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觀點】楊寬:古人掃墓,為團結親族

按語:漢代蔡邕曾說:“古不墓祭”,墓祭即我們現在說的掃墓、上墳、上墓,古代皇家稱為上陵,即到逝者埋葬的地方祭祀的禮俗。古代通常有宗廟之祭來祭祀先祖,宗廟是專門為亡靈建造的居所。當然,《史記》:“武王上祭於畢。”《周禮》“成葬而祭墓為位。”《吳越春秋》:“夏少康封禹庶子于越,春秋祠墓於會稽。”等記載說明墓祭的出現還是比較早的。著名歷史學家楊寬梳理了定期墓祭禮俗的歷史,尤其是秦代、西漢、東漢時期的發展,指出:“他們常常用上冢的禮俗會集宗族、賓客、故人,作為團結和擴展大族勢力的一種重要手段。”也因此,古代上陵之制逐漸確定下來,而古代社會通常禮俗由高層而下推行迅速且有深刻影響,這對於理解民間掃墓也有重要指導意義,拋開政治因素,上墓、掃墓實際對團結親族的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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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聖蹟圖·子貢廬墓

原文

楊寬:上冢的禮俗和上陵之禮

從春秋、戰國之際開始出現的定期墓祭的禮俗,後世稱為“上冢”或“上墓”。至少秦漢之際已有“上冢”的稱呼。根據《史記·留侯世家》和《漢書·張良傳》記載,張良派遣大力士在博浪沙中狙擊秦始皇,誤中副車,秦始皇大怒,大索天下,張良便更改姓名,匿居下邳(今江蘇邳縣西南),在圯上(即橋上)遇見一個老父,後來從這老父得到《太公兵法》,老父說:“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後十三年張良從漢高祖過濟北,果然在谷城山下得到黃石,“取而寶祠之”。到張良去世,“並葬黃石冢。每上冢伏臘,祠黃石”。伏臘,是指夏天伏日的祭祀和冬天臘日的祭祀。說明這時上冢的禮俗,已有夏、冬兩季的伏祭和臘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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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像

西漢已盛行“上冢”的禮俗,常常夫婦一同到祖墳弔祭。漢武帝時,朱買臣原來家貧,靠樵柴薪出賣為生,常一路揹著柴薪,謳歌為樂。他的妻子感到羞恥,多次勸他不要謳歌,他卻更加謳歌,妻子便因此離去。後來朱買臣“獨行歌道中,負薪墓間,故妻與夫傢俱上冢,見買臣飢寒呼飯,飯之”(《漢書·朱買臣傳》)。說明當時已盛行夫婦在祭墓的節日一起上冢的禮俗。

西漢時已有皇帝命令臣下拜謁已故皇帝的陵寢和宗廟的。武帝時,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被遷到北海(今貝加爾湖)旁邊牧羊,堅持十九年不屈。到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因匈奴和漢和好,被釋回到京師。昭帝“詔(蘇)武一大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漢書·蘇建傳附蘇武傳》)。所謂“武帝園廟”,就是指茂陵和龍淵廟,因為龍淵廟就造在茂陵的寢園之東,連稱為“武帝園廟”。

西漢時也有皇帝遣使者祭祠臣下的冢墓的。元帝時,大臣蕭望之因得罪宦官而被迫自殺,“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歲時,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終元帝世”(《漢書·蕭望之傳》)。說明這時每逢“歲時”祭祠冢墓已成為流行的風俗,皇帝追念已故大臣也要奉行這種風俗。

到西漢晚期,上冢的禮俗更加風行,而且常常被官僚、豪族利用來作為會集宗族、故人、官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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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哀帝時,何併為長陵令,有個做過侍中的王林卿,“歸長陵上冢,因留飲連日”。這時王林卿“賓客愈盛”,所謂“留飲連日”,就是連日用酒食招待和會集賓客。何並怕他犯法,登門勸他離開。在這事發生以前,王林卿曾“殺婢婿,埋冢舍”(《漢書·何並傳》)。顏師古注:“婢婿,外人與婢奸者也。冢舍,守冢之舍也。”說明當時官僚、豪族的冢墓園中,建築有守墓人居住的“冢舍”,留有奴婢守墓,家人上冢時,不但可以留宿,還可以舉辦酒席,招待和會集賓客故舊。

當時有些大官上冢時,舉辦酒會的規模已很大。例如董賢由於哀帝的寵幸,“上冢有會,輒太官為供”(《漢書·鮑宣傳》)。太官是宮中少府所屬主管膳食的官。董賢上冢時舉辦的酒會,竟然要由太官主持供應,這種酒會的奢侈和講究,也就可想而知。

西漢末年上冢的禮俗,已普遍成為會集和團結宗族、賓客、故人的一種重要手段。例如曾任谷口(今陝西涇陽西北)令、中郎等官的遊俠原涉,免官以後,“欲上冢(冢在茂陵附近),不欲會賓客,密獨與故人期會”,“會所與期上冢者數十乘到,皆諸豪也”(《漢書·遊俠傳·原涉傳》)。可知當時官僚、豪族利用上冢禮俗來會集賓客和故人,都是預先發出通知,早就約定日期的,因此到這日期賓客和故人都會從各方面趕到。

如果在中央或外郡做官而要回鄉上冢的,需要上書皇帝請求批准。例如樓護為諫大夫,“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冢,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散百金之費”(《漢書·遊俠傳·樓護傳》)。說明當時達官貴人上冢會集宗族和故人,不但用酒會招待,更有分贈禮物和錢財的。

到東漢初年,上冢的風俗更盛。光武帝常常把詔令“歸家上冢”或“過家上冢”,作為對功臣的重要恩賜。

例如王常,潁川郡舞陽(今河南舞陽西北)人,連年轉戰各地有功,建武六年(公元30年)“徵還洛陽,令夫人迎常於舞陽,歸家上冢”(《後漢書·王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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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寶典》內古文資料

又如岑彭,南陽郡棘陽(今河南南陽市南)人,連年轉戰各地有功,建武六年冬“徵彭詣京師,數召宴見,厚加賞賜,復南還津鄉,有詔過家上冢”(《後漢書·岑彭傳》)。

又如吳漢,南陽郡宛(今南陽市)人,建武十二年攻滅割據益州的公孫述,次年正月“漢振旅浮江而下,至宛,詔令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後漢書·吳漢傳》)。

又如韋彪,右扶風平陵人,建初七年隨從光武帝西巡,他建議到舊都長安追封西漢功臣子孫,光武帝“乃厚賜彪錢珍羞食物,使歸平陵上冢,還拜大鴻臚”(《後漢書·韋彪傳》)。

再如宋均,南陽郡安眾(今河南鄧縣東北)人,因矯制調兵擊敗武陵蠻的反叛,“光武嘉其功,賜以金帛,令過家上冢”(《後漢書·宋均傳》)。

再如馮異,潁川郡父城(今河南平頂山西北)人,從光武帝連年作戰有功,並與諸將定議上尊號,建武二年(公元26年)春“定封異陽夏侯,引擊陽翟賊嚴終、趙根破之,詔異歸家上冢,使太中大夫齎牛酒,令二百里內太守、都尉已(以)下及宗族會焉”(《後漢書·馮異傳》)。說明這時大官不僅可以借上冢這個禮俗,會集宗族、賓客、故人,也還可以會集二百里以內的地方官。

從上面引證的許多事例,可知從西漢中期以後,由於豪強大族勢力的發展,他們常常用上冢的禮俗會集宗族、賓客、故人,作為團結和擴展大族勢力的一種重要手段。看來西漢後期皇帝陵墓上也已舉行“上陵”禮,可能還不經常,還沒有把禮制確定下來。

《續漢書·禮儀志上》說:“西都舊有上陵。”劉昭《補註》引《謝承書》記建寧五年蔡邕參與上陵禮後說:“昔京師在長安時,其禮不可盡得聞也。”到東漢初年,由於東漢政權以豪強大族作為基礎,皇帝和功臣都是豪強大族出身,上冢的禮俗更被皇帝用作賞賜功臣的一種重要手段。

明帝所創設的上陵禮,實際上就是把豪強大族久已風行的上冢禮俗加以擴大,搬到了皇帝陵園中來舉行,用作會集公卿百官、地方官吏以及親屬而加強團結的一種重要手段。趙翼說:“光武令諸功臣王常、馮異、吳漢等,皆過家上冢,又遣使者祭竇融父冢,明帝遂有上陵之制。”(《陔餘叢考》卷三十二“墓祭”條)這一分析,基本上是正確的。

上陵之制,的確是在上冢禮俗不斷髮展的基礎上形成的。明帝把上陵禮用作會集和團結公卿百官、地方官吏以及親屬的手段,就是取法於當時官僚、豪族把上冢禮用作會集和團結宗族、賓客以及故人的手段的。

——摘自 楊寬 《中國古代陵寢制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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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寬先生

作者簡介:楊寬,字寬正,江蘇青浦白鶴江鎮人。曾就讀於蘇州中學師範科,1936年畢業於光華大學(今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1953年任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1960年調任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所副所長,1970年又回覆旦大學歷史系任教授。出版《西周史》《戰國史》《楊寬古史論文選集》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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