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咖啡館之歌》是小說更是詩歌,更是無望絕望幻滅之歌

曾經被認定恆定美好的愛註定幻滅,曾經被認定無比純潔的心靈充滿欺騙,曾經被認定應該篤定而有尊嚴地立於大地之上卻搖搖晃晃目眩神迷……如果說西方是在尼采宣佈“上帝死了”之後進入個體生命的破碎性生存境遇,那麼在巨大的時代巨輪之下的我們內心深處,一樣滿耳碎裂的聲音。

這便是眾多西方優秀現代小說之所以能引我們強烈共情的原因所在——它們如此敏銳地洞徹了人生的絕望,又如此強烈地傳遞出被冷漠割裂的個體生命對愛和溫暖的渴望。

《傷心咖啡館之歌》是小說更是詩歌,更是無望絕望幻滅之歌

在我眼裡,卡森·麥卡勒斯的《傷心咖啡館之歌》,便是這樣一本出色的小說。——這其實不是一篇小說,而是一本小說集。七篇小說,總共一百五十六頁,《傷心咖啡館之歌》一篇就佔了七十四頁。故事發生在一個荒涼的小鎮,圍繞彪悍得像男人一樣的阿梅莉亞小姐、浪蕩子馬爾文·梅西和駝子利蒙表哥展開。馬爾文愛著阿梅莉亞,甚至為了她改邪歸正,阿梅莉亞雖然和馬爾文結了婚,卻並不愛他,還逼他最終離家出走。鬼使神差,阿梅莉亞愛上了突然出現的醜陋至極的駝子利蒙表哥。而當馬爾文回來復仇的時候,駝子表哥卻愛上了這個浪蕩子。一段看起來簡單無比的三角戀,在《傷心咖啡館之歌》裡,卻演奏出了一曲愛的無望、絕望以至幻滅之歌。

幻滅來源於愛情的不可琢磨,“最 稀奇古怪的人也可以成為愛情的觸發劑。一個老態龍鍾的曾祖父,仍會愛著二十年前某天下午他在奇霍街上見到的陌生姑娘。牧師會愛上墮落的女人”,“一個最平庸的人可能是一個瘋狂、奢侈,像沼澤地裡的毒百合一樣美麗愛情的對象。一個善良的人可能是一場狂放下賤愛情的觸發劑,或者,一個喋喋不休的瘋子可能會引發某個人內心裡一首溫柔而單純的田園詩”,“愛情的價值與質量僅僅取決於施愛者本身”。

不僅僅是愛情,小說中各個人物的怪異、孤獨、決絕,都令人印象深刻。人如孤單而冷漠的木偶,帶著灰色扁平的心靈,直到可以喝上一口烈酒,“那些沒留神就過去了的事情,蟄伏在大腦陰溝深處的想法”,才“突然之間就會變得容易辨識和理解了”。因而人成為自我困境的深淵,那些自我的沉溺,他人的不理解,在隨後的《神童》《賽馬騎師》身上都有鮮明的印記,前者是一個十幾歲的音樂神童所面臨的巨大壓力,後者是一個賽馬騎師講述的小人物故事,無論是誰,都體現了作者極為敏銳的情感洞察力。如果說《神童》《賽馬騎師》都是小小的傷心悲劇,那麼《旅居者》和《家庭困境》則以細密的內心描寫呈現了困境中的人所希望抓住的些微溫情。《旅居者》中的費力斯來到前妻的家中,妻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而他自己的人生卻“猶如一根脆弱的柱子,如此地孤單,幾乎支撐不起歲月殘骸中的任何東西”,內心絕望之時,他唯一能做的,是把男孩摟得更緊了,“彷彿那個像他的愛一樣變化莫測的情緒能夠主宰事件的脈搏似的”。《家庭困境》中的馬丁每天下班都要回家照顧酗酒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在即將崩潰的生活裡,馬丁依然沒有忘記看一眼在月光中熟睡的妻子,“他伸手觸摸她那貼近他的肉體,在他極為複雜的情愛裡,哀傷和慾望交織在一起”。

即便絕望,人總要尋求慰藉,哪怕慰藉背後是不能承受的哀傷。《澤倫斯基夫人和芬蘭國王》中的澤倫斯基夫人,一個出色的學者和音樂家,卻總用謊言來和人聊天,她一輩子都在工作——彈琴、教學和譜寫那十二首漂亮龐大的交響曲。假如她在圖書館伏案工作了一整晚,她會宣稱自己那段時間裡在打牌,就好像兩件事她都做了一樣,“通過這些謊言,她間接地體驗了生活。謊言把她工作之餘渺小的存在擴大了一倍,拓展了她一丁點大的私人生活”。

在艱難的人世,有時候誰戳破了一個謊言,誰就可能讓一個世界崩塌。書中最後一篇《一棵樹·一塊石·一片雲》,一個老酒鬼向一個小報童傾訴自己的愛情,多年來,他一直在尋離家出走的妻子。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感受到了所有一切都鬆鬆垮垮地堆積在身上,直到51歲時遇到了30歲的妻子,他們三天之內就結婚了,“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我說不清楚。我曾經感受到的所有東西都集中到這個女人的身上。體內再也沒有鬆散的東西了,全部被她收拾妥當了……這個女人就像是我靈魂的裝配線,我這些零部件通過她後,出來一個完整的我,你懂嗎?”

在破碎的世界裡品嚐著幻滅之愛的人,和用謊言假裝愛著這個世界的人,都能懂得這個老酒鬼的話。不管能不能找到那個女人,除了眼含熱淚地生活,或者假裝生活下去,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實習生:田曉月 潘文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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