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摘要]如果說,修行有什麼法門的話,真實一定是其中之一。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從這個真實出發,你才有可能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在宗薩仁波切執導的劇情長片《嘿瑪嘿瑪》當中,他探討了身份與行為之間的矛盾。一旦人想要偽裝,問題就會接踵而來。罪惡,也從虛偽之中誕生。曾有人概括佛教與基督教世界觀的不同:基督教認為,作惡是因為壞(罪);而佛教認為,作惡是因為蠢(無明)。

破除虛偽,真實,自有萬鈞之力

如果一定要問:如何修行才是正確的道路?

宗薩仁波切的回答是“真”。在所有關於修行的爭議之中,都是因為這些修行之人不夠真,或對人,或對己。“從根本上來說,佛教的目標是證悟真理。”宗薩仁波切的這個說法,也為佛教熱潮提供了很好的解答。

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西方曾出現了一波皈依佛教的熱潮。時至今日,宗薩仁波切的西方弟子也不在少數。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傑克·凱魯亞克、艾倫·金斯堡、艾茲拉·龐德、萊昂納德·科恩…… “垮掉一代”的代表人物,大名鼎鼎的詩人、歌手、藝術家,許多人都是佛門弟子。為什麼他們最終都會選擇佛教?

宗薩仁波切分析,佛教是個非常內省的宗教,它傾向於向內的哲學思考。這決定了它往往能吸引那些以思考為業、致力於內省反思的人。他如此描述佛法:與其說佛法是一種理論,一種宗教,不如說佛法就是對現實世界的描述。只是,與其它宗教相比,佛教對現實世界做出的解釋有極強的邏輯性,同時充滿思辨。也因此,佛法的研習需要一些智識上的門檻。

心理學家的目標是要在這個婆娑世界(輪迴)中獲得健康與快樂,佛教徒則不是。不是為了快樂的生存,需要極大的力量。宗薩仁波切的力量來自他的真實。在跟他的交談中你不難體會到真實的萬鈞之力,當一個人極度坦誠,他就已經無堅不摧。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從佛法的角度,人應該捨棄一切滋長傲慢、我執和貪心的事。這件事可能是關係,但也可能是假裝捨棄關係;可能是慾望,但也可能是假裝捨棄慾望。

或許,宗薩仁波切最有力量的一點是,他從未假裝捨棄。他有力量保持最大程度的真實,反過來,真實也給予了他無限的力量。如果說,修行有什麼法門的話,真實一定是其中之一。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從這個真實出發,你才有可能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慾望不是問題,對慾望的執著才是問題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新京報:你提到拍攝《嘿瑪嘿瑪》的靈感來自於網絡聊天室,在那兒每個人都使用匿名(網名)來交談。你如何看待互聯網對“身份”這個概念的改變?

宗薩仁波切:“身份”是個非常有意思的概念。人們都想出名,但有名之後,問題隨之出現。很多你原來想做的、可以做的事,你不能再做了。相反,匿名的狀態可以轉變成一種力量。如果你是小偷,你得讓自己在暗處,你才能偷到更多東西。我想探討如果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你會說什麼、做什麼。

我知道大家在互聯網上會匿名聊天。我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到網絡聊天室裡去感受了一兩天。我發現他們的聊天內容很可怕,尤其是一些歐洲地區的聊天室,充滿暴力、仇恨和獵奇。人們很容易被獵奇的東西吸引。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新京報:電影當中,主角因為無法剋制自己的慾望而殺人。你是否認為強烈的“慾望”是不可取的?

宗薩仁波切:我在電影中沒有任何預先設定,說人要放棄慾望。我想說的只是,不管你做什麼,你都要知道會有一個相應的後果在等著你,它會引導事情往某個方向發展。我們的情緒和慾望就像火山一樣,總是需要出口,需要爆發,如果你沒有覺察,它很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這個故事講述的是一個男人,他帶著面具在某個地方與世隔絕地生活,但與此同時,他感到越來越受折磨。終於,他犯了一個小錯誤:把前來跟他幽會的、面具底下的女人認錯了。這個錯誤導向了後面的結果(殺人)。

新京報:那麼,佛教如何看待“慾望”?我們常聽到佛教中有“無欲則剛”的說法。你會說佛教是一個鼓勵人們放棄慾望的宗教嗎?包括對金錢、地位、愛情的慾望?

宗薩仁波切:嗯…… 實際上,說到底,佛教只對一件事感興趣,就是洞見真理。擺脫慾望並不是佛教的終極目標,佛教的終極目標是獲得對真理的證悟。如果慾望是你洞見真理的障礙,那麼,是的你需要放棄慾望;如果慾望並不構成障礙,那就沒有關係。處理慾望和情緒的過程,也是引導你洞見真理的過程。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我的朋友當中有些是世俗意義上的名人,我從來沒有告訴他們要放棄名利和金錢,我總是鼓勵他們要有抱負,要更加有名。(笑)佛教跟世俗生活並不衝突,世俗生活從來不是問題,對它的執著才是問題。假如你有1000公斤的黃金,但你並不執著於它,那沒有任何問題;假如你有一塊餅乾,但你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守住它、不失去它,那即使只是一塊餅乾,也是個很大的問題。因為你太執著。

新京報:如果說佛教要求人放棄一切執著,那麼對證悟和真理的追求,本身也是一種執著。是否也應該放棄?

宗薩仁波切: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佛教裡有上師曾打過這樣的比方:如果你手指裡有根刺,你得需要另外一根刺,才能把這根刺取出來。所以,為了擺脫所有其它的執著,你需要保留一個執著——對證悟的執著,作為暫時的工具和途徑。

一旦你真的證悟,那麼即使是對證悟的執著,都會消失。我們知道,佛教裡有“乘”的概念,“乘”就是“vehicle”(交通工具),一種工具和途徑。當你乘坐一輛車到達了目的地,你就不需要停留在車裡了,你自然會下車。

新京報:我們注意到,佛教在西方知識分子、藝術家當中很受歡迎,不少人都皈依佛教。你是否認為研習佛學需要具備一定的智識門檻?

宗薩仁波切: 在歐洲、在美國,的確如此。佛教在知識分子中間正迅速壯大。當你開始朝內看,朝向你的精神世界,而不是一味往外看的時候,你就很容易轉向佛教。我認為,在如何內省方面,佛教很可能是最複雜也最具智慧的(宗教)。它有幾千年的傳統,有無數的典籍、前輩已經實踐了這一點。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西方人在接受佛法時往往更加“fresh”,他們沒有預設的成見。如果你對佛教有很多成見,在這個基礎上研習佛法,就好像你拿著一盤已經煮好的蔬菜,試圖再次烹飪。

新京報: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很多人把佛教當成工具,而非信仰。我們常常看到很多人燒香拜佛,以求佛祖保佑長命百歲、升官發財。你如何看待這種將佛教工具化的傾向?

宗薩仁波切:這種現象不僅僅只存在於中國。在泰國、不丹、斯里蘭卡,都是這樣。我覺得這也沒什麼問題。

也許他們現在只是把佛教當成一種工具,但當他們想要更進一步,想要內省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在佛教的路徑上走得更遠。所以,如果大眾用佛教來算八字、保平安、求財富,我覺得也是好的。我接受這種現象。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新京報:不知你有沒有觀察到,在中國有很多假仁波切。頂著仁波切的名號,騙財騙色,這讓仁波切和佛教,在一些人心目中變成了含義很微妙的詞彙。你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宗薩仁波切:是的,就我的觀察,假的比真的多。但是我想說,這些假仁波切也服務於某個目的:他們讓精神世界更加有趣。如果通向真理的道路是事先準備好的,就像麥當勞的漢堡包一樣,隨到隨取,那一點意思也沒有,很無趣。但是如果這條道路是曲折的,拐到這兒又拐到那兒,那就有挑戰得多了。

我遇到過很多假仁波切。他們通常口才很好,但我能看出他們是假的。我對他們說“你做的挺好,但我知道你是假的”。但他們會自己剪輯我的話,把後半句剪掉,就剩下前半句“你做得挺好”。(笑)有些假仁波切比真仁波切還像仁波切,因為真的仁波切通常很謙卑,不會大聲表達,不太引起人注意。

新京報:近些年,心理學越來越流行。很多靈脩書籍也在中國大賣,你如何看待心理學和佛教的關係,它們的修行方法有什麼異同?

宗薩仁波切:心理學家用到的很多方法都來自佛教。事實上,心理學界的一大奠基者榮格就受到佛教很大的啟發和影響。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但是,如果拿心理學和佛教相比較,心理學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佛教不僅是心理學,佛教是藝術,是音樂,是家庭教育,是兒童護理,是茶藝,是插花,是太多太多事情…… 心理學處理的範圍明顯小的多。

新京報:我們看到有兩種不同類型的仁波切:有的仁波切很少公開露面,極少發表公開的文字、演講;您更像是另外一種,有著非常活躍的公共生活,出版了很多本書,拍了好幾部電影,也經常發表演講、接受採訪。這樣的選擇是你的性格使然,還是你把它當作宏揚佛法的義務?

宗薩仁波切:我想更多的是我的性格原因。我是雙子座,喜歡熱鬧,喜歡交流。

我認為這兩種人,佛教都需要。佛教需要講話的人,也需要只是坐在那兒靈脩的人。

我還遠遠不是一個已經證悟了的人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新京報:你在書中曾提及有一位長期交往的女友,你寫到希望自己可以放棄對愛情和親密關係的渴望,但是你無法做到。看起來,你好像把親密關係當成是一件需要去“克服”的事情。請問你現在仍然處在親密關係當中嗎,你是否認為親密關係是修行的障礙?

宗薩仁波切:是的,我現在仍然有長期交往的女友。但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太多。我需要親密關係,但沒想過要孩子,我覺得自己性格的原因,可能不會是個好父親。我倒是喜歡別人的孩子。

至於親密關係是否是修行的障礙,要看具體情況。要看你是不是能夠恰當地處理它?我那樣寫,是因為我不能夠掌控它(恰當地處理它),這是問題所在。但是當我看看周圍,我發現大家都不知道如何處理。相較之下,我好像還做得更好一點兒。我相信親密關係必須基於一個前提,就是能夠給予彼此自由。但身處親密關係中的大多數人,給予彼此的是跟“自由”相反的東西,他們總是試圖“囚禁”對方。

障礙是個很主觀的概念。一段關係可能是障礙,寺院體系也可能是障礙。當你身處寺院體系內部,你可能會染上精神上的物質主義(spiritual materialism)。這是個更為嚴重的問題,你以為你在進行精神上的修行,但實際不是。這更危險,也更虛偽。

新京報:這個問題或許不太禮貌,如果您覺得受到冒犯,可以不回答。我們常常聽到某些信徒對待自己的信仰,採取一半接受一半質疑的狀態。比如,基督教徒會說,“我接受基督教關於愛的核心教義,但對於同性戀、墮胎等問題的看法上我持懷疑態度”。隨著社會、科學的發展,宗教的某些教義會跟主流的科學觀念或者“政治正確”的觀念產生衝突,以至於不得不作出某些類似“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選擇。你對佛教的信仰有經歷過類似的懷疑嗎?

宗薩仁波切:(沒有任何遲疑)沒有。我相信佛教教義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而且我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回答的,哈哈,沒有什麼問題會冒犯我。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新京報:所以你也確信,人死後會投胎轉世並繼續存在?對很多中國人來說,佛教中的“輪迴”概念可能是最難理解的,要相信人死後會重新投胎,變成一個其他的什麼東西繼續存在,這對很多持無神論的人來說很難接受。你如何看待這種懷疑?

宗薩仁波切:我們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得先說說什麼是投胎、什麼是輪迴。當我們提及這個概念的時候,我們指涉的是時間。時間是相對的。

我想問你,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同一個你嗎?一半一半。昨天的你跟今天的你既非相同也非不同。它是綿延持續的。“輪迴”是一個概念,是一個模糊的很難精確理解的概念。

當我們說你是“持續”的,這個持續指的是什麼?舉例說,如果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不同的,昨天的你殺了人,那麼今天的你不應該去監獄。因為那是昨天的你做的,而昨天的那個你已經永遠消失了,跟今天的你不一樣。但是你還是要去監獄。

這是一個“相對真理”(relative truth),如果你想弄明白“相對真理”,你可能得坐在那兒好幾個月,跟我學習和討論。這是個很難理解的概念。

新京報:你認為自己已經是個證悟了的人嗎?如果沒有,你覺得哪些方面仍然是你需要著重修行的地方?

宗薩仁波切:我?不不,遠遠沒有,我還在期盼,實踐,練習。我還有太多各種各樣的情緒,需要去處理。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新京報:你上一次生氣是什麼時候?

宗薩仁波切:就在不久前,6月18號是我的生日,我的朋友把它做成了排場很大很熱鬧的慶祝宴會。我感到很憤怒,跟對方起了爭執。當然我知道根本上來說,我們互相關心,是很好的朋友,但有情緒的時候我還是會釋放,也會跟別人有爭吵。

新京報:你喜歡的電影導演和作家都有誰,跟大家分享幾本最近在讀的好書吧。

宗薩仁波切:很多,我之前提過挺喜歡楊德昌,一直以來最喜歡的是小津安二郎。作家的話,最近在讀村上春樹,很喜歡。尤其推薦《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仁波切:保持你對慾望、對情緒的真實,才會獲得超越的力量與勇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