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舊事之一:掘金案

孩子在湖北省實驗中學讀高三時,我們在學校對面新華村租了一套舊房陪讀,臥室可以看到黃鶴樓。我當時因剛動過手術,請了長假,中午晚上給孩子做一頓飯,家裡又有意不備電視,於是剩餘時間就很多。沒事就到四周閒逛,逛得多了,發現周圍充滿了歷史故事。我興趣盎然,網上尋了不少資料,然後去舊址踏勘。當時想,等有時間了,將這些有趣的歷史一併整理出來,與大家可以分享,豈不有意義。

孩子讀書去後,也沒有幹什麼重要事,忙忙碌碌就五六年過去了。近期,因新冠肺炎宅在家,無意將當年的資料翻了出來。那天正在下雪,是武漢最絕望的時刻,盯著一段雪中黃鶴樓視頻,想著外面停頓的城市,醫院裡受難的同胞,不僅黯然心傷。

翻看著歷史故事,心裡慢慢平靜,一代一代人生生不息,大家都有過自己的快樂和傷痛。快樂在歷史迴音牆消失,而傷痛也會被時間撫平。我大武漢度過劫難,終會龍飛!

下面是我踏勘古蹟時瞭解到的故事,有的是我自己創作的,有的是編輯歷史資料的,出於興趣與故鄉熱愛,與大家共享。

武昌舊事之一:掘金案

我住的新華村與糧道街大概就三兩分鐘的路程,幾乎每天必去。民國期間,糧道街61號及毗鄰的尚書巷1號是國民黨元老孔庚的房產。尚書巷1號空置上鎖,與金銀首飾商彭幼南相鄰。彭幼南與弟彭石蓀在漢口合夥開有金號。

1934年端午節前,武漢持續暴雨,老屋多有毀損。端午節當日,孔庚家中做壽,又是過節,家裡非常熱鬧。這天,彭幼南也從漢口回來過節。

夜間,彭幼南因醉酒出後門小便,看到隔壁孔家毀損處泥土沿坡道下流,其中有閃閃發光的東西。彭幼南檢出發現竟然是小銀錠,扒開一看,無數金銀器皿、珠寶玉器。彭幼南立刻通知在漢口的弟弟速帶親信趕過江。他們偷入屋內,連續兩天三夜挖出的珍寶裝了二十餘箱。

兩天後的初八,彭氏兄弟帶著二十餘箱珍寶準備從漢陽門碼頭過江,被值勤的武漢警備司令部李副官盤查。李是孔庚的舊部,知道箱子是從糧道街抬出時,懷疑是從孔家盜出,一面扣住箱子,一面打電話到孔家查詢。彭家兄弟見勢不妙,趁李打電話之機,重金疏通執勤士兵,速將箱子抬到曾家巷碼頭,僱了只木船渡江而去。孔家接到電話後,滿宅清查,並沒有丟失什麼。最後在鎖閉的尚書巷1號房內發現有被挖掘的坑,周圍還散落不少小銀錠,孔家僅此就裝了兩大筐。

彭幼南將珍寶運到漢口後迅速將十幾箱送到上海租界密藏,然後用剩下的珍寶開始各方面的打點,尤其是警備司令葉蓬和法院。當孔家向警備司令部和法院狀告彭家兄弟偷盜財寶時,一方面由於得了彭家巨大好處,另一方面孔家又是黨國元老,故聯合成立“掘金案調查委員會”,名為重視,實為敷衍,致案子久拖不決,孔家深以為恨,但也無奈葉蓬何。

1935年政學系大佬張群主政湖北,孔庚早年與政學系頗有淵源,於是將翻盤希望寄託在張群身上。在張群的就職大典上公開指責葉蓬受賄,葉蓬也不甘示弱,當場辱罵孔庚倚老賣老,想發橫財,弄得張群顏面盡失,怒不可遏,面斥葉蓬狂妄,斥責其退席,張群葉蓬從此結怨。張群承諾親自過問案件,這就導致彭家兄弟不自安,迅速逃離漢口並將所有珍寶從上海租界轉移至香港。

孔庚極度憤怒下,專程赴南京請託與自己有良好關係的司法院長居正,居正組成“武昌掘金案調查團”赴漢口處理。由於彭氏兄弟已逃往法外之地香港,只好做了一個缺席裁定,將糧道街彭幼南房產判給孔庚,案件結束。孔庚極為失望。

案件引發的蝴蝶效應徹底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

首先是葉蓬,得罪張群后的葉蓬於“雙十節”在武漢舉辦防空展覽,涉及用日本人模型做靶子,引起了日本方面的抗議。當時國民政府採取的是對日綏靖政策,張群也是著名的親日派,加上私怨,張群趁機呈請蔣介石將葉蓬撤職。去職後的葉蓬投入復興社,參與刺殺張群失敗。蔣介石憤怒下將其撤職查辦,在復興社保護下逃離一劫,從此失勢。1939年,汪精衛組建偽政權時網羅葉蓬投敵。1942年,任偽參謀總長、陸軍訓練總監。次年4月,升任偽陸軍部部長,並去日本覲見天皇、在廣播中發表媚日講話。因反日而被撤職的葉蓬,八年後卻淪為了日寇的走狗。1946年,葉蓬被國民政府鎮壓。學者普遍認為,葉蓬是一個優秀的軍事幹才,其人生拐點即為本案。

彭氏兄弟到港後,變賣部分珍寶,買了一座帶花園的公館,並投資開辦一家商業銀行。1941年日軍偷襲珍珠港後進攻香港時,彭氏兄弟一大家都躲在一個家族專用防空洞中,一枚重磅炸彈擊中,全家無一人倖免,直到數日後才發現他們的屍體。最不相信因果的人看到這,恐怕也難以不唏噓不已。

孔庚1921年底孔與毛澤東、施洋三人結拜為兄弟。孔庚自己曾在抗戰期間發鬧騷說:“我民國元年就是中將,現在30年了還是中將,眼看在臺上的一些人,哪一個不是我的後輩的後輩?”。1947年以74歲高齡晉升陸軍二級上將。1950年2月在武昌糧道街寓所病逝,也是奇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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