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在2020年已經上映過的電影當中，風頭最勁的是哪一部？
說出來你也許不信，既不是票房冠軍《絕地戰警：疾速追擊》（目前全球票房超過4億美元），也不是話題大作如《猛禽小隊與哈利奎恩》和《刺蝟索尼克》。
而是一部小成本恐怖片，環球公司出品的《隱形人》。
本片以區區700萬美元製作成本，拿下了超過1.23億美元全球票房，妥妥的票房奇蹟，有很大潛力競爭本年度收益最高的電影；在票房大爆的同時，本片的口碑也相當不俗，“爛番茄”新鮮度高達91%。
回想2017年，當年度創造票房奇蹟的也是一部小成本恐怖片，喬丹·皮爾的導演處女作《逃出絕命鎮》，以450萬美元的超低成本，在全球斬獲2.55億美元的超高票房，並且提名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同時拿下最佳原創劇本大獎。
再往前回溯，創造票房奇蹟的恐怖片還有諸如《女巫布萊爾》《靈動：鬼影實錄》《安娜貝尓》以及恐怖片大拿溫子仁的《電鋸驚魂》系列、《潛伏》系列和《招魂》系列電影。
恐怖片，似乎有創造票房奇蹟的傳統。
為什麼我們明明知道會在影院嚇得魂飛魄散，還是會瑟瑟發抖但又無比堅定地走進影院？
除了在影院裡那90分鐘腎上腺素激增的快感之外，一部“好”的恐怖片到底能給我們帶來什麼？
我們特地邀請被譽為“第一毒舌影評人”的賽人老師，讓他來分享對恐怖片的感受。
看恐怖片時，我們到底在害怕什麼？
幼時，不怕打針，不懼走夜路，與父母分床時更是沒有半分的吵鬧。這讓我後來看恐怖片時，只覺新鮮，而驚悸感卻發鈍。純感官的那一類，如滿坑滿谷的粘液、爬滿身軀的昆蟲、更嚴重的如肚爛後，又將腸子系在脖子上令其窒息。
我也是有些惡趣味的，就像口唇期一聽到屎尿屁，就控制不住的傻樂。有時，與一幫同好看某形態的恐怖片，會比賽誰的笑聲更響亮。而鬧個沒完的電話鈴、電視裡突然鑽出個長髮女，我也常常會有我不為外人道的捧腹。
雖然我基本上不會配合此類影片而發出尖叫，抑或蒙上雙眼，但這不影響我觀摩此片種時的全情投入。
美國在放映一部恐怖片時，最獨道的宣傳方式，是在影院旁安置一輛救護車。若心臟、血壓不夠康健之人，一旦發作，好應個急。這跟一部催淚片上畫時，會免費提供紙巾一般，都乃營銷手段。
早些年，我也聽說過有觀眾在影院被活活嚇死的訃聞，印象中禍首是
《夜盜珍妃墓》，我看時，毫無知覺。
更早的，還有一部是馬徐維邦極負盛名的《夜半歌聲》。當宋丹萍那張俊俏的面龐被硝強水侵蝕過的模樣，一亮相，有位老先生就一命嗚呼了。影史的求真人士勸我不必當真，未必會有這樣的觀影奇效。
等我自己看時，大概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並沒有感到多少胸悶氣短。
《夜半歌聲》翻拍了好幾版，倒是楊延晉執導了那一版給我極深的印象。
有一幕，是宋丹萍被綁在水車上，一頭老牛在拉著水車，水車就不停的轉呀轉。女主李曉霞看著愛人既受辱又受累，情急之下，拿起一把菜刀，向那條老牛砍去。肉翻開了，血流在草地上，
姿容秀美、氣質清雅的女主卻沒有放下手中的刀，直到那條老牛倒下，方才罷手。
這段戲，觸目是不必說了，但更多的是驚心，後者更難。它讓人坐立不安的因由，深究起來，是由兩部分來組成。第一是發生地，那怡人的田園風光。第二是對此暴行的針對性鋪墊。由當時最負盛名的知性美女李芸扮演的這一角色，在殺伐決斷之時，常常一襲白衣，溫婉可人，楚楚可憐。當她揮刀向前時，除足見愛情的純粹與決絕外，也更令人五味雜陳。還有一幕，是女主刺瞎雙眼時，整個銀幕沒有其它的風物，只有滿目的紅色在肆意的流淌。
1985年版《夜半歌聲》中的這兩個畫面，常常不自覺的要在我的腦海裡走上一遭。但談得上是童年陰影的，是《神秘的大佛》。
這部在樂山拍攝的奇片，當年深受觀眾喜愛，但在另一些場合，卻受到品味低級的責難。片中的老和尚被蒙面賊挖眼的一段，我正要看時，卻被母親矇住了眼，我把母親的手很快的趕開，我要用我的眼睛看看另一個人的眼睛是怎樣離開它的身體 。母親不信任我，我自己也太自信了，看時，只覺全身的毛孔全都張開了，而影院裡的鴉雀無聲，更讓我的呼吸變的短促。
而我第一次被恐怖片這一類型吸引，要拜《愛德華大夫》所賜。和85版《夜半歌場》和《神秘的大佛》一樣，也是關於眼睛的。
男主做了一個夢，他在一個酒吧裡。這酒吧很暗，有一塊帷布，上面畫滿了眼睛。這還不算，一把剪刀伸了過來，在與這群眼睛糾纏。我當時最大的感受口乾，還隱隱覺得偌大的影院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這個足夠陌生的世界。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幅讓人心緒難寧的畫面，出自超現實主義繪畫大師達利的手筆。達利畫畫時常對鐘錶很感興趣，而當他投入到電影製作時，卻對我們的雙目情有獨鍾。
在他與超現實主義電影大師路易斯布努艾爾聯合執導的不朽名片《一條安達魯狗》中，最奇詭的一幕，是用一把剃刀割開了女人的眼睛。
當時的觀眾不光是受到了驚嚇，還覺得受到了侮辱。更敏感的觀眾會覺得這不光是在罵他們不配看這部電影，也不配看任何事物。
所有優秀的電影，都是通過創作者的視覺體驗來重塑我們的視覺系統。
簡單說，你在沒有任何外力的狀況下，用肉眼看一個人和用望遠鏡或其它器材看一個人，你的視覺感受是不一樣的。好的電影，總會給我們提供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一個意想不到的場域，讓我們去看人與世界共處時那不易覺察的動靜相間。
上佳的恐怖片，不僅是讓我們的眼睛有了重新打量這個世界的可能性，也破壞著我們過往的視覺習慣，順帶照亮了我們彷彿永遠不能見光的黑暗之心。
好的恐怖片，不是讓我們覺得我們有多好，而是讓我們看到自身，永難馴服卻又被小心收藏好的可怖與陰森在假定性的情境裡自由的生長，讓我們在影院裡獲得短暫的心安理得，走出影院後，又帶著更持久的相安無事，繼續在人世間翻滾。
有必要提及一下英格瑪·伯格曼。
嚴格來說，他的大部分電影都有恐怖片的嫌疑，如《第七封印》中死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又或者《呼喊與細語》中一個女人被刀片劃破下體。這些與溫情無緣的段落，在令人不寒而慄之餘，又輸入了萬物不仁的宿命式的論調。
伯格曼秉持存在主義最核心的理論——他人即地獄，而更深的緣由乃自我即地獄。當一個人惡貫滿盈時，人們會詛咒他是要下地獄的。而他的回答是，我一直呆在地獄裡。
在所有伯格曼電影裡，我個人最偏愛的是《假面》。他為我們描述了一個人類精神煉獄最直觀最細微的庸常景象。
影片講的是一個女演員與她的女護理之間的互動，它讓我們清晰的看到人與人之間的絕緣可以到何等地步。當相互傷害成為常態時，伯格曼筆鋒漂亮的一轉，道出“自作孽，不可活”的終極命題詞。不方便劇透，大衛芬奇的名片《搏擊俱樂部》在內的諸多講述人格分裂的影片都深受本片的蔭惠。
影片最駭人的段落，是女護理動情又略帶蠱惑地為女演員陳述自己的一段交換性伴侶的經歷。它的古怪之處在，你多麼希望女護理的繪聲繪聲，能有對應的畫面來配合。殘忍的伯格曼沒有這樣做，而一旁的女演員永遠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情形。也就是說，你的那些難以啟齒又銘刻在心的生命體驗，在伯格曼精心設計的場域裡，是被凍結的，既然沒有欲語還休的講述，也隨之沒有了沉默如謎的呼吸。
這一幕的處理，在拉斯馮提爾的《女性癮者》中也有頗具決定性的呈現。那是一個男性在傾聽一個女性駭人聽聞的性經歷。而《假面》的這一幕，被美國哲學家齊澤克稱之為淫亂的場面。他的理由是所有人類的性活動，歸根結蒂都是心理活動。而我卻深昧，人世間最大的恐怖，不是與他人交流的無果，而是自身交流的無望。
最後說一點，中國的審查制度是個非常值得一談的話題。在現行的審查框架下（其實跟以前也沒太大區別），除個別類型如純自然色彩的情色，又或者極高危題材如中南海的故事，其它種類電影，你拍不好，很多時候只能怪自己。
而那些自動閹割之作，很多時候是沒事找事，是自帶鐐銬卻無法起舞，是將審查所帶來的障礙作為一項變相的榮譽，說穿了，就是一件遮羞布而已。
而恐怖片要拍好，首先要勇敢地正視自己，然後才能去更好地面對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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