾雜物,還有幾片石棉瓦也散落其中,在濁水裡浮浮沉沉打著旋兒。遠處的閃電再次撕裂黑漆的夜空,炸雷一聲接一聲,水泥廠一片死寂。

這颱風沒那麼快完結的了,雨也會越下越大,我們沒等到第二家的村民到來,雨太狂了,或許真有車子在半路上跪了。

我和姐姐還是決定早點上學去,呆在學校總比呆在這裡有意思。我們解開包裹在車把上的書包,挎上肩,套上雨披,各自又撐了一把黑布傘,再次踏入黑暗之中。

博廈村與水泥廠之間有一條窄長的水泥路,路的一側是魚墉,另一側是河涌,水流從四面向水泥路湧來,分別灌流入河涌和魚塘裡。我和姐姐互相牽扯著躬腰而行,一步步都得小心翼翼,路兩頭的木樁路燈在風裡搖擺著,彷彿隨時撐不住了要倒下來似的。

過了水泥路,進入黑烏烏的博廈村了,天色如墨,狂風帶著狠勁,把我吹得站立不穩。天好像破了底的水缸,雨水如注,打在黑傘上“撲撲”作響,我雙手緊握傘柄,把傘撐得低低的,緊貼頭頂。

博廈村的積水越漲越高,嘩嘩地淌過小腿,沒過多久,積水差不多到膝蓋了,幸好我們還是熟悉路況的,姐姐在前,我在後,風吹得黑傘搖擺不定,輕易便將傘折翻了兩骨,我將傘骨掰回來,沿著村屋的屋簷一探一步摸索而行,走得歪歪斜斜的,特別吃力。

終於出了博廈村,黑暗便拋在身後,眼前豁然開朗了,博廈橋的馬路比村道寬闊多了,路兩旁有稀疏的路燈,雖然燈光昏沉,不如水泥廠的白熾燈明亮,但我心裡還是一片亮堂了。路上依然沒有人影,只有我和姐姐一前一後走著。

上了博廈橋的斜坡,地勢高了,積水淺了,水流從高往下嘩嘩而來,沖刷著腳面。運河就在眼前了,路面一片開闊。

風突然打著旋,猛然將我連人帶傘卷離了地面,我飄飄拽拽,卻又捨不得放棄手中的雨傘,我扯開喉嚨哇哇大叫,弓腰走在前頭的姐姐扭頭一看,馬上收起她的傘,手急眼快地拽住我的傘柄,傘飛不起來了,我也站穩了腳跟,我們合力將傘柄握穩,再將傘半攏起來,以減小阻力,就這檔兒功夫,我和姐姐的頭髮便淋了個透,雨水流入頸脖,一片冰涼。

我發現靠近運河邊的斜坡上停著一部大東風汽車,車底下蹲著一人,我大聲對姐姐喊,風太大了,傘都吹壞了,頂不住啦,咱們要不要也鑽到車底去避避?姐姐扯著嗓門答,走吧,快點兒,前面水泥路了,平整著呢,好走的呢,那邊有宿舍樓,去歇歇。

於是,我和姐姐互相拉扯著、幫襯著走上水泥路。天邊劃過一道閃電,繼而雷聲炸響,運河岸邊的樹在狂風暴雨裡張牙舞爪的,我們不敢靠近河岸行走,隔著道,挨著路邊疏落的房舍、小商店,走過一家家騎樓,又涉過一戶戶低簷,走走歇歇,果然走得比先前順利多了。很快,運河商場已在眼前。

天色微明,路上已有稀疏的行人了,人多的地方彷彿特別安全,路更好走了。

我和姐姐在運河橋邊分道而行,她穿過西城樓往四中去了,我往光明路的光明小學而去。雖然記恨姐姐經常欺負我,但我又覺得她其實並不那麼討厭的。風依舊在刮,雨依舊在下,卻好像是收斂了不少,運河兩岸以及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大家都在為新的一天奔忙,是的,生活在向前,一如我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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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城往事︱禾倉嶺上生赤土,崗貝圍裡苟命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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