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平:蒲塘景观

蒲塘景观

刘志平

窗外凉风习习,犹在清晨之际,吐出昨夜的浊气,吸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清凉凉的风儿轻佛着脸,是再惬意不过的事了。自然不能耽误了这大好的晨光。早起,用多年贮藏的天水,煮一壶菊花茶。曾经寓居在咱蒲塘的郑板桥,题一对联:白菜青盐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说的就是咱小镇平民的日常生活。往事越百年,咱还记着,继承传统也就享受一下。


漫步散行,踱方步,手托一壶好茶,且走且饮。信步走到菜市场,市场内人声嚷嚷,吆喝声此起彼伏,那些在市场内有其固定摊位的摊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最能产生经济效益的黄金时段。散户的菜农,则在市场外找一空隙之处,将那还沾着点点露水刚从田间采摘的果蔬摊在地上,以守株待兔的心态静等着那些喜食新鲜蔬菜的“兔子们”撞到树上。他们很自信,这些不是反季节,自然生长不施农药的蔬菜是会让“煮妇”们青睐的,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看我一摇二摆的样子,就不是个买菜的主。有人打笑我:作家,又来体验生活了。熟人熟事的,见怪不怪。


刘志平:蒲塘景观

手中的壶轻了许多,自然茶色不能干了,得续水。转进老街,老宅院内有一小小的茶馆,里面三五个老茶客,自然比不上当年位于中心街五世坊顾家老茶馆的规格了。依稀还记得顾家茶馆坐南朝北,门面宽敞,大厅可摆十张方桌,不似现在茶楼雅座包间私密,众人聚在一起,很热潮。大厅西头有一四角见方的土炉子,一如汪曾祺先生在《沙家浜》剧中写的唱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那土炉七孔炉眼,象放大了的蜂窝,上面坐着七把锡铫子,煮的长江水。每天大早,天蒙蒙亮,茶馆当家的卸了挞子门,点火生炉煮水。挑水的小陈,晃晃悠悠地挑着两桶清凉凉的水注进那两口大缸里,打上矾,水见清澈。水煮沸后,七把锡壶的嘴儿争先恐后地吹起欢快的哨音,欢呼着茶客早点到来。如今顾家茶馆已成老一辈人的记忆。


喝了茶自然要吃早点。俗话说,早上要吃得好,中饭要吃得饱,晚饭要吃得少。养生之道,咱听着,就往桥候烧饼店跑。


早上,桥候烧饼店人气最旺,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那些等着吃上一口刚出炉的热烧饼的吃货。老常客泡上一杯上好的龙井,稳笃笃地呆在那里,坐等。烧饼一出炉,当然先让着这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常客。老人慢悠悠地嘬上一口,细细地品味,抿一口茶,看着那些急吼吼的年轻人,抢着咬一口,烫得嘴直吹气,两手捧着烧饼象托着刚出生的婴儿那般地小心,生怕摔了她娇嫩的身子。烧饼酥,托不好,则散成两半,丢了屑子少了芝麻。可烧饼得趁热吃,才更香更酥更虚和。老人看着笑了,吃完后忘不了把那桌上的碎烧饼屑和芝麻拢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才算完成了这一天必修的功课。遇到老熟人则打个招呼:去吃桥候烧饼了?


刘志平:蒲塘景观

桥候烧饼出名久矣。


桥候从小做烧饼,至今已二十个年头。他以此为生,不嫌苦,起早贪黑的干得很开心,整天笑哈哈的。他很乐意做烧饼,好像他和这烧饼有着不解的缘分。细看他那圆柱型的身胚真象那圆桶样的炉子,胖乎乎的圆圆的脸一如出自他手下的烧饼样,只不过他小时候没患上天花,脸上少了些芝麻。


桥候人憨厚,实在,烧饼也实在,酥多酵好,着实好吃。只要有空,我早上都会去吃那一口热炉的烧饼。


蒲塘人对吃很注重,早上见面开口第一句就是“吃了吗?”“吃了,一碗盘水面”。说者还有点得意。“盘水面”是本镇具有传统特色的早茶,蒲塘的老人最好这一口,两天不吃就馋得口水四溢。而外地人却嫌其生、糙,吃不惯。却不知这盘水面的生,则是它的脆,爽。只有咱本镇土造师傅专门下面的高手才能给你奉上这一碗盘水面。


盘水面,十分的讲究,必备一口大铁锅,水要大,要烧沸,锅中水,泛起大水泡沸点时,这才将一小把的水面撒进锅里,这水面要轧三道,得皮实要匀细,好似龙口粉丝,面得是碱面,呈黄澄澄的色。这面在沸腾的水里翻身腾挪,舒展筋骨,这时师傅用两根长长的竹棍,将纠缠在一起的面条,三拨两拨,加以梳理,一旦面条在水中涌起,则稍加凉水泼之,缓一缓它的热身子,待锅中水再度沸腾,则将面条用一竹编的“笊篱”捞起,置于一冷水盆中,冷其筋骨,片刻将其捞起,放在热水锅里烫一烫,这一冷一热,汤里水里,上上下下,几进几出,锤炼了面条的品质,随即扬起胳膊用力挥舞“笊篱”,三下两下地把面条里的水使劲甩干,加之葱油,白绿相间的葱花,伴匀,趁热吃,色香味齐全 ,一碗滑溜溜香喷喷脆生生的盘水面让你打嘴不丢。


刘志平:蒲塘景观

一碗盘水面颇见下面师傅的功力,眼力,经验,这面在锅里时间稍长面则糊,烂;时间稍短一点点则生硬,粘嘴。这盘水面只有在咱蒲塘这地盘上才有这口福。别处均无此作法,外地那叫‘阳春面’的面望尘莫及。


蒲塘的早点花样品种众多,以面食为主,包子为当家花旦,每家饭店均会推出各自的特色包子。百年老字号的郭氏包子则是蒲塘饮食行业中的一金字招牌。郭氏包子起源于1908年,由蒲塘名点师郭雨仁老先生创建,在传统的工艺基础上,采用了郭氏独特的发面工艺和独家研制的包芯精制而成,被誉为“郭氏包子名天下,白蒲一绝老字号”。历经百年,在其二代三代传人的继承创新下,更具特色。


第三代传人郭敏锐先生,眼光敏锐,推陈出新,注重饮食文化,店堂装饰得古色古香,栗红色的条桌,宽宽的条凳,光泽润滑,大厅四壁名家字画,给顾客一个高雅温馨美的享受。同时郭敏锐先生狠下内功,博采众长,内外兼修,独创了“郭氏蟹黄五丁汤包”。这蟹包皮薄细软,内容丰硕,精选猪条肉,老母鸡,土鸡蛋,木耳,香菇,竹笋等优质食材配以肉皮熬制的膏汤和蟹黄制作而成,鲜嫩爽口,肥而不腻。比之上海城隍庙的小笼包我私以为更有味道更实在,上海小笼包有其名而无其实,只能欣赏而已,那样的精致,一拇指大的肉馅,尝的就那么一点汁水而已,铜钿还要得蛮多。不如郭氏包子实在,有内容。咱可不是自家人夸自家,为乡亲扬名。确实是郭敏锐先生继承祖业,不忘初心,服务乡梓,走平民亲民路线,一款“五丁汤包”不加鲜美的蟹黄油膏,仅以上好的食材:鸡,笋,菇本色的调味,本来的清香天然的鲜美,吊足了食客的胃口。一只“五丁汤包”仅四元钱也。


郭氏包子闻名遐迩。


外地游客亦慕名而来,订购,网购,喜庆酒宴的订单纷飞,蒲塘人走亲访友必须的捎上几笼蟹黄五丁汤包。


晃晃悠悠地我走了大半条街,该吃的也吃了该逛的也逛了。午餐还得回家吃上老婆烧煮的几样我合口的家常菜,这是咱土著居家过日子的日常生活。饭后小眯一会,再去澡堂泡一个热澡,那一汪微烫的春水,浸得浑身通泰。大厅小憩,泡一杯安吉白茶,品品那淡雅清香的茶色,与熟人闲聊几句淡话,说得最多的是小时候的糗事趣闻,聊着聊着就说到当年镇上只有一家澡堂,那时有个澡洗能让人兴奋好几天。还记得那澡堂在南街公园小河边,门面不大,一灯笼悬于檐下,白纸糊的灯笼写着“澡堂子”三个红字,在夜色中招呼着来客,门口挂一布帘,厚厚的,很挡风。帘后一木柜台,是卖澡筹的,里面却开阔,两大厅,一间是统铺,半人高的平台,上铺一层木板,好似东北人家的土炕,里面一间雅座,沿墙一圈木椅,椅间有一扶手,可置茶盅,让客人休息时品茶聊天。大厅中间二只火炉子取暖。一圈木椅之上,一根长长的木杆,上有挂钩,为悬挂客人衣物,高于一人一手,挂取衣物非得伙计的丫叉,以免客人衣物失窃。


刘志平:蒲塘景观


那时伙计做事很敬业,认真,对顾客很热情,一出澡池,上来就是几把热手巾把子,把你整个身子,抹得干干净净,递上一条浴巾,遮身保暖。在你聊好喝足回去时,换洗的衣服已裹成一个皮实的布卷儿,你往夹肘里一塞,双手一袖,方便走人。洗了一个热水澡,很舒服,暖烘烘地回家睡一个安稳的觉。难得来镇上洗澡的乡下人,自我解嘲说,街上人洗澡暖一夜,乡下人洗澡暖到家。


更令人叫绝的是那搓澡工的技艺。当你泡在池水中,闭目养神,听着那轻重缓急,疾徐张弛,或轻或重,时快时慢,节奏分明,一如京剧锣鼓变化万端的打击声时,不由你心痒兮兮地只想凑上前去先搓它一把。仰在那木板床上,任搓澡师傅的手在你身上百般游走,轻轻地搓,细细地抹,左推右拉,前进后退,外揉内擦,一如熨斗在绸缎上轻轻熨烫,不经意间身子上已是乌云泛起。搓尽垢,搓澡师傅使双拳尽显绝技,捶,捏,拍,打,掐,拿,点,戳,十八般武艺轮番使出,真是拳拳到位,指指点穴,直取你的快活之处。


当年的老澡堂给我留下的美好印象,远甚于如今在设施高档排场豪华的洗浴中心洗浴的感受。时常念想着这澡堂子,还想浸泡在碧清的池水中,与艺高健谈的搓澡师付天南海北地神聊一通,再给我搓一把澡捶一下背。当然它的气派,设施和服务,不可与当下城市里那些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全方位的服务同日而语,也没有什么桑拿浴,荷兰浴,鸳鸯池,冲浪,泰式按摩。然而九九归一,咱洗澡就图个清爽,洁身,舒服,快活罢了。


想当年只要掏上一角钱,便可理直气壮地走进老澡堂子,洗个热水澡。可惜这一流传多年传统的老澡堂随时光流逝不复存在。


如今咱们这些退休的老人,享受着蒲塘的慢时光,每天早上来个皮包水,下午来个水包皮。如此养生,休闲,道尽了慢时光的诸多妙处和好处。


一天下来,夜幕降临,月华刚挂上树梢,蒲塘人的夜生活拉开序幕,街东头广场人头攒动,群情踊跃,老人和心爱的孙子嬉戏玩乐,年轻人打球健身,卡拉OK,自乐自娱,高兴就吼一嗓子,最红火的当数欢歌尽舞的广场大妈,她们是这儿的主角,全场为之瞩目,“摇摆,摇摆”,尽情地摇摆,以优美的舞姿,欢快的舞步,展示着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广场大妈的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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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这散淡的老人,则喜欢披着淡淡的月色,漫步在浸染了千年岁月的古印池边。印池这一方不过数亩的池塘。因其传说而名“印池”,这一池碧水,让人一见倾心。池水碧而纯,池水碧而幽,池水碧而酽,纯得叫人清澈,幽得叫人醉迷。酽得,宛如那陈年老墨研磨下的千年沉淀的墨汁,若不近前凝视,莫不以为是一方硕大的留有残墨的砚台,微风吹不动它半点涟漪,搅不动它满腹的心事。倘有三二只雪白的鹅儿偶尔划动那粉红色的趾蹼,才使镜面似的池水转动起那无声的唱片,晃出圈圈波纹,稍停片刻那深绿色的封面匆匆合上。


印池四周环树,一排排挺拔修长的水杉,宛若砚台旁竖插的支支毛笔,散见其间翠丝万千的垂柳,又如画家手下飘洒的狼毫。白天她们撑起一片高张或低垂的绿荫,给池水一片静谧和清悠。临池探望的垂柳更是恣态万千,飘逸潇洒,在朝霞的映照下梳洗她们的云鬓。夜晚则随心所欲地在明净的池水里浣洗那湿漉漉的秀发,那些闪烁不定的星星,也镶满了她们那如丝如缕的长发上。


印池的夜很静,少有人的喧哗和侵扰。此时印池有如深山古刹中道行高深的老僧悄然入定,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轮船的汽笛声,宛如法宝寺例行功课的撞钟声,更显幽静。


每晚我都会去印池边溜它一圈,陶冶一下自已的心情。站在那浓浓的树影下,俯视那水天一色,明月碧水相融的印池。身心融入忘我的境界,分不清哪是人间哪是仙境,自身像一棵树一滴水化入其间。


这一方碧而幽,幽而静的印池,有着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中的诗情画意,面对如此意境,让我散淡的心更为淡然,面对生活我们在不需要在一定的时间里非要完成的事时,完全可以从容许多,不必恨不得把一分钟劈成十分来用。如果我们忘记了听风吹,无暇看日出日落,一路狂奔向前,以为前方定有更多更美的风景,生生错过路边众多的景致,还有凡俗的喜悦和快乐,岂知错过了就错过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懂得,那种光华灼灼的背后,健康和生命,其实早已是瘦骨和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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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每一季节都有美好的慢时光,给予我们快乐和愉悦,快节奏的城市生活,需要一种慢时光,慢是一种品德,慢是一道诗意的画卷,低处的幸福。


我喜欢慢时光。慢时光中品味慢生活,慢生活会让我有更多的乐趣。

夜色阑珊,月华已升中天,我也该打道回府,别了池中的明月。蒲塘的慢时光,一天天就这样悄然度过。


注:“蒲塘”为旧时江苏省如皋市白蒲镇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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