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年，新朝皇帝王莽坐擁讓來的漢朝天下，手握雄兵何止百萬，然而面對南陽的綠林軍卻意外的輸掉了天下。在一個小小的縣城昆陽，大司空王邑受王莽之命率領百萬之師，不僅沒能前歌後舞，還把自己的百萬之師變成了狼狽的數千殘兵，副將大司徒王尋被殺。僅僅三個月後，王莽、王邑在長安城被農民軍殺死，翻船之快足以破了世界吉尼斯紀錄。
王莽為何陰溝裡翻了船
手握雄兵百萬的王莽，為什麼會在昆陽遭遇人生的滑鐵盧呢？
劉玄稱帝，傳書州郡，王莽開始懼怕，派王邑領兵掃平南陽叛軍
綠林軍、赤眉軍等農民起義軍給王莽找麻煩不是一兩年的事了，數年來王莽不斷派將軍、牧守領兵征討，然而農民軍就像是鬧災時的蝗蟲一樣逮了一茬又一茬，怎麼也捉不完。不過，到了這一年，綠林軍才開始讓王莽害怕起來，因為他們的行動方式變了。以前就是攻城搶糧，像蝗蟲一樣吃飽就走，今天去荊州明天跑豫州，東西流浪，沒有文書、旗號、部曲。而這年正月，劉縯率領的漢兵和王常的下江兵斬殺甄阜、梁丘賜，殺了他們的部眾二萬餘人，擊敗了從荊州來的嚴尤、陳茂部隊，攻佔了棘陽、舂陵、淯陽、藍鄉等地，包圍了南陽郡治所在地宛城。漢軍將領自稱將軍，並且向各地移發文書號召共同起兵，到了二月劉玄更是在淯水直接稱帝，和王莽平起平坐，直接威脅到了王莽的皇位。因此，王莽突然警覺起來，要派大軍對付綠林軍。
綠林軍作戰多年
青、徐賊眾雖數十萬人，訖無文書、號令、旌旗、部曲。及漢兵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移書稱說。莽聞之，始懼。——《資治通鑑》
王莽的重視程度非常高，直接派了最信任的親戚王邑、王尋到洛陽召集軍隊，準備出師南陽。事實證明王莽的這次派是他一生中最失敗的選擇，這兩個人在後面的一系失誤操作，讓本來大好的局面逆天地被對方翻轉。不可否認，王邑、王尋在輔佐王莽成立新朝，打擊翟義、劉崇等反對派時立下過功勞，但正是過去的功勞讓他們太輕敵，把對手當成了和翟義、劉崇一樣的小角色，以致於犯了致命的錯誤。
大司空王邑是王莽最信任的人
要說號召恢復漢朝反對新朝的，劉縯指揮的綠林軍不是頭一個。漢平帝暴死之後，王莽以周公自居，取代漢朝的心思昭然若揭。漢丞相翟方進之子東郡太守翟義，由於世受漢恩，忠於漢室，率先發起反對王莽的義軍。公元7年，翟義立東平王劉雲之子劉信為漢帝，自任大司馬、柱天大將軍，起兵向長安進發反對王莽，並且傳檄書到各地州郡，聲討王莽的罪過，號召共同扶保劉信反對王莽。大軍行進到山陽時，已經有十餘萬之眾，遺憾的在圉縣被王邑擊敗，翟義被滅了三族。
邑曰：“吾昔圍翟義，坐不生得以見責讓。今將百萬之眾，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當先屠此城，蹀血而進，前歌後舞，顧不快邪！”——《資治通鑑》
只點將不發兵，吝嗇的王莽指望將領自己募兵，他們能堪重任嗎？
王邑馳援洛陽後，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從哪裡派兵。洛陽雖然有王尋領導的十萬精兵，可是要用的地方也多，太師王匡、國將哀章要領兵去打赤眉軍，洛陽也要留兵守備，兵力十分有限。王邑於是從各地州郡選派精兵，由各地太守、州牧親自帶隊到洛陽集合，一個多月時間徵集了四十二萬之眾，再加上後勤補給運糧民夫等等號稱百萬之師。這還只是一部分，其它還有大量兵將在路上，有這麼大一支大部隊，王邑覺得足以剿滅南陽叛軍了。
王莽的百萬之師朝南陽進發
能在短時間內召集這麼多軍隊，說明新朝的政府機制運轉是非常流暢的，下了命令各地都很配合，送兵的送兵，運糧的運糧，支持朝廷剿匪作戰。由於最近幾年天災不斷，各地糧食也欠收，饑民流民非常多，徵兵並不是難事。綠林軍、赤眉軍也是因為吃不上飯，沒法活才上山當了匪。不過，如此一來這支部隊的成份就非常複雜了，從各地調來的兵不相統屬，幽州的揚州的雍州的說話溝通都困難，要協同作戰更是一大考驗了。 為了領導這些軍隊，王莽還徵召天下懂兵法的六十三家，作為軍隊的預備骨幹使用。不說這些人是真懂兵法，還是紙上談兵，各家兵法的差異有多大，就是把他們捏合在一塊領導都是一項巨大的考驗。這項任務只能交給臨陣上場的王邑來承辦了。
邑至洛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號百萬；餘在道者，旌旗、輜重，千里不絕。——《資治通鑑》
派將而不派兵，先請示再行動，這是王莽的老毛病了。上一年王莽派大將軍孫仁到豫州平叛，納言大將軍嚴尤、秩宗大將軍陳茂去打荊州的下江兵，都是點了將帶著隨從百十個官吏就出發了，到任後自己在當地招募兵士。憑著皇帝的一紙符命，就地變出來成千上萬的士兵，看起來很神奇，國家沒什麼開銷，但這些兵真的可堪重用嗎？平定叛亂了以後這些兵將何去何從呢？所以，面對各地的叛亂，王莽四處派將鎮壓的效果並不是很好。嚴尤、陳茂剛打敗荊州的下江兵，王常帶著下江兵走了幾個縣又起勢了，順便還在上唐把荊州牧痛揍一頓。嚴尤、陳茂帶兵準備去宛城，結果在淯水遇到劉縯領導的漢兵和下江兵就被打得大敗而歸。這些倉促從各地召來的部隊，其戰鬥力和農民軍基本不相上下，想打勝仗並不容易。
尤謂茂曰：“遣將不與兵符，必先請而後動，是猶紲韓盧而責之獲也。”——《資治通鑑》
岑彭苦守宛城等不到外援，王莽坐視宛城失守不管不顧
正月劉縯已經開始圍困宛城，準備拿下宛城，而王莽除了派王邑到洛陽準備平亂之外，並沒有緊急派另外一支部隊去解宛城之圍。到了洛陽的王邑也沒有先派一員將領引兵去解宛城之圍，而是坐等各地徵的兵到的差不多了，拖到五月才起兵平亂，這是非常失策的。幸運的是守宛城的岑彭、嚴說堅挺到城中糧盡，堅持了半年才投降，否則沒等王邑出兵，宛城早被攻陷了，劉縯等可能早早就率兵向洛陽進發了。
就近救援宛城，曹仁不辱使命
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3年），由於不堪繁重的徭役之苦，宛城的守將侯音反叛曹魏，擒拿太守之後準備聯合荊州的關羽。曹操果斷讓駐守樊城的曹仁引兵去攻打宛城，沒有給侯音一點喘息的機會。很快曹仁便攻下宛城，斬首了侯音，收復宛城。作為一個位置非常重要的大城池，王莽沒有派兵去救宛城，任其自生自滅太不應該，在洛陽兵到之前至少可以派臨近的荊州、豫州、揚州各郡的兵去接應宛城，也許漢軍就會被困在宛城，沒有機會去攻略昆陽、定陵等城了。
冬十月，宛守將侯音等反，執南陽太守，劫略吏民，保宛。初，曹仁討關羽，屯樊城，是月使仁圍宛。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宛，斬音。——《三國志》
忠心嚴尤屢次獻良策，驕狂王邑冷麵拒忠謀
王莽百萬大軍向穎川浩浩蕩蕩進發後，在昆陽遇到了綠林軍，因為這裡不久前剛剛被劉秀、王常等攻下。綠林軍沒見過什麼世面，一開始的確被這百萬雄師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龜縮到了昆陽城內。兩軍對峙之機，主帥的能力和發揮至關重要，而這一次王莽的主將王邑多達五次的失誤操作，直接導致大軍最後的慘敗。
納言將軍嚴尤和綠林軍已經交戰多年，實戰經驗非常豐富。剛在淯水失敗的嚴尤和王邑合兵一處，這時正受王邑的領導。在戰場上，嚴尤兩次進諫都被拒絕。開始嚴尤看到綠林軍閉城堅守，建議大軍繞過昆陽直奔宛城，因為假天命稱帝的劉玄在宛城，而且宛城正在被敵軍圍困中，只要解決了宛城的劉玄，昆陽的綠林軍自然就會如鳥獸散，不攻自破。但是王邑想起當年圍攻翟義時，因為沒有生擒他而被堂兄王莽責備，現在放著眼前的賊軍不管，即便拿下劉玄的人頭恐怕回京後還是會受到責備，所以堅持要先屠昆陽城再去救宛城。攻了些天，昆陽城紋絲不動，嚴尤又建議說“圍城為之闕”，主張圍三缺一，讓城中的士兵主動逃跑，追擊殲敵，即便有漏網的回到宛城後也可以宣揚新朝的軍威，有利於平定叛亂。然而，嚴尤的建議再次被王邑否決了。如果說嚴尤是敗軍之將，說話沒什麼分量，王邑不採用尚且還在情理之中。但要注意的是，王莽還徵召了六十三家懂兵法的將軍，這些人在昆陽城外毫無存在感，沒有提出什麼建議，也沒有想出什麼攻城的好計謀，愧對兵家二字。
嚴尤說邑曰：“昆陽城小而堅，今假號者在宛，亟進大兵，彼必奔走。宛敗，昆陽自服。”
嚴尤曰：“《兵法》：‘圍城為之闕’，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資治通鑑》
劉秀不是位面之子，王邑才是埋伏在敵營的好隊友
昆陽城中有劉秀領導的漢兵，還有王常、王鳳領導的下江兵，看似一體實際上他們並非團結一致，堅如磐石。初遇王莽大軍時，下江兵的將領便主張棄城而逃，只是因為王莽的大軍來得太快，把城圍住了沒機會跑了，這才聽了劉秀的建議，留下一部分固守，劉秀帶一部分人去搬救兵。但是劉秀前腳剛走，後腳城裡的王鳳就主動打出白旗要求投降，任性的王邑卻不允許他們投降，聽到這個消息王鳳一定非常絕望，戰不能戰，降不準降，心想這條小命肯定要在這裡交待了。從戰場形勢看，王莽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取得勝利，強攻未嘗不可，但是對方都直接投降了沒理由不接受，哪怕是學殺人狂魔白起先接受投降，再把城裡守軍全部坑殺了都可以。作為一名征戰疆場的老將，王邑這時太過驕狂了，忘了兵法的上上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
劉秀帶領綠林軍取得昆陽之戰的勝利
秀乃與敢死者三千人從城西水上衝其中堅。尋、邑易之，自將萬餘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尋、邑陳亂，漢兵乘銳崩之，遂殺王尋。——《資治通鑑》
昆陽之戰
劉秀請得救兵來，與王莽部隊初一接戰，就連勝對方几陣，銳氣初顯。這時，面對一支突然出現在戰場的奇兵，自己的軍隊又落了下風，王邑卻仍然沒有打起精神重視起來。眼看對方朝著自己的中軍大營衝過來，非但沒有調度大軍進行包圍攻擊，反而改變陣形，自己親率中軍萬餘人去迎戰。
作為一名戰將這種勇氣固然可嘉，但是作為中軍主帥，冒然使自己身處險境，這是對全軍的不負責任。這時應該上場的是嚴尤、陳茂，讓他們帶兵上陣將功贖過，一定會拼命廝殺，打勝了功勞不還是主帥的。王邑的這一決定過於草率，過於冒險，過於意氣用事，然而這還不是最壞的，更糟的是王邑同時下令其它各營不得輕舉妄動，這就使得他在和綠林軍交戰不利時，眼看就要被打殘了但是其它各營都不敢擅自來救援。原來是四十二萬人對幾千人，現在變成了一萬人對幾千人，王邑軍的數量優勢瞬間冰封，不復存在。這就像電影《殭屍先生》裡的情節，大帥進了牢房下令手下不管裡面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準進來，結果殭屍復甦，自己在裡面快被殭屍咬死了，哭天喊地，外面的士兵依然筆挺地站著崗，不敢進去。命令是自己下的，死了能怪誰呢？這就是no作no die。昆陽小城掩埋不只是百萬士卒，更是王莽苦心創建的王朝
昆陽之戰各地豪傑紛起
王邑的中軍陣型崩亂，副將王尋被當場斬殺，百萬大軍瞬間作鳥獸散，王邑靠著幾千長安兵保護才勉強退回洛陽。自西漢建立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出征，最風光的一次出征，就這樣在第一個戰場就閃電式崩潰了，用最帥的姿勢出場，以最糗的姿勢撲街，王邑心理再強大估計都想著自殺了。不過現在還不能死，長安城中還有堂哥王莽以及王氏家族等著他保護。從各地州郡召來的兵，潰敗的都逃回了老家，更可怕的是他們帶回去的還有新朝大軍潰敗的消息，南陽漢家軍雄壯的軍威，由此而導致天下分崩離析，各地豪傑爭相起兵響應，殺死王莽新朝的官吏，準備接受漢家劉玄的冊封詔書。王莽韜光養晦幾十年辛苦建立起來的新朝，一夜之間變得搖搖欲墜，有馬上傾覆的危險。
於是海內豪桀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資治通鑑》
綠林軍在昆陽之戰後，不但解決了北邊最大的威脅，而且沒有外援的宛城也終於熬不住投降了，更始帝劉玄進駐宛城。劉玄在綠林將領的支持下殺了劉縯，消弱漢兵的勢力，劉秀雖然取得了昆陽之戰的勝利，但在實力不如對方的形勢下只能默默地不敢為大哥發喪，不敢與宛城的老部下交往，不敢誇耀自己的功勞，夾起尾巴來做一個小人物。綠林軍因此暫時在內部實現了統一，劉玄派上國定公王匡領兵攻打洛陽，從潼關入長安，李松、申屠建率兵攻打武關，走漢高祖劉邦的老路進長安。李松、申屠建一路勢如破竹，基本沒遭遇什麼戰鬥，武關守將硃萌投降，各地自發的起義軍追隨漢家軍很快攻入長安。可憐王莽最後竟死在一個商人杜商的刀下，王邑父子為保護王莽戰死漸臺，也算盡了臣子的忠心。
綠林軍進兵長安
在昆陽這個沙河邊的小城，王莽和他的愛將王邑犯了許多錯誤，雖然手握百萬雄兵，但是這些從全國各地召集的兵將沒有成為他們手中的利器，不僅沒有所向披靡消滅南陽的綠林軍，就連這個小縣城都沒能拿下。剿匪方略不對路，用人選擇失誤，王邑臨陣不聽部將的建議，剛愎自用連續犯錯誤，最終葬送了看起來大好的形勢。實際上，這些只是新朝各種矛盾的一次總爆發，早在幾年前農民暴動已經在各地氾濫，新朝的軍隊已經沒有能力平息各地的叛亂，今天擊敗綠林軍，明天出來下江軍、新市軍、赤眉軍，千瘡百孔的王朝慢慢越來越脆弱，一點風吹草動都將使這個巨人倒下。昆陽，就是這最後的一擊，王莽看似在陰溝裡翻了大船，事實上這艘巨船早已被鑿穿了底，沉沒只是時間的問題，想挽救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參考資料：《資治通鑑》、《後漢書》、《漢書》、《三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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