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迷惘的一代人,誰是最後的“鬥牛士”

“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歐內斯特·海明威”

引言

一直以來,《老人與海》為世人鮮明地刻畫了一副海明威式的“硬漢形象”。作品通過精緻的冰山主義寫法,將主人公的堅韌品質、剛毅性格以平緩有力的敘事方式展現出來。如果說《老人與海》是一本行為目的明確,故事主人精煉的偏勵志類小說,那麼《太陽照常升起》則是一本與其背道而馳,不受主人公意識與行為約束的,在勵志與反勵志之間自我徘徊的類型小說。

《老人與海》發表於1952年,《太陽照常升起》則誕生於1926年,兩部作品間隔二十餘年,前者將海明威的極簡主義發揮到了極致,從而使其獲拿到了195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太陽照常升起》不重情節,全篇可謂是隨性發揮,語言平實質樸(這點是海明威的一貫作風),故事沒有大起大落。但初次讀起來卻讓人略感壓抑,就像是在一間密閉黑暗的房間中,唯獨天窗外的連綿陰雨還能使人感知到生存的氣息。

《太陽照常升起》:迷惘的一代人,誰是最後的“鬥牛士”

太陽照常升起封面

\u001c《太陽照常升起》是極簡主義在長篇小說中的首次運用。有人說海明威的小說讀起來就像是一杯白開水,沒有甜鹹,更沒有味道。殊不知,其實這才是去除層層糟粕後剩下的精華,是真正的生活。我們終究是要回歸生活行為本身的,所有念想也只不過一瞬間的事。

此書是海明威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而他卻是以短篇小說成名的,他開創的冰山寫作手法在短篇作品裡遊刃有餘,但放到長篇小說中,並未像在短篇中那樣有嚼勁。在極簡寫法的影響下,一方面我們享受了更直觀、更立體的成像思維,另一方面,我們可能要為此付出更多的時間來揣摩作者的意圖,如若不此,便會覺得這部作品稜角太生硬,敘事淡然無味,無法再繼續讀下去。

一、壓抑精神刺激,表達痛苦和慾望,你們是迷惘的一代

“冰山在海里移動很是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按照海明威的冰山理論,一段話甚至是一部作品,其中只有八分之一的內容是直觀的展現給讀者的,而剩餘八分之七的思想感情是在冰面以下,是需要讀者自行揣摩的。在這種寫作方式下,書中的每句對話都將引起無盡的猜想。

《太陽照常升起》:迷惘的一代人,誰是最後的“鬥牛士”

海里的冰山

《太陽照常升起》的主視角巴恩斯曾是一名軍人,後來到巴黎當了一名記者。小說開頭,由“我”巴恩斯引入了一名叫做科恩的拳擊手,他曾獲得過拳擊冠軍。

實際上,科恩的存在既微妙又典型,給我們理解這部作品增添了難度。從科恩的出現開始,我們便陷入猜想,實際上,我們對百年前的“迷惘”一詞並不能得到切身體會,這使得我們餘下的八分之七猜想互相干擾,終不能為其中人物作出客觀的判斷。

“迷惘的一代”正是從《太陽照常升起》開始的,他們是一戰過後流連在巴黎的年輕人,他們具備一切迷惘的特質,極度孤獨、空虛、價值觀被顛覆,是那個年代特有的典型群體。

戰爭必定會使人們失去點什麼,健康、金錢都是能看得到的,但那些看不見的例如自信、希望卻不容易找回來。戰後的經濟蕭條以及危機感時刻都籠罩在這一批年輕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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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酷的海明威

“不對,”她說。“我認為這是人間地獄般的痛苦。”

巴恩斯熱戀著愛人博萊特,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然而,巴恩斯生理上的致命缺陷卻讓他揹負了無盡的壓抑。巴恩斯曾在一戰中受傷,下體受損,無法滿足博萊特的生理需求。為此,巴恩斯嗜酒如命,企圖在酒精的麻醉裡短暫擺脫這個痛苦。

而更令人絕望的是,博萊特又是一位花天酒地,肆意放蕩的美人兒。她不能選擇獨往,同時,她也深沉的熱愛著巴恩斯,只得在巴恩斯的“默許”下,同各種男人們調情鬼混,試圖同巴恩斯一樣,暫時忘卻這“人間地獄般的痛苦”。

然而,文中雖沒有特別強調巴恩斯對此種痛苦的感受,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展現他無奈的生理壓抑——不僅無法表達肢體間的情慾,更不能束縛博萊特的傲人的愛戀。博萊特是美麗的,朝氣蓬勃的,不論是周旋於科恩、巴恩斯還是未婚夫邁克之間,還是見到鬥牛士之後不管不顧的私奔,博萊特頑強的生命力都令人為之傾倒。

《太陽照常升起》:迷惘的一代人,誰是最後的“鬥牛士”

負傷時期的海明威

博萊特的美不僅體現在自己的容貌與身材上,在迷惘的一代人裡,她的美化作為一道光,向世人展示自身的活力,給喪失鬥志、了無生息的年輕人帶去希望。博萊特是自己的鬥牛士,是命運的鬥牛士。

“你是一名流亡者。你變得矯揉造作。冒牌的歐洲道德觀念把你毀了。你嗜酒如命。你頭腦裡擺脫不了性的問題。你不務實事,整天消磨在高談闊論之中。你是一名流亡者,明白嗎?你在各家咖啡館來回轉游。”

巴恩斯終日遊蕩在各個酒吧,喝酒喝酒再喝酒,酒是文中出現最多的一個詞。喝各種各樣的酒,不分時間地點地喝酒,酒,代表著巴恩斯的恐懼、無奈、嫉妒、隱忍、屈辱!巴恩斯每天只睡幾個小時,用更多的時間、更多的酒精來逃避痛苦,他歇斯底里的瘋狂,好像要抖掉渾身的一切在這段時間裡收穫少許的歡樂。

“就是這樣。把姑娘送到一個男人面前。又介紹給另一個男人,讓她跟著他跑掉。現在再去接她回來。”

尼采認為,酒神精神暗示著情緒的發洩,是拋棄束縛迴歸原始狀態的生存體驗。在這人間地獄裡,巴恩斯從始至終只能是一個被動的男人,在醉生夢死中掙扎,想要獲取新生,獲得人生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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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

二、除了優秀的鬥牛士,沒有任何人的生活談得上豐富多彩

海明威筆下的鬥牛,可謂是技術精湛,堪稱一流。幾乎在海明威的每部中長篇作品中,都有著鬥牛士的影子,短篇小說《打不敗的人》更是將硬漢進行了昇華。而在《太陽照常升起》中,鬥牛士卻是迷惘的一代所追求的代表著完美生存主義的制高點,是一切生活行為的本質。

“科恩是個靦腆、厚道的年輕人,從不在健身房之外的地方跟人打架。”這是作者給我們的第一印象,然而,如果按照以往的讀法,直到故事最後,我們都無法在科恩身上獲得更多的印象,包括主人公巴恩斯,因為“極簡主義”把他們寫的太隱蔽了。

“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這麼迅速,而我並不是在真正地活著,我就受不了。”

為了尋找早已丟失的激情,巴恩斯、作家比爾、博萊特以及她的破產丈夫邁克,還有那個可憐巴巴極力追求博萊特的拳擊手科恩,一起來到西班牙尋歡鬥牛。然而,

迷惘早已在巴黎的生活中根深蒂固,不論你在西班牙歡樂的土地上如何瘋狂,也只不過是夜夜歌舞后的醉人。

《太陽照常升起》:迷惘的一代人,誰是最後的“鬥牛士”

海明威的戰力品牛角

巴恩斯和拳擊手科恩在作品裡對人性展開了複雜的辯論和探討,他們都深愛著博萊特,卻同樣是愛而不得。博萊特,試圖在桎梏生活中追求精神刺激,日夜與男人們飲酒作樂、觀看鬥牛比賽,這些其實都是她對生活的渴望。

她背叛巴恩斯,她甩掉科恩,故事的最後,她才是最可憐的人,她不願意生命就此消逝,她對豐富多彩的生活的追求,是人類的天性,也代表了迷惘的一代對司空見慣的壓抑生活的反抗。她視科恩為“一頭十足的蠢驢”,反而襯托出了巴恩斯的堅硬,到頭來,科恩反而成為了迷惘生活裡慘敗的人。

鬥牛士,這一實體隱喻巧妙穿插在巴恩斯一群人的生活當中,他們想負隅頑抗,卻一次又一次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敗下陣來,如此反覆無法自拔。

喪失了夫妻生活的巴恩斯,通過觀看鬥牛場激烈的鬥牛比賽,到底是為了獲得一種心理安慰?還是以此增強自己對無恥生活的決心?我們不得而知,也許僅僅是一種消遣吧。博萊特後來還瘋狂愛上了一名十九歲的鬥牛士,這在巴恩斯看來,是博萊特對空虛現實的低頭,然而儘管如此,博萊特一群人還是無法從中獲得解脫。愛或者不愛,太陽照常升起都是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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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魚

三、營地釣魚是對迷惘生活的反抗,是逃避現實也是面對現實

除了愛情,海明威還有三大愛好,喝酒、鬥牛、釣魚。海明威的每部作品都出現酒,在海明威看來,酒代表了自然,山川、湖水、威士忌,他們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更象徵著生命。

在短篇作品《大雙心河》中,海明威以超乎尋常的安靜語調詳細描繪了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畫面,並把釣魚這個看似“簡單”,實則背後隱匿著無數的複雜情感加以表達,釣魚給人時間和能力,讓人有機會迴歸自然,傾聽內心,使人公平看待自己的所需所得。釣魚和鬥牛,無疑是海明威給筆下人物準備的一種救贖,期望他們能夠短暫的忘卻迷惘,迴歸到真實的自我中去。

在《太陽照常升起》也一樣釣魚不僅是主人公的需求,也是海明威本人的需求,海明威筆下的釣魚,讀起來讓人有一種輕鬆閒適的感覺。

在海明威看來,沒有什麼煩惱是一次釣魚解決不了的。如果不夠,那就釣兩次,或者一天,生生世世永遠如此,他覺得這樣做是值得的。於是,巴恩斯遠離喧囂城市、遠離女人,來到山川河水中,在野湖中垂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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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與大魚

他到泥地裡挖蚯蚓,走過密林,在河邊釣大鱒魚,在溼漉漉草地裡就餐,在自己做的帳篷中睡覺,這似乎成了巴恩斯甚至海明威生活的一部分。這些,

都只有在釣魚的時候,巴恩斯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在司空見慣的迷惘生活之外,還能有激烈的鬥牛比賽,以及舒服的釣魚時刻,說明巴恩斯還在乎生活,能夠接受世間的樂就能夠面對人間的苦。直至全書結束,海明威也沒有放棄這位可憐的男人,他是不幸的,卻又是最受祝福的——博萊特從始至終愛著他;拳擊手科恩卻嫉妒他,甚至提出來用生命決鬥。

巴恩斯從開始時的自暴自棄到後來的清心寡慾,是在濃厚的壓抑環境中掙扎出來的,也是用無數的酒給灌出來的。在和作家比爾一起釣魚的時候,他們倆酣暢淋漓的暢聊,絲毫感受達不到生命的陰暗。

儘管比爾嘲諷巴恩斯的夫妻生活不盡如意,但巴恩斯不為所動,仍然頑強的站在比爾的對立面,此刻,巴恩斯不僅戰勝了自我,也成為了迷惘一代裡的反派,那位嗜酒如命的他早已一去不復返。巴恩斯成為了自己生命中的鬥牛士,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剩下的又是八分之七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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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孤獨又迷惘的長路

結語

這個世界是個好地方,值得你去為它奮鬥。——歐內斯特·海明威

毫無疑問,儘管科恩是一名優秀的拳擊手,並且不酗酒,但他並未成為海明威筆下的硬漢。他那種戰後的浪漫主義愛情讓巴恩斯一群人人感到憤懣,甚至讓博萊特本人感到噁心——不切實際的追求是迷惘的一代人最痛恨的。人總不能只為自己而活。現實遠比鬥牛比賽還要醜陋,但鬥牛士卻是至高無上的,他是人們守住精神底線的動力。十九歲鬥牛士的出現,是全書的轉折點,他年輕、迷人、有活力,即使打不過拳擊手科恩,也要奮戰到最後,是位不可多得硬漢,是整部作品中的“反角色”。

《太陽照常升起》:迷惘的一代人,誰是最後的“鬥牛士”

海明威

在這迷惘的一代人中,破繭而出的是英雄,是鬥牛士,但不淪為一名無恥之徒,才是所要成為的大多數。巴恩斯給予我們的,絕不止是看清生活真相後繼續選擇生活,他只願意相信自己,認為自己是獨立於生活之外的,而並非被其驅使。不論生活好壞,他已做到獨善其身。在書中,巴爾斯縱然酗酒,但也算得上是劇中少有的能剋制自己的人了,他不給別人添麻煩,也不刻意隱瞞身上的缺陷,對愛人博萊特決不低三下四,委屈就全,甚至一直在幫助她,使她在不停地探索精神刺激中保持一絲理智。

人性與尊嚴,這才是作者的冰山下隱蔽的稜角。“You are all a lost generation.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離開了巴黎,他們來到西班牙大地,在此之前,不論是糾纏不清的愛情,還是整夜充斥在嘴巴里的香檳酒,《太陽照常升起》的主人公們已經背井離鄉,進入了新天地,他們從此開始新的旅途。

人性與尊嚴,在這一刻被無限縮小,小到已無法被記起,只覺似曾相識,巴恩斯一群人再也不會被其困擾。擺在他們面前的道路,正是海明威眼中乞力馬扎羅山的雪,高聳,宏大,一望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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