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日本作家太宰治怎樣揭露諷刺鞭撻所謂的“成功人士”吧

日本作家太宰治(1909-1948)有篇小說《蟋蟀》(收入作宰治小說集《人間失格》),不長,翻譯過來是8000多漢字,寫法很單調,通篇都是作為妻子的“我”的敘述,開篇就是“我要和你分手,你滿嘴都是謊言。”

故事梗概是這樣的:

我24歲了,嫁給你快5年了。19歲那年春天,跟你相親,然後就隻身跑到你身邊來了。

當時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不是一個是兩個,都不是你。一個是帝國大學畢業的少爺,志向是當外交官;另一個是父親公司的技師,是大戶人家的長男,很受我父親的賞識。我當時認為,相親跟婚禮是一碼事,不願去跟這兩人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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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嫁這樣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就沒有誰肯嫁給他。

為你提親的方式很不禮貌,惹得父親一開始很不痛快。古董商但馬先生到父親的公司來賣畫,他跟父親開了個不夠莊重的玩笑:“這幅畫的作者日後必成大器,將府上的千金嫁給他,如何?”父親根本就沒放心上,只是買下了那幅畫,把它掛在公司會客廳的牆壁上。

兩三天後,但馬先生正式來提親。父母都感到唐突。後來我才知道,你並不知道但馬先生來提親。

我聽到但馬先生莽撞的請求,儘管有些吃驚,卻很奇怪地想見你了。

有一天,我悄悄地到父親的公司,走進會客廳,獨自靜靜地欣賞著你的畫。那天天氣很冷,我一邊看畫一邊打囉嗦,看著看著,我囉嗦得厲害,幾乎再也站不住了。我當時就認定,這幅畫,除了我是再也沒有人懂的。看見那幅畫之後,有兩三天時間,我的身體都戰慄不止,我琢磨著,無論如何,我都只能嫁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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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當時都反對這門親事,但我直接答應了但馬先生。親戚們也反對,有說你是左翼分子,有懷疑你從美術學校畢業,有說你從未參加過美展。他們斥責我,阻止我。

在但馬先生的斡旋下,總算決定去跟你相親了。相親回來,母親激烈地數落你這也不是,那也不行。

我已經決定嫁給你了。僵持了一個月,終於我取勝了。和但馬先生商量後,我什麼也沒帶就隻身跑到了你那裡。

在澱橋公寓裡度過的兩年是最快樂的時光了!每天,腦海裡滿是明天的計劃,你對什麼展覽會和所謂的名家的名字漠不關心,只隨性地畫畫。越是貧窮,我就越是心中暗喜,莫名地興奮。對當鋪和舊書店抱著一種遙遠回憶中故鄉似的親近感。當真的身無分文時,可以嘗試自己所有的力量,覺得幹勁十足。要知道,越是沒有錢的時候,飯菜就越是美味,越是幸福。什麼想要的東西都可以輕易買來,便不再有任何幻想了。

我一直認為,你到死都會一貧如洗,只會隨性地畫一些想畫的畫,被世間的人所嘲笑,卻若無其事,不向任何人低頭,只偶爾喝點喜歡的小酒,不被世俗所玷汙地度過一生。不過,不管那時還是現在,我都相信,在這個世上,必定存在著一兩個那樣的美麗之人。我暗自想,你會受盡委屈,沒有人願意嫁給你,照料你。所以,我要嫁給你,伺候你一輩子。我一直認為,你就是那個天使。

妻子是“我”,沒有名姓;丈夫是“你”,也無名姓。太宰治用“我”單調的敘述,講述丈夫從寂寂無名到名聲顯赫的變化。

這變化不在於“我”,而在於“你”。窮的時候,夫妻倆日子過得雖然艱難但很合美。不是“我”不喜歡你成名,有成就:“我並不憎惡你的成名。當我知道,越來越多的人一天天愛上你那悲涼得幾近神秘的畫作之後,每天夜裡我都感謝神靈,高興得想哭。”

你突然成名了。我們喬遷到三鷹的一座大房子裡。

成名後,你變了。

身無分文時,但馬先生來,拿起兩三幅你興之所至畫的畫,總是留下足夠的報酬。他悄悄地把我叫到走廊,無一例外地說一聲“請笑納”,一本正經地行個禮,然後把一個信封塞到我的腰帶裡。你對錢漠不關心,對但馬先生給錢常常是不知情的樣子。我也不馬上看信封裡有多少錢,也從不向你報告收了多少錢。我從沒想過要你去掙錢,去出名。我一直認定,像你這種笨嘴笨舌而脾氣又暴躁的人,是不可能有錢,也不可能出名的。但這只是外表而已。

沒錢時,丈夫從不計較錢事。有錢後卻鑽進錢眼了:

我們現在並不缺錢,你卻把錢看得越來越重了。你的朋友雨宮先生為夫人的病犯愁,前來找你幫忙,結果你把我叫到客廳,一本正經地問我,現在家裡有錢嗎?我都說不上是可笑還是愚蠢,十分窘迫。正當我紅著臉,不知所措時,你一副揶揄的口吻說道:“別藏著掖著了,就在那邊到處找找吧,總會找出二十日元來吧。”我真是吃了一驚,僅僅二十日元。我重新打量著你的臉,你用一隻手擋住我的視線,說道:“好啦,就算你借給我吧。別那麼小氣。”說完,你轉身面對雨宮先生,笑著說道:“彼此彼此了,這種時候嘛,貧窮總是不好受的。”

這個細節寫得太入神了!雨宮夫人有病需要錢治病,“你”不但不借錢,還裝出一幅窮樣,還把“我”拉出來遮你的醜!

家裡開始高朋滿座,客廳常常是人滿為患。這種時候,你那爽朗的笑聲常常傳到廚房裡。你現在變得喜歡說話了。你以前沉默寡言,我一直認定,你什麼都心知肚明,只因覺得一切無聊,才保持緘默。現在看來,你在客人面前口如懸河地說著百無聊賴的事情。而且,還把前一天才從客人那裡聽到的畫論照搬過來,當作自己的高見煞有介事地說出來。當我把自己讀過小說後的感想告訴你之後,第二天你就原封不動地套用我的愚見,裝模作樣地對客人說:“其實,就連莫泊桑也對信仰抱著敬畏之心呢。”

“你”開始高談闊論了!口若懸河,盡談些百無聊賴的事。要麼,裝模作樣,什麼都懂,把別人的觀點、認識照搬過來,當作自己的,竟然毫不知恥!

之前,我和你生活了兩年,從沒聽你搬弄過別人的是非。現在,你跟但馬先生去拜會一些名家,回來你會給我描繪拜會的情況,說某某老師如何如何,純粹是個混蛋,一點不像那個沉默寡言的你,竟開始吧說起很多無聊的事來。

“你”成名之後,開始搬弄是非了!

我覺得,你開始走在非常危險的鋼絲繩上了,讓我很害怕。想到這裡,我不禁膽戰心驚,憂心忡忡地過著每一天。可是,你非但沒有遭受挫折,反而好事連連。

我的父母也是趨炎附勢之人:

我的母親也開始偶爾來看我們了,還每次都帶來和服、儲金簿之類的東西,儼然心情大好。父親一開始很討厭公司會客廳裡的畫,甚至把它收進了公司的儲藏室裡,但據說,現在卻把它帶回家裡,還換了個漂亮的畫框,掛在了父親的書齋裡。

曾經那麼誠實的“你”,成名之後撒謊居然一點不臉紅!

你是個喜歡撒謊的騙子。你退出了一個畫家團體,結成一個新的團體。你知道你有多悲哀嗎?因為你是把背地裡遭你嘲笑和輕蔑的一幫人集結起來,建立了那個團體。你簡直沒有定見。莫非在這個世界上,你那樣的生存方式才是正確的?當葛西先生來訪的時候,你們湊在一起大說雨宮先生的壞話,又是憤慨,又是數落,可一旦雨宮先生來了,你卻又大獻殷勤,說什麼“我的朋友還是隻有你”。你說得飽含感激,根本聽不出是在撒謊。然後,你又開始抨擊葛西先生的態度。

你居然成了口是心非之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我們去大名鼎鼎的岡井老師家拜年。他是真正的大家。他邊看著我,邊半開玩笑地說:“哦,真是個好夫人。想必是武家出身吧。”不料你卻一本正經而又不無玄耀地回答道:“嗯。內人的母親是士族。”聽著,我出了一身冷汗。母親是地道的平民,怎麼成士族了?你在岡井老師面前作揖打躬,出門你就說他的壞話。

你甚至把但馬先生一直以來的恩典也給忘了,對朋友說什麼“但馬這個混蛋又來了”。

讀完太宰治這篇小說,感到作者在強烈地諷刺挖苦某些“成功人士”。作者借用妻子“我”之口,痛心發問:“世上的所謂成功者,難道都幹著和你一樣的勾當?”

“你不是那種依靠庸俗的交易來獲得成功的人”,但你現在已經在不斷進行庸俗交易了!

作者甚至詛咒:就來點什麼災厄吧。但依舊沒有發生災厄。

“你”這樣的人,居然還能一帆風順,節節高升。我感到不勝恐懼,也不得其解。肯定會發生不祥之事的。

小說的最後是“我”那天夜裡,一個人仰躺著,聽見有隻蟋蟀在我背後拼命地叫著。雖然在地板下叫著,但位置就在我背部的正下方,彷彿蟋蟀是在我的脊椎裡叫著似的——這個結尾頗有深意,丈夫這位“成功人士”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我刻骨痛恨了,開頭所說“我要和你分手”,勢成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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