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臉
我的門是在清早被擂開的。我在睡懶覺。一天一夜的車軸雨把土路澆得像軟麵條，下不了地，出不去門，你說不睡懶覺幹什麼？
開了門，就看見了那個黑虎著臉、花格襯衣上沾滿泥點的人。那人嚷嚷著，我是馮收，跟我走，救人去！
我就叫著鄰居們跟著他走出來。
一輛奧迪像蛤蟆一樣紮在了村邊的道溝裡。車門卡住了，司機卡在方向盤和駕駛座之間動彈不得。我走到近前，看清了牌照和人，轉身便走。
別走啊！不能見死不救！馮收蹚著齊腳踝的泥水趕過來。
裡面的人有錢，讓他花錢找別人吧！我說。
是啊，楊樹哥說得對，他馬大能耐不是很有能耐嗎？怎麼就能耐到溝裡去了？鄰居們說。
見死不救也要判刑。馮收挓挲開雙臂攔住我們，我是新來的鄉長。誰走，看我怎麼收拾他！
我們只好停下，望著面前的漢子。
怎麼？看我不像鄉長？瞧，那是我的行李，我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個這事！
奧迪後面真的戳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還綁著被褥臉盆。
我保證，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修這條路！但這個人必須先救！馮鄉長黑臉上的眼珠子要瞪出來了。
馮鄉長沒食言，路果然修了。四米寬，半尺厚，通往國道。修路沒動鄉里一分錢，是他找造紙廠馬大能耐捐助的。聽說馮鄉長走了十里地，拎著一瓶衡水老白乾，就去了造紙廠。一瓶酒喝完，第二天資金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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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紅臉
我看不慣馮鄉長的樣子，粗粗拉拉的，總穿著他那件舊花格襯衣四處晃盪。我在鄉黨政辦工作，寫材料。可鄭書記還讓我給馮鄉長打水搞衛生。在家裡老公伺候我，在單位卻伺候別人的老公。我確實做不慣。
那天，我因趕寫一篇建設文明生態村的彙報，起晚了。等把孩子送幼兒園後，遲到了。我趕緊去馮鄉長那裡，看他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蘸著作料嚼方便麵，那吃相真像個孩子。估計是麻辣的，臉吃得通紅。我說，鄉長對不起，你看，衛生沒整，開水也沒打！
馮鄉長紅著臉說，哦，沒事！
我趕緊拿起暖壺去鍋爐房，馮鄉長卻把我叫住了，溫曉暖，以後這事你不用管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完了。鄉長記仇了！我一愣，暖壺掉在地上，碎了。
我等著鄉長給我穿小鞋吧。週末，我還在給書記寫講話，馮鄉長把我叫到了他屋裡。他的臉紅著，肯定是又嚼麻辣方便麵了。
他說，你提前回家吧！
我提著小心問，為什麼？我可是很努力啊，書記週一的講話還沒寫好，你怎麼能讓我回家呢？
馮鄉長說，我做了個調查，下午下班前是你們最緊張的時候，要趕著回家，擠車接孩子，你有好幾次都因晚接孩子被老師批評了。從今天起，你們有孩子的女同志提前一小時下班。你去下個通知吧。
那材料？我說。
拿來，我寫。馮鄉長說。
3.白臉
小馮這傢伙真有兩下子。看來，我要他來當鄉長是要對了。
可他能力是有，卻光給我幫倒忙。他修路醉酒和讓女同志提前下班的事就讓我頭疼了一陣子，眼下和馬大能耐又槓上了。你救了人家性命，可也讓人家出資修路了啊。眼下，他又讓人家停產改造。馬大能耐到我這裡來告狀。他說鄭書記，我可是給咱鄉里做了大貢獻的人啊，你看馮鄉長硬是和我過不去，把我都整到縣裡了。環保局來找我，讓我停產整治煙水排放，要整頓半年呢！活不了了，書記！
我把小馮找來說，造紙廠是咱鄉的重要經濟支柱，這麼大的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他在我辦公桌前挖著鼻孔，嘟噥著，刻不容緩啊書記，造紙廠汙染這麼嚴重，周圍地裡都不長莊稼，附近臭氣熏天，老百姓喝的水都有股怪味兒，再耽誤下去會出人命的——
你趕緊去把報告給我要回來——我把心愛的紫砂杯都摔在了地上。
小馮就去了縣裡。途中，他的摩托車和一輛貨車撞在了一起。
當我領著人趕到時，小馮躺在血泊裡已經沒有了氣息。他的臉白得像馬大能耐造紙廠的紙。那件花格舊襯衣，沾滿了比夏季黃昏的天還要紅的血。黃昏裡，楊樹和村民們哭著給他擦血。溫曉暖走過去整理他的遺物，在他襯衣口袋裡翻出了3元4角錢和一張住院通知單。
我捏著小馮的遺物，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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