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西奈山醫療系統內有30%-40%的護士已生病請假。
紐約一線護士一天值班12個小時，一個外科口罩反覆使用。
醫護人員是否感染新冠病毒得不到應有的檢測。
4月3日（美東時間）早上7點剛過，天空中飄著小雨，一群身著藍色護士服的護士們已經聚集在位於紐約上東區的一家西奈山醫院門口，準備面向公眾的抗議活動。
他們戴著口罩，密密麻麻地站在醫院門前一條很窄的人行道上，沒有人保持紐約州疫情期間規定的社交距離。
△龐玉紅 攝
一位護士回過頭來對其他護士說，“我們不用遵循社交距離，反正我們在醫院裡也得不到保護。”
整個美國，尤其是紐約州，新冠疫情持續加重。就在這一天（4月3日），紐約州長宣佈在過去24小時中有562名紐約州居民因為新冠去世，是目前為止單日死亡人數最高的一天。紐約州累計死亡人數從本週二的1550人增長至2935人。紐約州現在有102863個確診病例，佔整個美國確診病例的45%。
紐約州一線醫護人員在此次疫情中，被感染人數眾多。組織此次公開活動的西奈山醫院 COVID-19 一線抗疫工作組在倡議書中提到，上週紐約有兩位護士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整個西奈山醫療系統內有30%-40%的護士相繼生病請假，人手嚴重不足。始建於1852年的西奈山醫療集團，是紐約最大的綜合醫療和學術健康系統之一，在美國有8家醫院和1家醫學院。《紐約時報》上週報道了一位就職於西奈山醫院的護士長Kious Kelly，由於缺乏足夠防護的設備，在工作時感染新冠肺炎去世。
數位紐約醫護人員感染新冠死亡，護士們呼籲增加防護
在場的十多位在職護士手裡舉著已經去世的同事們的照片和標語，逐一到馬路邊的簡易話筒架前分享他們在醫院工作的經歷，呼籲醫院增派人手，增加給醫護人員的防護用品，並且改變現有的面對醫護人員的新冠病毒檢測制度。
△龐玉紅 攝
Nylda Nystrom是一名在重症監護室工作的註冊護士。她在發言伊始就列舉了她所知道的已經感染或因病去世的醫護人員，長長一串名單佔滿了一整頁A4紙。
參加此次抗議活動的也有醫生。“新冠肺炎就是給我們的醫療系統發出的警告。我們是人均醫療費用最高的國家，總說自己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系統，然而醫院卻不能給我們一線的護士和醫生提供充足的防護設備！”家庭醫生Mike Papps在話筒前難掩自己的悲傷和憤怒。他的一位住院醫師朋友不久前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年僅26歲。
目前美國醫護人員感染的情況並不在少數，但是美國疾控中心和相關的醫療衛生組織尚未公佈具體數字。
醫療防護用品（PPE）短缺是在場所有護士的主要擔心。參與抗議的護士Hana Chow說他們每一次值班工作時間長達12個小時，醫院卻只發一個普通的醫用口罩，所以每次用完之後都要放進紙袋裡，循環使用。除此之外，Hana也對醫院發放給醫護人員安全守則的不斷變化而感到迷惑，“一開始醫院不允許我們戴口罩，後來又說必須要戴，結果卻並沒有N95口罩發放。”
△龐玉紅 攝
“我們現在面對的情形和已經發生在意大利的情況如出一轍。我們需要防護服（hazmat suit），但是我們只有一個黃色的手術袍，如果你幸運的話還能拿到一頂帽子，但如果沒有帽子，工作時頭髮就暴露在外面，” Nylda說。
在婦產科工作的護士Sasha Winslow手持一塊硬紙板，上面寫著：“I don't want to be your body bags!” 作為一個5歲孩子的媽媽，Sasha每天接觸許多兒童患者和產婦。“我們是最後一道屏障，是衝在最前面的人，如果我們得不到必要的保護，那我們的病人們怎麼辦？” Sasha說她和同事們夜以繼日的工作，想要幫助更多的人，同時也對現在發生在醫院裡的情形感到不安。“面對病人，我只能面帶微笑來掩蓋我內心的恐懼。我沒有一棟大房子能夠允許我跟兒子分開居住，所以即便有交叉感染的風險，我們也只能如此。”
包括Nylda在內的很多護士都表達了對美國疾控中心為應對醫護人員短缺而降低醫護人員的健康安全標準的憤怒。紐約市衛生局在3月21日對醫護人員下達了新的指導方針：由於目前個人防護裝備及試劑盒短缺，請不要測試所有接觸過新冠肺炎感染者但尚未出現症狀的醫護人員。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護士說，自己在三週之前感覺自己已經被感染，但是由於沒有明顯症狀而被拒絕測試。“我不在乎Chris Cuomo（CNN主播，紐約州長科莫的弟弟）是不是病毒檢測成陽性，但是我們作為醫護人員卻得不到應有的檢測。”
另一位與她同行的護士說，原本出現症狀的醫護人員要按規定在家隔離14天，然而這一政策在不久前調整為7天，上週又調整回14天，政策互相矛盾令人感到不解。
一位護士手舉李文亮醫生的照片，和前來參加抗議的護士們站成一排，表情嚴肅。因為擔心向媒體披露醫院內部情況可能會受到處罰，他選擇匿名接受採訪。他認為美國現在的疫情和早期的武漢有一些相似之處，一開始大家都拒絕承認現狀，對醫護工作者、餐飲業者和公共交通的司機們缺乏必要的關心和保護，後來又畏懼疫情對經濟的影響而假裝風平浪靜。“我很能理解李文亮醫生，”他說，“我們雖然可以發聲，但是特朗普每天在他的新聞發佈會上散佈的不實信息已經混淆了公眾的注意力，所以當你說要保持社交距離，大家都不會在意。”和美國政府不一樣的是，中國迅速調整抗疫戰略，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基本控制住了疫情。李文亮也被授予烈士稱號。
△龐玉紅 攝
略帶諷刺的是，在此次抗議活動開始的五個小時之前，醫院在紐約州護士工會的內部Facebook群裡面發表公告稱會開通熱線電話，向醫護人員提供更多的PPE，同時鼓勵每一位一線工作者進行核酸檢測。Sasha一邊展示了她手機上的帖子，一邊嘆氣。此前他們已經為此在醫院內部呼籲了數週而沒有得到回應，卻在今天要接受媒體採訪之前得到消息，在她看來並不是巧合。
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在昨日發文稱紐約的兩大私立醫療系統西奈山醫院和紐約大學朗格尼醫學中心均對其員工在內部發出警告，要求員工們未經允許不得接受媒體訪問，也不能在社交媒體隨意評論醫院內的狀況，否則將面臨被辭退的危險。儘管如此，ICU護士Tre Kwon仍然決定在西奈山醫院內部組織抗擊新冠一線工作組，並且在紐約州護士工會的支持下，面對媒體講述他們的遭遇。“我當然不希望被辭退，”Tre說，“但是我在西奈山—布魯克林醫院看到的景象實在糟糕透頂，我們必須為這些醫療工作者爭取我們應該得到的保護！”
截至目前，美國霍普金斯大學的統計數據顯示全美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經超過27萬人，累計死亡人數達6889人。其中紐約州的感染人數超過十萬人, 是當前美國國內疫情最嚴重的地區。
美國護理人員長期嚴重不足
組織者Tre Kwon是一名在重症監護室工作的護士，同時也是一位新手媽媽。從和醫院同事的聊天中她得知了醫護人員匱乏的情況，便決定提前結束產假回到醫院工作，而她的女兒剛滿百天。
醫療工作者們的抗議活動並非偶然，上週六（3.28）許多一線醫護人員和社區成員在紐約布朗克斯地區的雅可比醫學中心舉行抗議，對在冠狀病毒危機期間個人防護裝備，人員和物資不足的情況大聲疾呼。許多護士都說他們受到了鼓勵，因而紛紛決定在今天的抗議活動中露面。下午，布朗克斯地區的另一所醫院——蒙蒂菲奧裡醫療中心的護士們也在醫院門口進行了類似的抗議活動。
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上週日表示已經有76019名專業醫療人員報名來支援紐約州目前不堪重負的醫院系統，這其中包含已經退休的醫生和護士。
Tre Kwon在採訪中談到，護理人員短缺問題一直存在，只是因為此次疫情才被放大。美國目前擁有380萬註冊護士，護理是醫療保健行業的最大組成部分。然而由於大批護士即將退休， 美國勞工統計局預測在2014到2022年之間, 美國註冊護士的空缺將達到120萬。
雖然州長安德魯·科莫最近在領導紐約州抗擊疫情的工作中表現搶眼，但是很多醫護人員卻對他的政策並不買賬。科莫在3月19號的州政府立法會議上發佈2021財年的行政預算草案，要求削減紐約州公共醫療補助項目的開支（Medicaid program），其中包括削減近4億美元的醫院預算。雖然此項提議是在紐約市未受到新冠肺炎影響之前起草的，但是在此時發佈無疑挫傷了正在一線戰鬥的醫護人員們的信心。他的2021年行政預算4月1日在立法會通過，預算允許州長削減一些健康領域的開支，對於Medicaid的投入較2020年有所減少。
1. Buzzfeed,
2. Politico,< NYC hospitals scramble to control their image as workers share horrors from the inside>, https://www.politico.com/states/new-york/albany/story/2020/04/01/nyc-hospitals-scramble-to-control-their-image-as-workers-share-horrors-from-the-inside-1270307
3. 福布斯雜誌, <76,000 Healthcare Workers Have Volunteered To Help NY Hospitals Fight Coronavirus>, https://www.forbes.com/sites/alexandrasternlicht/2020/03/29/76000-healthcare-workers-have-volunteered-to-help-ny-hospitals-fight-coronavirus/#53ad50bf1d32
4.紐約州護士協會，
5.紐約州政府公共醫療保障計劃提案，https://health.ny.gov/health_care/medicaid/redesign/mrt2/docs/2020-03-19_executive_summary_of_proposals.pdf
6. 美國護理學院協會，https://www.aacnnursing.org/News-Information/Fact-Sheets/Nursing-Fact-Sheet
7. 美國護士協會，https://www.nursingworld.org/practice-policy/workforce/
特約撰稿人 龐玉紅 發自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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