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彬:友好的解釋學與有敵意的解釋學

編者按:在此新冠大疫流行之際,但見歐美報刊多邀請哲學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等連篇撰寫哲學沉思一類文章。貌似小眾,實則時需,因為驚魂未定的人們需要哲學沉思,需要短暫的停頓,來弄清我們人類的處境和景況,以明白向何處去,即死亦須死得明白,活也活得更有意義,所謂“人是有思想的蘆葦”也。循此,本編輯邀請居住紐約的年逾九旬的作家王鼎鈞,居住德國的波恩大學教授顧彬以及居住臺北的作家、中華文化總會秘書長楊渡諸先生,用漢語展示我們的疫之沉思。

疫之沉思 | 顾彬:友好的解释学与有敌意的解释学

2020年4月1日,醫護人員為一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做診治。 (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圖)

每一個人都充滿了成見,德國當代哲學認為這是正常的。很難理解,對嗎?伽達默爾(Gadamer,1900-2002)的解釋循環(hermeneutic circle)闡述了我們從成見到判斷的認識過程:我們從誤解到認識、再從認識到誤解。因此我們經常說:啊,原來是這樣!其中隱含的意思是,原來不一定是之前那樣。我來說四個從“那樣”到“這樣”的例子吧!

拉丁美洲偉大的作家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Garcia Márquez,1927-2014)最有名的小說之一叫El amor en los tiempos del cólera(1985),翻譯成《霍亂時期的愛情》。了不起的題目,對嗎?作者真是天才。不過,咱們的馬爾克斯用這樣的書名,其實是模仿了別人。奧地利的作曲家約瑟夫·海頓(Joseph Haydn,1732-1809)1796年發表了他的Missa in tempore belli,這是拉丁文,可以翻譯成“戰爭時代的彌撒”。誰更偉大呢,海頓還是馬爾克斯?

中國開始抵抗冠狀病毒,德國衛生部長說:做得太過分。但是目前意大利開始學中國封閉一些地區。中國人在國外也帶口罩讓外國人懷疑他們帶來病毒。但是國外的中國人考慮到身邊的人,他們非常無私。外國人用敵意的闡釋學來“瞭解”他們,其實是全面誤解。

中國發明的漢語拼音在我看來是中文最好的拼音。奇怪的是還會有人用19世紀的威氏(Wade-Giles)拼音。如果人家把它用得對的話,那麼還可以。不少美國的漢學家因為意識形態的緣故寧願選威氏拼音系統,錯誤是少的。但是在海外跟美國盲目跑的中國人,用威氏拼音用得亂七八糟。臺北街上看到的拼音很多是錯的,如果連用漢語拼音也亂,也許那裡的人需要一個外國人給他們說清楚中文的發音是什麼。更糟糕的是,我所有臺灣來的學生護照上姓名的拼音是錯的。他們還會訴苦,說我從北京的拼音來看他們的名字。我回答錯就是錯,先好好學中文再試試看拼音。

一個印度尼西亞來德國的華僑老不高興我叫她Meihua。拼音沒問題。但是這個優秀的漢學家說:你汙衊我,我叫……她的信上寫著不清楚的拼音,誰都不明白怎麼念。德國人懂,也用漢語拼音,但是無法把什麼GoatKoei弄清楚!她對漢語拼音的態度是敵意的,而她的敵意斷送了正確交流的可能性。

總的來說,如果有D,前面肯定有C。有C,前面必須有B。反過來看,哪裡有A,後面會出現B。也可能今天還有作家想寫“病毒時代的愛情”這類的小說。因此我們不能把現象隔離起來看。無論是什麼現象,它的前面和後面還來其他的。因此當我們看見或者聽到什麼,應該問我們自己,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伽達默爾說過一句奇怪的話:“聽很難”。我想加上一點:看,也很難。

從中國古代來看,聽力與認識有密切關係。請看“知音”這個詞,如果要認識到一個真正的朋友,耳朵好像是最重要的。但是我們聽見什麼呢?我們希望假如有什麼E,我們就能夠認識到E的本身。根據法國當代哲學,這個盼望是一種夢,因為每一種現象是“開放的”(open),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理解。這也就是我為什麼總是說,“除了‘這個’以外還會有別的,一種別的認識”。我們“這樣”認識到的什麼,最好還是給“它”留點餘地,想想也可能會“那樣”。

“西方”記者大部分的問題在於,他們感覺自己是世界的評判者,老主張中國就是“這樣”。目前美國有人拼命地挑孔子學院的毛病,把現實變成虛假消息(fake news)。有什麼現象,就把它從否定的角度來解釋,然後把交流的門關閉。山姆大叔(Uncle Sam)這樣做,是害他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目前什麼都是複雜的。因此我們需要的是友好的解釋學,我們需要的是友好的交流與合作。

顧彬(波恩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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